《玉铃》飞霰流霜

13、隐秘之事

　　雨还在下。
　　树洞内，三人各坐一端，坐姿不尽相同。这和尚盘伽跌坐，宝相庄严；那道士箕踞而坐，洒脱不羁；而林霖则是正襟危坐，谨慎有加。
　　妙心解释道：“贫僧法号妙心，乃是西域净土丛林一寻常弟子，这位胖道士，名号李三思，自称富道人，是位不可多得的妙人。只有一件，此人手脚有些不干净，又是闷棍祖宗。贫僧无财无钱，只有一件破安陀罗，没什么好惦记的，因此才放心与他行走。檀越若是有财宝，须得多多提防。”
　　李三思嗤笑一声：“好秃驴！佛法学到狗肚子里啦，怎么当面说别人坏话，仔细下拔舌地狱！”
　　妙心微微一笑，神色安然，如玉面菩萨：“若是能让檀越不蒙损失，究竟一桩功德，下地狱又何妨？”
　　李三思嘿然：“我看你是死鸭子——嘴硬，富道三岁走路踢到太乙精金；四岁晒书获得仙经；五岁有仙鹤衔玉而来；六岁迷路得《阵图》；七岁在树下睡觉，被先天灵药砸醒；八岁掉牙，是吃饭吃到了乾坤戒……一桩桩，一件件，富道呼吸都有宝物自来，还要摸别人的财宝不成？倒是你们这些秃驴，满嘴谎话，见不惯富道有钱，明嘲暗讽，嘴皮子都不带停的。”
　　他说这话又快又急，熟练无比，不仅炫耀了自己的不凡，还顺带刺了一句和尚仇富，看上去不是第一次了。林霖听得嘴角抽搐，不知道这是他编的，还是真的。
　　“那刚才怎的突然坐到檀越身边？贫僧分明看到你又伸手了。”妙心义正言辞。
　　被当面抓住把柄，李三思不免有些窘迫，不过他天生皮厚，扭了扭屁股，振振有词道：“修道之人的事，怎么能说偷……再说了，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这小鬼身上穿的就是一普通熊皮，这地上的虎皮尚可，不过也就那回事，倒是那对骨质双剑，是有些意思，不过制作手法粗糙，也就比普通凡兵好那么一丢丢罢了……”
　　这胖道士将林霖身边的东西挨个品评一番，如数家珍，吓得林霖以为他两合伙仙人跳，要赚自己头上的不死药树枝和神秘玉铃。所幸神物自晦，一时也没被他两看出端倪。
　　眼看着情势不妙，林霖立马转移话题，说道：“二位法师，山野惨淡，衣食尚且不易，哪里有什么宝贝？不要开玩笑了。”
　　“噫！你这铃铛不错！”李三思忽然指着林霖右鬓上的玉铃，认真道。
　　林霖吓得一哆嗦，还好强行镇定下来，眉梢不住抽搐：“只是长辈给的玩意儿，用来祈福消灾的。”
　　喝了口茶，林霖生怕李三思再搞什么幺蛾子，抢过话头，赶紧自我介绍：“在下林霖，双木林，雨林霖，小小顽童一个。前阵子遇到一场风暴，稀里糊涂便在这荒岛上了。好在家学渊源，习得一些浅陋庄家把式，平素顽皮，胆子颇大，能抵御一些野兽，寻觅瓜果，在此苦熬，勉强度日。”
　　此话半真半假，对方也知道他不愿表明来历，也都装作糊涂，不去追究。
　　“不知二位何来？到此何意？若是有出岛的船只，可否能捎带在下一程？待我寻到家人，必有厚报。”见二人配合，林霖又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呀！你这发簪也是好货色！水色通透，似有呼吸，好玉！”李三思一边作倾听状，一边盯着林霖头顶的玉枝，乜了半天，忽然拍了一下大腿。
　　林霖手一抖，吓得茶水差点泼了出来，擦了擦自己额头冷汗，干笑道：“道爷好眼力，此是父母在诞辰所遗，不是在下小气，实在是大人期许奖掖之物，不敢片刻离身。”
　　“呵呵。”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李三思迷眼道：“如此看来，小兄弟身家不比富道差嘛。我这个人，向来嫌贫爱富，最喜欢和有钱人交朋友了。有钱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你这个朋友，我是小蜜蜂蜇人——交定了！”
　　林霖干笑道：“道爷抬爱了，抬爱了。”
　　妙心叹气，幽幽道：“檀越还是多加提防的好，这厮最爱交朋友，凡是跟他交了朋友的人，用不了多久，便会像贫僧一般，四大皆空了。”
　　李三思嗤笑：“得了，富道和小兄弟一见如故，连姓氏都是那么投缘，一个林，一个李，都是木生，那是竹里栽柏——亲上加亲呐，出家秃驴，就不要酸啦。你看是不是啊，小朋友。”
　　李三思回过头来，言笑晏晏。
　　“是是是，我看李道爷，便如同我亲亲的兄长一般。哎，山林险恶，小弟孤身一人，晚上睡觉都是战战兢兢，如今见到兄长，心里可算踏实了。”林霖配合地拉起李三思的手，双眼朦胧，湫水连波，情真意切。
　　“呕~”言毕，两人各自掩面，酸水直冒，差点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三人沉默一会，任由椰子壳中的水烟弥散，良久，妙心开口打破了尴尬：“檀越不知，旬日前，有传言玄冥女帝出现在虞渊岛，或许与不死药有关，南荒听闻此消息的人，皆乘飞舟渡海，于近日抵达。”
　　“玄冥女帝？虞渊？”林霖闻言，想到了那个仙娥虚影，或者说，那滴血。
　　“不错。玄冥女帝，本为一凡尘人妇，资质不敏，然而她入道之后，却展现出艳艳惊才，一路高歌猛进，战力无双，力压同时代无数天骄，有魔帝之称。传言她有琅玕不死药，所以能逆活九世。”李三思神秘道。
　　“只是传言罢了，女帝以女子之身威震群雄九万年，雌威赫赫，真龙九变，绝情魔功，你当是开玩笑的么？若是只凭不死药逆活九世，那才是笑话，那个时代，也有不少巨擘得到过不死药，怎么不见他们逆活九世？”妙心反驳道。
　　“那怎么这么多人，听到点消息，就趋之若鹜？难道你不是为了不死药来的？”李三思直言道。
　　“非也。”妙心看李三思不信，解释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不死药也好，女帝也好，于贫僧而言，皆是外物，贫僧是为了这座岛本身来的。”
　　“搁这拿萝卜上坟——哄鬼呐，你们这些秃驴嘴巴功夫厉害，富道我是半个字儿也不信的。”李三思冷笑。
　　“去那边的路。”妙心不愿多说，挤出几个字就修闭口禅了。
　　“怎么可能！”李三思屁股下像是放了根钉子，立马弹了起来，随即反应过来，原地琢磨一会，凑过去小声道：“真的？你咋不早说？”
　　“贫僧向来不造口业，你我相识这么久，还不知道？”妙心肯定到，随即补充道：“只是有可能。”
　　“鬼鬼，你去送死呐”李三思倒吸一口凉气。
　　妙心沉默，双手合十，不言不语。
　　李三思见如此，立马不敢小觑这座荒岛了。原本，他在路上偶遇妙心，本以为自己能顺道捞些好处，如今看来，这个地方，水有点深，一时间，李三思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跑路了。
　　只是此地诡秘非常，入岛碰到的第一个活人，似乎都有着不简单的身份，那铃铛和玉簪，李三思可不是一般的馋。虽然看不出是什么宝贝，可凭着多年和各种仙珍财宝打交道的经验直觉，李三思笃定其绝非凡品。
　　只是一个稚童，都有这般的宝贝，那岛上其他地方……李三思一时陷入纠结。
　　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咬了咬牙，恨声道：“行吧，狗秃驴，看来富道还是被你算计了，说吧，你究竟要干什么？”
　　妙心伸出两根手指，微微一笑。李三思顿觉不妙，不过出于对财宝的热爱，还是硬着头皮，准备听下去。他现在就像是在香饵面前的鱼，反复横跳，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不过，李三思自觉有信心，吃掉香饵，留下妙心的钩子。
　　“第一，从现在开始，如果有任何仙珍异宝，我皆不取。”妙心慢慢说着，李三思点头如捣蒜，这话他是最爱听的。
　　“第二，如果遇到我门上师的遗迹，你要助我一臂之力。”妙心说的很慢，生怕李三思这家伙不同意。
　　“行是行，但不能让富道送死。要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是，是人死了，钱没花了，富道家资万贯，三辈子花不完，可不想早早侍奉祖师爷。”李三思犹疑道。
　　妙心点点头，说道：“放心，此次应当超不出我二人能力范围，贫僧这次破戒，将你诓来，正是看上了你在阵道上的造诣。”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不太美妙的事，又幽幽道：“当然，还有挖坟的本事。”
　　这明晃晃的马屁，李三思显然十分受用，他拍了拍滚圆的肚子，很是赞同：“那必须的，若是一般情况，富道也就算了，若论这掘坟摸金，推算禁制的本事嘛，同辈之中，我称第二，谁敢说自己是第一？”
　　这一僧一道肆无忌惮地当着林霖的面，说起这些对外人来说算是隐秘的事，林霖从开始整个人就不好了。他又不傻，哪里猜不出二人的打算，分明是想要胁迫自己入伙。只是自己对付普通人和怪兽尚可，对付别的，却是和炮灰无异了。
　　果然，两人商量完毕，便见到妙心和李三思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李三思凑近林霖，一把拍主林霖的肩膀，语气和善道：“刚才林弟也说了，咱两可是亲亲兄弟呐，这个……”
　　林霖欲哭无泪，只好虚与委蛇：“兄长无需担忧，兄长的事，就是小弟的事。兄长有难处，小弟那是义不容辞。只是小弟我人小力幼，还是个普通凡人，对于修行上的事一窍不通，只怕会给两位哥哥帮倒忙啊。”
　　不管如何，就算是被迫，我林霖，就是死，死外面，也不能白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