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玲珑猫儿

1、第 1 章

　　竹马篇（一）

　　晌午。栖凤宫。
　　偌大的房间中，一位姿容艳丽眉宇间又不失英气的女子端坐正中，声音平静地道：“今日你已满六岁，我已安排好了伴读，明日一早，你就去太学院与其他皇子殿下一起读书。”
　　“是。”女子前方一丈远的距离，一个两颊丰满唇红齿白的幼童垂首道。
　　女子点点头，继而又吩咐幼童身边的随侍：“徐平安，你一会儿去熟悉下路线，免得明日出差错。”
　　名唤平安的小太监将趴跪在地上的身子又低了低，“谨诺。”
　　“若没其他事，便早些回去准备吧，读书一事，切不可怠慢了。”女子一挥绛红色的衣袖，便起身要离开。
　　小男孩这才敢微微抬起头，向上瞟着眼前本应熟悉却又格外陌生的华服女子，乖巧道，“母亲，孩儿告退。”说话间便要往后退，孰知，华服女子竟突然发了火：“住口！是哪个没规矩的这样教你的？”
　　小男孩被吓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跪下道：“是孩儿一时出神，口无遮拦，请贵妃娘娘赎罪。”
　　女子面无表情地任小男孩跪了一会儿，方开口道：“五殿下，你要记住，你的母亲就只有住在世坤宫的那位。今后在太学院更要谨言慎行，不然，别人不会笑话你，倒会说是我们栖凤宫没有规矩了。”
　　“是，孩儿记下了。”小男孩双手紧紧篡住膝盖前的一点布料，声音微颤地道。
　　“好了，我也乏了，且去吧。”似不愿多看小男孩一眼，说话间女子转身向寝殿走去。
　　待到彻底看不见人了，徐平安这才起身道，“五殿下，奴婢扶您起来吧。”
　　徐平安双手扶了一下，竟没有扶动，低头一看，只见小男孩眼眶泛红，紧咬牙关，似在隐忍着什么。徐平安大惊，低声道：“五殿下，这……这可使不得呀。您快随奴婢走吧！”
　　小男孩深吸了一口气，屏息片刻，才将心中的酸楚压抑下去，冷声道：“我们走。”

　　侍女林挑云一边扶着林湉，一边道：“小姐，这六殿下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子嗣，您这样……”
　　“哼！因为他是九五至尊，我就活该在这红墙黄瓦的囚笼之中虚度青春吗？每次看到那个孽种，就让我回想起那耻辱的一夜！我的一生就这样被毁了，你说，我不能恨他吗？我不应该恨他吗？”林湉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望着林挑云的双眼中，怒火喷薄欲出，可倏忽间，又从同一双眼中直直地坠下泪珠来，轻喃道，“不恨他……我还能怎么办呢？”
　　林挑云张了张口，终是没再说话。

　　待出得主殿，秋日午后热辣的阳光正照在身上，小男孩才觉得自己周身涌上来一丝暖意。他单手遮阳，出神地望着天上的太阳，絮絮道，“平安，你知道吗？这是我记事以来，她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可即便如此，也不过六句……六句啊……
　　“这……”若是在徐平安刚入宫时，他会毫不犹豫地说些好听的话开解自家小主，然时至今日，跟在五殿下身边近三年的经历让他看清了，也认命了，所以此刻，一向能说会道的他，也不知如何接下去。
　　好在小男孩也没想等着他接话，转向徐平安，继续道：“在今日之前，她对我说话最多的一次，就是你来的那天。”
　　徐平安微微低头，回道：“奴婢记得是三年前，贵妃娘娘把奴婢召来，安排奴婢服侍您，还亲自给奴婢改了名字。”
　　“是啊！”小男孩心不在焉地应着，突然转身看了看四周，再面对徐平安时，脸上少了几分淡漠，多了几分生动的不满，“喂，现下又没有外人，你能不能不要奴婢长奴婢短的，听着好生别扭。咱俩之前说好的，你可是忘了？”
　　“是是是，”徐平安虽是随侍，却也只有十二岁，仍是少年心性，既然主子都不介意礼数，他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便改口道：“贵妃娘娘当时说你……”
　　“她说，我出生那晚，廉贞星动，命格阴诡难辨。你叫徐招福，怕是福气招不来，反而祸患随之，便改名叫平安罢。”小男孩抢白完，竟对着他露出一个满不在意的笑：“可见，我是有多不招人待见啊。”
　　徐平安见状心疼得直皱眉，忽见宫门口走来一个着褐色衣裙的妇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忙碰碰小男孩的袖子，“五殿下，你看，谁来了！”

　　小男孩顺着徐平安的方向看过去，仿佛长久的阴霾终被旭日穿破，脸上霎时焕发出光彩来，连跑带跳地奔了过去。
　　“阿母，博儿好想你啊！”小男孩飞扑进妇人怀中。
　　“哎哟，五殿下，您可折煞奴婢了。”
　　“阿母，你不要这样说好不好？博儿好久没见你……好想你……博儿好想听你唤一声博儿的名字。呜呜……”小男孩半真半假地哭着，竟也有泪水沾湿了衣衫。
　　妇人叹了口气，慈爱地摸摸怀中小男孩细软的头发，柔声哄道：“我们的一博殿下，快别闹了，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呢。”
　　王一博用袖子蹭了蹭脸上的泪，才从妇人怀中抬起头来，委委屈屈地唤了声：“阿母……”
　　“好了，这么喜庆的日子可不能哭鼻子呀。快来看看乳娘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说着将肩上的一个包裹拿了下来。
　　徐平安伸手接过，问候道：“见过高尚服。”他望着抱住高萍不撒手的王一博，心道：也只有在从小就倍加关爱他的乳娘面前，五殿下能流露出一丝孩提的天真了吧。
　　在乳娘面前，王一博终于露出了自己本来的心性，满心期待地去拆棉布包裹。只见里面一件月白色的锦织圆领袍，领边和袖口都用银线绣的蝙蝠纹样，从做工到刺绣，都是上品。
　　“谢谢乳娘！”王一博甜甜一笑，对于这么大的小男孩而言，衣服倒不那么重要，更加吸引他的，反而是那个冒着香气的食盒。打开一看，王一博和徐平安两人同时发出了“哇”的一声惊叹。
　　“烧鸡！”
　　“一整只呐！”
　　高尚服看着王一博脸上的神情，不禁一阵心酸：说到底也是皇子啊，怎么就能撒手不管到这个地步呢！得是多狠心的人啊！口中却道：“怪乳娘不好，尚食局那边得罪了人，这毕竟不是乳娘份例内的，好说歹说，才换来这些，苦了殿下了。”

　　高萍说这话，其实不过是揽责而已。想当年，尚食局主管李丝丝还是采女，与皇帝在御花园偶遇。李丝丝使劲浑身解数，才吸引住皇帝的目光，本可一沐隆恩。谁知偏赶上林湉早产，高萍受命来禀告皇帝，虽然皇帝王昊璋对新封的这位林贵妃并无感情，但顾忌林氏在朝中的势力，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于是，转身便去了栖凤宫，把姿色并不出众的李丝丝抛在了脑后。李丝丝从此再未寻到得见天颜的机会。
　　宫中岁月蹉跎，她到了年纪之后就被分配到了尚食局，再无后宫晋妃的希望。她也因此记恨上了林贵妃和高萍。林湉在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母家在朝中亦是举足轻重，她不敢硬碰硬，便挑林贵妃最不在意、又毫无反抗能力的幼年皇子王一博动手。饭食薪碳，无不克扣。王一博年纪尚幼，不懂索要待遇；林湉虽知道，却毫无反应，在外人看来，更像是默许和鼓励。于是，李丝丝主掌尚食局之后，便变本加厉。凡是分配给栖凤宫小皇子的东西，几乎都被她占去了；她不能独占的，也会拿去偷偷讨好其他宫中的皇子公主。高萍在王一博断奶后，被调离栖凤宫，提拔主管尚服局。虽有心帮衬，终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高萍想到这里，禁不住叹了口气。
　　“嗯~”王一博摇摇头，踮起脚，努力够到高萍的脸，奶声奶气地道：“阿母不要叹气呀！叹气就不漂亮啦！”
　　“调皮……”高萍无奈地笑了出来。
　　“阿母，你送的烧鸡好香好香啊！我昨晚还梦见自己在啃鸡腿呢。没想到，美梦竟然成真了，阿母你真是我的活菩萨！”
　　“哎呦，我的小殿下，快别乱说了，仔细让人听了去。”高萍瞄了眼栖凤宫内，道：“一博小殿下，乳娘这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多待了，烧鸡要趁热吃啊！”
　　“嗯！博儿知道啦！”王一博用力地点点头。
　　高萍留恋地摸摸王一博的头，发自内心地道：“我的小殿下，生辰吉乐！”
　　王一博扬起灿烂的笑脸，甜甜道：“有阿母送来的好吃的好穿的，博儿怎能不吉乐呢！”
　　高萍被王一博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会儿，才不舍道：“那，乳娘先走了。”
　　“嗯，阿母有时间一定多来看看博儿啊！”
　　“好。”宫内事务繁多，高萍实在没法久留，只得狠狠心转身走了。
　　两人目送高萍走远，徐平安贼笑道：“五殿下，现下我们……”
　　“当然是回屋吃鸡去！嘻嘻！”说着，两人捧着包裹，一路飞奔着朝栖凤宫的东厢房去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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