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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帝王之心 ...

  •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正用勺子将一种苦涩的液体送到自己嘴边,早已干渴难耐的加珍已顾不及也没有力量去想那勺中的液体究竟是什么,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张口吞咽下那苦涩难当的液体。

      一段时间后,加珍逐渐地清醒,她睁开双眼,发现此时的自己正躺在一张梨木雕花床上,而且这床,床单,被子都十分地眼熟,再环顾一下整个房间,加珍才发现自己是在宁府自己住过的房间里。

      自己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宁府?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很想找个人来问个究竟,可整个房间除了自己,却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加珍便想下床找人去问,可她微微动一下身子,便觉得整个身体如同撕裂般地疼,她努力了几次,终没有坐起身来。

      门“吱呀”地响了一声,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男子闪身进了房间,他身穿青色短衣,头戴网巾,缓缓走到加珍床边,看了她一眼,问道,“你醒了?”

      加珍微微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脸孔很是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搬过一张凳子,在加珍床边坐下,又拉出她的一只手,替她把了一阵脉。

      加珍奇道,“你是大夫?”

      男子低头轻声道,“是。”

      加珍又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子猛地抬头道,“姑娘可真健忘。在下葛成彦,当初在宁远时,姑娘还救过在下一命呢。怎么姑娘竟全忘了?”

      加珍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自己没把他认出来,在宁远初次见他时,他是以满人使者身份进入宁远的,穿戴也是满人的打扮,而如今,他竟又是一副地地道道汉人百姓的打扮,一时之间,她又怎么可能将这民族,身份完全迥异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你不是满人吗?为什么现在……”

      “我不是满人,我是汉人。”

      加珍更加奇怪了,“那为什么你上次……?”

      葛成彦起身为加珍盖好被子,轻叹道,“一言难尽啊,你现在有伤在身,好好养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我的事,等你伤好了,我会慢慢说给你听的。”

      说及自己,加珍又问道,“我是怎么回到宁府的?”

      葛成彦道,“听宁府的一个下人说,下午他路过紫禁城城门时,看到城门口围了一群人,他便好奇地挤进去看热闹,结果竟看到你浑身是血,人事不省地躺在那里,他向周围的人打听,才知道你是因惹恼了皇上,被侍卫打成这样后扔出皇宫的。那下人知道你是宁府老爷的客人,怕你出什么事不好交差,便赶紧将你背回宁府,回禀了宁夫人,并将我这个大夫请了过来。”

      葛成彦看了眼伤重在床的加珍,不无愤恨道,“这狗皇帝心也忒狠了,对你这样一个姑娘家竟下如此狠手,还好侍卫手下留情,不然,只怕你连小命都没了。”

      此时的加珍已无暇去在意葛成彦表情的突变,也无心去追问他为何对皇上口出不敬,她心心念念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我多久能好?”

      葛成彦又认真审视了一遍加珍的伤,答道,“虽然你的伤未伤及筋骨,但皮肉皆已溃烂,又加上你一日水米未进,身体极度虚弱,外伤加内伤,恐怕要三个月才能全好。”

      “三个月?”加珍没想到竟要这么久,不由急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葛成彦猛地想起了袁崇焕入狱的事。

      “是因为袁督师?”

      加珍道,“是。我要救他。三个月时间太长了,我怕会来不及。”

      葛成彦道,“当今皇上刚愎自用,自以为是,袁督师是他亲自命人抓捕入狱的,只怕,没人能救得了他。”

      加珍道,“我不管,我一定要救他。即使我救不了他,我也不能让他受尽羞辱折磨而死。”

      加珍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但眼中那抹凄凉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或许她心里和自己一样清楚,救袁崇焕的希望是如此地渺茫!

      比起他自己和他的玉凤,加珍他们的感情才更加地绝望,虽说他和玉凤高墙相隔,但至少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活着就是一种希望;活着,就有相见的一天。

      “我会尽全力让你早日康复的。”想了一阵,葛成彦又说道,“以后若是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告诉我一声,我也都会尽力帮你的。”……

      葛成彦果然说到做到,也是他的医术确实高超。一个半月后,加珍已能下床,且周身上下活动自如,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其它地方竟丝毫看不出曾经被毒打过的痕迹。

      加珍下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宁夫人,她想着宁普或许会认识一些官场上的人,能帮帮她也说不定。可宁夫人却坦言,她和丈夫都吃过不少官府的亏,无论如何是再也不肯去沾染官场上的是是非非,只是愿意拿出五千两银子给加珍,让她自己去打点官场上的人。

      话说到这种份上,加珍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虽说宁普和祖大寿是故交,但她对于宁府的人来说终归只是个陌生人,五千两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宁夫人肯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来帮她这个陌生人,也算是不薄了。

      在葛成彦的帮助下,加珍找到了几个看似能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官员,并将银子分成几份分别抬到他们各自府上,可那些官员根本就不把加珍和她带来的银子放在眼里,客气点的,让下人把银子搬到府上,并让他们顺口回一句,“你回去吧,我们家老爷会在皇上面前为袁崇焕说几句好话的。”不客气的,直接闭门不见,甚至命下人强行将加珍轰走……

      就在加珍在外为袁崇焕的事奔波之时,高墙内的紫禁城,崇祯也正在朝堂与百官商议处置袁崇焕之事。

      崇祯先唤出刑部尚书喝问道,“你们刑部干什么吃的?袁崇焕都已经下狱八个多月了,为何你们刑部到现在还没有定罪?”

      皇上发怒,刑部尚书很是害怕,他双膝跪地,一缕苍白的山羊胡子颤动得厉害。

      “回皇上,袁崇焕投敌叛国之罪虽有流言,但苦于一直没有实证,所以不敢贸然定罪。”

      崇祯长笑一声,“没有实证?谁说没有实证?来人,把杂役房的小陆子叫过来!”

      崇祯话音落地后不久,便有一个瘦弱干枯,似有病态的小个子太监跪在了大殿上。

      崇祯一脸的威严,“说,八个月前你被恩准回家探亲那日发生了什么事?”

      小陆子撅着屁股跪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板,连头也不敢抬。

      “奴才的家在京城郊外,那日奴才被恩准回家探亲,奴才一时激动,竟忘了城外正在打仗之事,于是,奴才刚一出城门,便被皇太极手下的士兵捉了送到一顶帐篷中。当时奴才是又悔又怕,到了晚上,仍不敢睡觉,只是睁着眼睛坐着。

      到了半夜时分,奴才突然听到帐篷外有人说话,便支起耳朵留心听。”

      说及此,小陆子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

      崇祯装作毫不在意似地摆弄着手指道,“小陆子,有朕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只管照实说便是。”

      “是。”小陆子答应一声,便又大着胆子说道,“奴才听见一个人问另一个人说,‘你今日去见袁督师,他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大汗?’另一个说道,‘他让我转告大汗,要大汗耐心等待,过不了多久,皇上便会开城门让他入城,一旦他入了城,他便会兑现当日与大汗的承诺,与大汗里应外合,一同拿下北京。’奴才听到这些,只觉得寒毛倒竖。奴才心想,皇上那样信任袁督师,袁督师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就算奴才拼上这条贱命,也一定要把这些如实禀报给皇上,让皇上知道,绝不让大明江山落到鞑子和袁崇焕那叛国贼手中。”

      小陆子微微挪了挪有些发麻的双腿,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于是,奴才便一直等,一直等,直等到外面没了动静,才探出头向帐外瞧了瞧,奴才见说话那两个人已没了踪影,在帐篷外守夜的士兵也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逃出了营帐,一路逃回了宫里,连夜把此消息禀告给了皇上。”

      小陆子说完,崇祯也不着急让他起来,直接向刑部尚书问道,“听到了吗?这还不叫实证?还不赶紧定罪?”

      “这……”刑部尚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敢说。

      这时,只见成基命从两班大臣中走出,撩起衣服下摆在刑部尚书身旁跪了下来。

      “皇上,臣以为,这小太监之言不足为信。皇上您细想一下,若袁督师果真暗投了皇太极,这是何等机密之事?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这小太监听去?且皇太极营中日夜有重兵轮流把守,若不是皇太极有意放他回来,单凭他这病怏怏的小身板,如何能顺利安然地逃回到宫里?”

      见崇祯默不作声,成基命接着说道,“鞑子横行辽东多年未逢敌手,自袁督师驻守宁远后,鞑子连吃几次败仗,深以袁督师为惧,皇太极更是视袁督师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臣只怕,这小太监之言早已在皇太极掌握之中,皇太极欲使皇上以此为证,借皇上之手,除掉袁督师。”

      崇祯听后也只是拧眉思索,并不说话。

      群臣中又闪出一大臣在成基命身后跪下。

      “皇上,”虽看不见脸,但听声音,成基命已知他是兵部给事中许誉卿。只听他口齿清晰地说道,“臣也以为,袁督师他不会投敌叛国。”

      直到这时,崇祯才不冷不热地冒出一句,“何以见得?”

      许誉卿朗声道,“于公,投敌叛国是遗臭万年的大罪;于私利,皇上对袁督师恩重如山,袁督师已经位极人臣,权力之重,几乎可与皇太极比肩,是皇太极无论如何也给不起的,所以,无论于公于私,投降皇太极都是毫无裨益的,袁督师如此聪明之人,怎么可能做如此毫无裨益的傻事?”

      “朕知道。”崇祯冷冷地接道,“朕虽年轻,却并不昏聩,皇太极所使的‘反间计’漏洞百出,朕怎会看不出?朕相信袁崇焕不会投敌叛国,朕也相信他会击退皇太极,保住北京,”这些话让丹墀下的成基命和许誉卿刚刚暗舒一口气,却听得崇祯话锋突地一转,语气也变得凛冽逼人,“但他击退皇太极之后呢?你们别忘了,他的重兵就驻在这北京城外,就在朕的皇宫门口,他离朕的皇位仅有咫尺之遥,他会不动心吗?”

      众大臣的脸色陡地一变。

      崇祯剑锋般的目光一一扫过众大臣的脸庞,声音坚冷如冰,“别说袁崇焕,就连你们,别看你们一个个表面上对朕俯首贴耳的模样,但你们心里呢?谁敢说你们的心里就从未觊觎过朕的这张龙椅?”

      众臣一惊之下,齐唰唰地跪下叩首道,“臣惶恐!”

      崇祯冷冷地笑着,他缓缓地站起身,手指指向一个个跪在前排的大臣,“你,你,你,还有你们,你们谁敢拿自己的脑袋担保袁崇焕不会谋反?”

      大殿内只见一排排叩在地上的脑袋,却没人敢说话。

      崇祯用目光紧紧地盯着成基命,“成基命,你呢?”

      成基命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臣,臣不敢。”

      崇祯的目光又转向许誉卿,“许誉卿,你呢?”

      许誉卿颤巍巍地答道,“臣,不敢。”

      崇祯眉梢一挑道,“你们尚且不敢以脑袋为袁崇焕作保,朕呢?朕就该以朕的性命去赌袁崇焕的忠心吗?”

      崇祯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一字一句都如同鞭子抽在众大臣身上。

      温体仁静静心神,低声道,“臣斗胆问皇上,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袁崇焕?”

      思及袁崇焕曾私斩毛文龙,自己却只能忍气对他只奖不罚;思及他带兵至北京城下,曾以“若不让他入城,则北京城不保,皇上皇位也将不保”的恐吓之言逼自己准许他带兵入城,而自己却只能低声下气好言抚慰,如此种种,已严重地伤到了他作为皇帝应有的尊严和底线,对袁崇焕,他早已恨之入骨……

      崇祯咬咬牙,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凌迟。”

      整个大殿突然变得死一般地沉寂,温体仁抽动了几下嘴角,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虽然他不喜欢袁崇焕,因私恨,也曾想与李成合谋置他于死地,可论及心肠之狠,做事之绝,比起崇祯,他和李成都差得太远。

      成基命身子一抖,脸上顿时变得雪白,他仍在努力为袁崇焕求情道,“皇上,纵使袁崇焕果真有不臣之心,但谋反终是未行之事,且袁崇焕数次击退鞑子,素有战功,求皇上念及如此种种,留袁崇焕一条活路,将凌迟改为流放。”

      崇祯冷眼看着成基命道,“谋反是未行之事?那你告诉朕,朕是不是该慢慢地等着他,等他把谋反之事行了,等他把刀架在朕脖子上了,朕再去治他的罪?”

      成基命低头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见崇祯堵了成基命的嘴,许誉卿刚想张口,崇祯却不耐烦道,“朕意已决,你们若是谁再为袁崇焕求情,便以同谋罪治之。”……

      当袁崇焕被处以凌迟的消息经由葛成彦之口传至加珍耳中时,离袁崇焕行刑之日只剩一天了,听到这个消息,加珍强忍着悲痛欲绝的心,对葛成彦说道,“你帮我打听一下刑部大牢的位置。”

      葛成彦道,“前两天就打听到了,就在城南拐角不远。”

      加珍听后,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匕首,提步就朝门外走。

      葛成彦知道她要干什么,赶紧拦住她道,“你知不知道,进刑部大牢前是要先搜身的,别说你这把匕首带不进去,就是你送饭进去,牢头都是要你先尝过确保无毒之后,才能让你带进去的。你这样冒失地带把匕首进去,就不怕你不但什么事都做不了,还会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吗?”

      加珍跺脚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葛成彦犹豫了一下,拉起她道,“走,你跟我去医馆。”

      在葛成彦的医馆,零零散散地摆满了各类药材,大小银针等医用器材,葛成彦在器材中翻找了一阵子,找到了一个楠木小匣子,从里面翻出一个黄色纸包和一枚黑色药丸捏在手中。

      “救他,我是帮不了你了,我只能帮你让他死得不那么痛苦。”
      他先是把黄色纸包放到加珍手上,说道,“你去做一些袁督师爱吃的饭菜,把这些药粉撒在里面。”然后又把黑色药丸塞到加珍手里,“这颗是解药,进刑部大牢前,你先把它吃了,它可以化解饭菜中的毒。”

      加珍一手拿药粉,一手拿药丸,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葛成彦见加珍不相信自己的话,便说道,“你别不相信我。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虽是个大夫,可我制毒的手段却远高于治病的本领,无论是慢性毒还是即发毒,有色毒还是无色毒,有解药的毒还是无解药的毒,我都制得出来。我之所以制各种各样的毒,为的就是有一天……”说到这里,葛成彦突然住了嘴,他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了。

      好在,加珍并未注意到这些,她唯一想的是,只要他的药管用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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