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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浪子薛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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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宝玉到老祖宗那里转悠一圈,便听婆子奶奶们说元春省亲在明年初夏。
本来天热,人也跟着倦怠,一进门就见薛蟠一身青衫站在屋里,俊眉修眼,身量合宜,也甚是英姿飒爽,只是他一张嘴便立刻破坏了这和谐的美感。
“玉公子,你怎这会子才回来,哥哥我等你半天了!”薛蟠眉眼笑着迎我,一股子吊儿郎当。
“薛大哥今儿个有事?”我扇着扇子进去,顿觉身子凉快不少,一个丫头端来一碗凉茶送到嘴边,我仰头喝了,身心通泰。
“今儿个哥哥瞅准那柳湘莲要出门,咱们去截他!”薛蟠眼神手势齐开,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好像这会儿已经将那柳湘莲痛扁一顿,狠狠踩在了脚下。
“当真?”我停下手中折扇。
“哥哥哪能骗你,过午咱们就出门截他,只要玉公子肯帮你哥哥我,以后哥哥绝对不会亏待你!”薛蟠说得有模有样,真叫一个义薄云天!
“成,那劳烦哥哥先回,待小弟收拾妥当,自当去寻哥哥。”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他一听我答应,登时容光焕发。
薛蟠走后,我又在屋里坐会子才起身,换了黑色骑马装,束上手脚,外加玄色披风,竟有种临阵杀敌之感。
午后黄昏,暑热犹在,但已不像早先那般酷烈。
“玉公子,来,消暑的绿豆冰棍儿——”薛蟠手里擎着两根滴着水的绿莹莹的冰棍儿。
“薛大哥从哪里弄来的?”我以前听说过这东西,是叫“冰棍儿”来着,却从未见过,据说只有皇宫里才有,给皇上公主们消暑所用,一般人家热了顶多喝碗酸梅汤,吃块井里镇的西瓜。如此稀罕的物什,别人有自是奇怪,偏是薛蟠反倒叫人觉得此乃情理之中。
“你大哥我刚从宫里回来,御膳房给皇上做剩下的,正好那里有个厨子是我老伙计,天儿热,快吃一口。”他敦促,对着手上的那根舔了一下,怕热似的,滋溜着,“刚从冰窖里取来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凉呢,这会子都化完了。”
“薛大哥真有能耐啊,连御膳房里的厨子都认识。”我也跟着舔了一下,果真透着心儿的凉,仿佛瞬间就不热了。
俩人在藤架子下面吸溜了好一会子,眼见金乌西沉,天儿却还亮堂得很。
“玉公子,咱走吧。”薛蟠将手中的棍子随手一扔,站起身来,一身风白的骑马装束格外亮眼,说实话,薛家两兄弟都肤若凝脂白,薛蟠甚至还更白一些,除了眉眼较之宝钗硬朗些,远远望去,白得跟哪家的阁楼小姐似的。
我也起身扔了棍子,跟着他走,“薛大哥骑什么马去?”
“我这人懒,从小就喜欢骑小毛驴儿。”
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不禁诧异,“嗯?”
薛蟠脸色发红,梗着脖子说道:“哥哥我这人也就只够骑头驴的。”原来是不会骑马,这薛蟠竟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虽说痞气却不妄自尊大。
“冒犯了。”我自知对薛蟠这种人了解得深,欺软怕硬,极好面子,我若不道歉,日后怕他怀恨在心。
“不妨,不妨,你大哥我哪里就是小器鬼?”他开颜大笑,看起来竟颇有豪侠风范,唬了我一跳。
“多谢大哥宽容,我得去马市骑马,早些年我把这马赠给薛二哥哥了,怕是还得找哥哥说一声才行。”
“说什么,不必说了,不然他又唠叨我半日,前儿为一个丫头片子嚷嚷我好一会子,若是他知道我们去揍人,还不告诉我妈?就连你也甭好过!”薛蟠拉着我死活不让去。
也罢,只好随他去了。
薛蟠骑着驴,我加快步子地奔,一起朝马市赶,还未到就听到小红马熟悉的长嘶,喜极,正想加快步子飞奔过去,一抬头就见小红马踢着前蹄儿朝我撒欢儿。
“小红,久违了。可想我了不曾?”
我拍拍它的脖子,它对着我叫一声,打个响鼻,甚是欢快,低头一个劲儿地与我亲昵。
“小红,今儿个跟爷去撒个欢儿吧?”一蹬马镫,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儿蹭一下跃出丈远,吓得薛蟠拉着驴绳往边上躲。
“走吧,薛大哥!”我止住小红马,回头看一眼还在愣怔的薛蟠。
薛蟠仰头看我,仿佛看个陌生人,先是怔怔的,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听我叫他便喜笑颜开,赶着毛驴跟上我,“大哥还是第一次见玉公子骑马,好生威风!”薛蟠想伸手去摸小红马,结果小红马吁了一声吓得他把手缩回去,“哈哈,真是好马!”
“薛大哥,你带路,我跟在后面!”
“好,看你大哥的!”薛蟠拉紧缰绳驾着毛驴赶到我前头。
原以为这驴子再怎么能耐也只能是个拉磨的,没想到薛蟠这驴果真非一般的驴,他一声令下,驴子长鸣,犹如雷震,风一般疾驰向前,将原本一直试图欺负它的小红马唬了一跳。
“驾!”我拉紧缰绳,策马往前,努力赶上薛蟠那头勇猛的驴子。
“玉公子,快呀!”薛蟠趁隙回头顾我,一双星目格外明亮。
“薛大哥,你这什么驴子,怎么跑这么快?”我驾着小红马赶上他,与他并辔前行。
“谁知道呢?”薛蟠满不在乎地道,“想当年我爹还在的时候,我不好好念书就被罚不准吃饭,跪在书房外面,一跪就是一天,跪的多了,我也就皮了,更是不想读书了。”
“吁!”我们俩都放慢速度。
“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就那时候,这驴子从磨棚里不知怎么就咬断了绳子陪着我跪,我不吃饭,它也不吃,每回都如此,这事儿被我爹知道了,驴子就被拉走毒打一顿,我心想好歹也是一头善驴,我就去驴棚看它,谁知这驴不见了。想着这驴可能被打死了,死就死了吧,也就没放在心上。过了好几年,我爹死了,这驴又突然出现了,赖上我了,怎么都弄不走。”薛蟠两眼圆睁,伸手拍拍毛驴儿的头。
那驴子通人性似的叫唤两声,甚是神奇。
“可这驴子为何跑这般快?”
“谁知道呢?当时我念这驴子对我那几分情谊,索性就把它留下了——”薛蟠倏地停住,眼神有些暧昧不明,“玉公子,说实话吧,你哥哥我这人打小就骑不了马,怕摔,被我爹数落不知多少回,也早就认命了。不过,骑这驴子倒没事,每当你大哥我心情不好,就骑着小毛驴出城逛,一回遇到几个土匪,这驴惊得狂奔,转眼就把那土匪甩掉了,我还以为自己遇到神仙指路了。”
“还真是一头‘神驴’!”
“哈哈,神驴——”薛蟠大笑。
过了金陵河,便是郊外,这儿有处村郭,依稀坐落几户人家。远远地一条酒旗立在村口迎风飘荡,显得有几分招摇。
“就是前面这庄子。”
“酿酒庄。”
“不错,这酿酒庄人都以酿酒为业,男人女人个顶个的海量,连几岁的小娃娃都有好酒量。”薛蟠说起酒水两眼发光。
“看来薛大哥来过不少次?”
“哈哈,都是一群狐朋狗友撺掇着来玩的,今儿解决了那姓柳的,大哥请你喝一杯!”
“好!不过,那柳湘莲来此何事?”
“他这游侠就好舞刀弄枪,据说是教人习武,今日趁夜,咱爷们把他拿下,也好煞煞他的威风!”薛蟠说起柳湘莲眼中闪过恨意。
“哥哥放心!”
一驴一马二人停在酿酒庄庄口的小酒屋前,这时有小二过来牵马和驴,“二位客官,里面请!”
“走!大哥请你喝酒!”薛蟠一副英豪模样,拉着我往里面走。
这会子,天色渐暗,迎面走来一个汉子,远看身形修长,颇为威武,离近一看,这人真是少有的相貌堂堂,剑眉星目,我刚要问,就听到薛蟠吼道:“就是这厮!大爷的!”抄起一条板凳就砸!
那柳湘莲身手敏捷,微一侧身就躲过去了,一伸手将薛蟠两手拿住,死死揪住他的两条胳膊,猛地一扯扣在背后,“你又来作甚?”
“姓柳的,今日爷爷请来治你的人,你老实给爷爷放开,不然爷爷叫你不得好死!”薛蟠扯着嗓子叫唤。
我上前朝柳湘莲一拱手,“这位是柳公子?”
柳湘莲瞧我一眼,“看来你是个讲理的,这小子处处找我麻烦,你趁早将他带走,不然我可不保证他四肢健全!”说罢,拧着薛蟠的膀子将他推向我。
我一把抓住薛蟠,同时一伸手将他拉住,只见他稍一侧目,嘴角下垂,轻蔑不已,猛地一使劲将我甩开。
“怎么?想打架?”
“对,就打你这孙子!”我尚未开口,薛蟠已经开始跳叫起来。
小酒屋里的人个个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伸长了脖子往外看,有的嫌坐着离得远不过瘾索性跑出来围观,还有些人偷偷设下赌局,赌几个银钱。
我和薛蟠站在一侧,柳湘莲站在另一侧,六目相对,火光四射,好像这月下随时都会上演一场大战,这会子店老板突然上来,“柳大爷,这是怎么回事?”
气氛慢慢消融,柳湘莲语气沉稳和缓,“没什么事,两个朋友,碰上了,喝杯酒!酒老大,上酒!”
“多少?”
“先来上二十坛女儿红!记在我账上!”柳湘莲豪气冲天。
我低头看一眼薛蟠,发现他也愣怔地看着柳湘莲,“薛大哥——”
“玉公子,你酒量如何?”薛蟠丝毫没有底气。
“薛大哥,既然来了,不如交个朋友。”
这会儿店家已经让小二把二十坛酒搬出来,桌子上摆了三个青瓷大碗,听得柳湘莲大喝一声,“倒酒!”
“慢着!”我拉着薛蟠上前,伸手止住柳湘莲端起的酒碗。
“怎么?”
“既然要喝酒,要碗作甚?何不举坛痛饮?”我拈起一坛酒,扯开坛盖,一股酒香漫溢而出,仰头灌了一口,入口辛辣香醇,过腹温热舒泰,“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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