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男林黛玉》蛇月猫

43、与父酒别

　　从朱府回来，见父亲正在院子里坐着，手里拎着翡翠琉璃盏，月光下，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微醺的气息。本就很少饮酒的父亲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教训，说是喝酒误事，便经常嘱咐我少饮酒，今日|父亲又是为哪般，竟在这里自斟自饮。

　　“父亲，我回来了。”

　　父亲回眸顾我，“来，玉儿，陪为父喝一杯。”

　　“父亲想什么，这般出神？”我坐下来，斟满一杯。

　　“来！”父亲主动举杯，我端杯凑过去，俯身碰了碰他的酒杯，仰头饮毕，烈酒入喉，辛辣中带着点香醇，温热顺着喉口慢慢滑入肺腑，顿觉通体舒畅。

　　“想当年，为父如你这般时，结交一众好友，每每把酒言欢，对酒当歌，叹人生几何，如今转眼便是百年身，玉儿你也长大了。”不知父亲为何忽然伤春悲秋。

　　“父亲，来，孩儿再敬您一杯！”为父亲和自己各斟一杯，碰杯饮毕。

　　许是先前喝了不少，父亲醉态毕现，伸手拍拍我的肩膀：“玉儿，你怨为父吗？”

　　不由一愣，抬眉：“父亲何出此言？”

　　“啊，没什么，来，再斟满。”很少见父亲这般豪迈又惆怅。

　　又饮一杯，便听见紫鹃远远招呼道：“老爷，公子，该歇息了，都过了二更了。”

　　“无妨，紫鹃，你们先去歇息，我会照顾父亲的。”我朝紫鹃挥了挥手。

　　小丫头想必是困了，朝我点点头便回屋睡了。

　　“来！今日一醉方休！”

　　又一杯——

　　“父亲，您不能再喝了——”我伸手想把杯子从他手中夺过来，踉跄着被他一扯差点摔倒。

　　“喝——少月——喝——”少月？

　　“父亲，该歇息了——”我伸手搀他，他却一把抓住桌上的酒壶，仰头自顾自地往嘴里灌。

　　无奈，只好使点力气把酒壶夺了过来。

　　“少月，给我——”不是错觉，父亲在唤朱先生，“少月，来——”

　　当真是迷糊了，趴在我肩膀睡了过去，只是口中一直呼唤着朱先生的名字。

　　罢了，自知道父亲和朱先生在一起并非被迫，便也放宽心。两情相悦这等事自古善始者众，可善终者就屈指可数了，但愿父亲和朱先生能一直走下去。倘若他日不能到头，我这个儿子会永远是他的依靠。

　　出生以来头一回背父亲，也是长大以来第一次和父亲有这般亲密的接触，父亲身高八尺有余，虽不及我这般高，可在普通人之中已算是高大了，令人心疼的是父亲身子竟这般轻盈。

　　忘了几时父亲也这般背着我，那时我还是个女孩儿，五六岁，身子软弱，动不动就病恹恹的，娇气得很。

　　尚记得那日恰逢元宵佳节，父亲说：“玉儿，来，今日爹爹带你去看花灯。”我兴奋得不成样子，恨不能一蹦上天，毕竟平日里因为身子弱连门都出不得，这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算是极好的一桩喜事。于是我就懒洋洋地趴在他肩上，任由他背着我出了门。

　　那会儿的父亲肩背宽阔结实，我趴在上面就像趴在一张床上，打个滚儿也是使得的。

　　可而今，我背着他，就像背着一个孩子，一如当年他背着我那般，晃啊晃啊，父亲，睡吧。

　　许是睡得熟了，匀净的呼吸声噗散在我脖际，犹如夏日熏风，暖暖的，带着几分酒香，不知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不由放慢步子，想让更漏滴得慢些，想让这夜消逝得更慢些，一步、两步——缓步走过游廊，穿过花园，还是来到父亲卧房，轻手轻脚地将他放下，父亲刚一沾枕头翻身朝里，嘴里咕哝着：“玉儿，早点睡。”便再没声了，不由心中一暖，原来我这个儿子也在他梦中。

　　早上醒来，父亲正叫人准备盘缠、衣物，面色红润，一点没有宿醉的迹象，看起来还像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

　　“玉儿，起来了？”他朝我一笑，带着几分宠爱，一如当年我还是女孩的时候。久违了，自我从金陵回来，父亲极少露出这种表情，毕竟我再不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父亲，早安！”微微拱手。

　　“此次进京，路上多加小心，儿虽已是男子汉，万不可在路上流连蜂蝶，须牢记此行目的，为父会等你的好消息。”

　　“是，孩儿明白！”

　　吃了早膳，动身进京，不带仆人，紫鹃哭着要随我去，可我心意已决，一来独身前往更方便些，就当做一次试炼，独身之旅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二来最近发觉王二哥和紫鹃隐隐有情，若带了她去，我岂能做棒打鸳鸯遭人嫉恨之事？

　　“紫鹃，别哭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好生在家照顾父亲，我也放心些。雪雁这丫头粗心，你好生调|教——”我看看雪雁，这丫头惯是个人精，嘴上话不多，可看人看事都清醒得很，最近也越发懂事理，只是年纪还小。

　　“少爷——”雪雁唤我，眼圈红红的。

　　我伸手拍拍她的脑袋：“雪雁，好生在维扬，必事事帮着紫鹃些，听她的话，好叫我放心。”

　　丫头点了点头，低头泪断，捂着脸和紫鹃抱一块儿哭去了。

　　我不便再劝，只好与父亲告别：“孩儿这就走了。”

　　父亲点点头，“玉儿，路上多加小心，到京城寄封信回家来，好叫为父放心才是。”

　　“是，父亲。”

　　本想着朱先生会来践行，直到登船时也没见他露面，想必不会来了吧，便转身上船，“父亲，你们回去吧，孩儿定不负父亲和朱先生期望。”

　　上次离家时，还未完全知晓离别之苦，今日见父亲面上隐忍，心中隐隐作痛却又无可奈何，有种皮肉生生撕扯的苦闷。

　　正要转身登船，余光瞄见远远一个青色衣衫，朱先生就站在不远处码头街角扬起长袖挥了两下，我朝他点了点头，此一别虽不是永别，可日后再见也是万难，心中不免更加难过起来。

　　船夫是金陵人，说起话来极为风趣，一路上不读书时便和他聊上两句，稍解旅途之苦。

　　一路风餐露宿，不日已到金陵城。当日便寄了封信回去。

　　外祖母见了我，又是心疼又是喜欢，说是为何不把紫鹃也带回来，好照料我，我只说并不打算来府上住的，无奈思念外祖母才忍不住过来看看。

　　“瞧瞧，多些日子不见玉公子越发懂事了。”王公子就在旁边站着笑，一身青绿色衣裳上绣着两只白鹤，腰间挂着一只和田玉佩，举动间发出铮铮之声，“老祖宗，我就说这样标致细心人物，竟就是您的嫡孙，哪里像是外孙呢！”

　　“谁说不是呢——”周围一众人都大笑起来。

　　“玉儿啊，你父亲如何了？”外祖母很是关心地问，“说来也怪我，去年你父亲皇上抓进天牢，该早点找人周旋，无奈你两个舅舅都不在京，我一个老妇人又够不上，你大哥哥也是受了惊吓才没顾得上。”

　　“父亲没什么事，毕竟皇恩浩荡，左右关了几日就回去了，只是叫外祖母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话还未完，就听外面吵闹，想是宝玉来了，果然来了。

　　两年未见，他竟越发珠圆玉润，笑靥如花，宝玉啊宝玉——

　　“玉公子——”宝玉手忙脚乱地就扑了过来，我上前便用双臂箍紧了他，仿佛怀里抱着的是一团云，温暖又柔软。

　　“宝哥哥，我回来了。”下巴抵在他头顶，唤他的名字。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宝玉又哭了，如桃花醉雨，哭得我心肝儿颤，看他这般醉人，不禁想尝尝这桃花的味道。

　　“玉公子，到底是回来了。”这句话的主人唤醒了我。

　　宝钗？什么时候来的？刚刚只看到宝玉，并未见宝钗，心不由得一揪，抬眼去望这声音的主人，才发觉宝钗刚迈过门槛，原是才到。

　　“是啊，哥哥，我回来了。”我放开宝玉，朝他走过去，一把将他拥在怀里，侧过头来，耳语，“哥哥，不是想我了吗？”

　　怀中人微微一顿，倏地将我推开，连看也不看我，绕过我就走。

　　我长臂一勾将他拉进怀里，“哥哥慢些！”

　　宝钗瞪我一眼，“玉公子你真——一点没变——”

　　“我要是变了，哥哥还会念我吗？”我凑近说，“哥哥信上说的可是真的？”

　　“你说呢？”

　　“哥哥若不说，我便当真了。”

　　“宝玉，别哭了，玉公子这不是回来了？”宝钗没应我，挣开我回头朝宝玉说话。

　　“是啊，回来就好——”王公子走过来，“都这会子了，老祖宗乏了，玉公子跟着哥哥们去玩会子，我叫小厮丫鬟们给你收拾收拾屋子去。”

　　“多谢王公子！”

　　“说这话不是见外了——”王公子看我一眼，“行了，我去了。”

　　给舅妈们请了安方才跟着宝钗宝玉去花园，两年不见，藏了不少话，三人在花园里说了半日才悻悻散去。

　　宝玉随着袭人回绛芸轩，宝钗跟我慢慢沿着小路往回走。

　　“哥哥，不对啊，你的院子不是在那一头？”我朝相反的方向指了指。

　　“玉公子，你觉得现在我该不该好好拧你的嘴？”说着宝钗上来就拉我要拧我。

　　“啊——哥哥，这怎么说？”我拔腿就跑。

　　宝钗在后面不依不饶，“我让你嘴能，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哥哥是为哪般？难不成哥哥你信里说想我都是诓我来着？”我边跑边喊。

　　“再喊——”宝钗一把抓住我的袖子，使劲一抓，把我抓了过来，没想到两年不见，他的力气变这么大了。

　　“怎么就不能喊——”我伸手一捞就将他扯进怀里，“哥哥真的不想我吗？”逼视着那双媚人的狐狸眼，寻到一丝局促，脚上倏地一疼。

　　“玉公子，看你再乱嚷嚷！要不要比比谁的力气大？”

　　这句话我何时说过？他怎么这般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