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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章二十八 ...


  •   她发现自己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每况愈下的。也不知原因要从身体上找还是从心里。

      轻轻咳着,拾凝晦倚床坐着,文晴端来药给她,急着:“怎么拖了一个月,还不见好?”

      当年,拜寐尘那一剑,她不止受了外伤,内伤也重,忙碌时,这些小痛小病不放眼里,可这一闲了,守着空荡荡的院子,抑郁成结,小病也长成大病了。

      接过药碗,悬紫对文晴道:“我来吧。”她并未说刚刚在门口遇到悬任的事。

      拾凝晦见她神色有异,未疑有它:“下个月是悬欢和悬昭的大婚之日,也不知能不能在那时好了——”

      “喜事能把你这病冲走了,安心吧。”眼见拾凝晦一日日的清瘦下来,悬紫心里五味杂陈,遇到悬任之后,愈发对这个弟妹怜惜。悬任那人,一旦入了心,就死心塌地的,可如果不入他的眼,就一丝一毫休想沾他身。

      因为了解悬任这样的冷酷性子,就替拾凝晦难过。

      “你送给大娘的那条粉裙,虽然她嘴上说着太粉嫩,不适合她这个年纪,可我昨日见她回娘家时,穿了。也是喜欢的,你的用心,大娘也能感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慰。

      终于有了笑意,拾凝晦点点头:“时间还长,我还等得及——”正说着,脸转向窗外,漆黑夜下,雪花轻轻落着,文晴兴奋道:“下雪了!”欢快的跑了出去。

      看着雪,悬紫入了神,看那神情应是陷入了回忆,也许在一个雪天,她遇见了谁,与谁一眼万年,喃喃道:“凝晦,你这一生没爱过人,可否遗憾?”

      这个问题把她难住了,从未想过,她的心不像悬紫,随时去捞,总能捞出那一个人,而她心里空着,还紧闭着。

      “你与小姑姑的事,讲给我听听吧。”

      悬紫关上窗,也合上门。想了想,复又坐在床边,牵起她的手,拨弄开额前的湿发:“我小她一岁,晚入学堂一年,第一次见她,一身男装,青衫白褂,头发高高束起,披着一件狐皮外套,见了我,眼睛一亮。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一亮,好似世间的灯火都被她点燃了——”她说着说着,转头去看拾凝晦,只见她头歪向一边,已经睡去。

      拾凝晦的睡颜,与拾照卿极像,那睫毛,更是似的不像话。

      呢喃出那个名字:“照卿——”也不知何时,这名字,在嘴里,都是苦的。

      悬昭悬欢出嫁那日,拾凝晦搬出三箱嫁妆送了两人。一箱珠宝,一箱绸缎,一箱瓷器,让两个姑娘看得眼花缭乱。她俩本就庶出,出嫁也未准备多少嫁妆,这三箱让两人长了脸面,自然高兴。

      拾凝晦对悬欢悬昭道:“瓷器和绸缎那箱给老大,珠宝那箱给老二。”

      谁都知道三箱东西,珠宝最贵重,但是拾凝晦给了悬昭两箱,老大也没得话说。拾凝晦对悬欢道:“有了我拾凝晦这一箱子珠宝,到了婆家,也没人敢为难你。”

      悬欢听闻,扑进她怀里泣不成声:“女人的命,半点不由自己,你要乖顺。”一年接触下来,悬欢与拾凝晦最亲近,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姐姐一般看待,拾凝晦不愿与人打交道,可是对悬欢,总是心怀愧疚,对她格外的好,这一次送嫁妆,也是用了心,出了血。

      从始至终,孙姨娘都是在嘱咐大女儿,对悬欢不闻不问,小丫头坐在一旁,瞧着热络的娘俩,一脸落寞。等轿子抬走了,已经走出了十米,孙姨娘突然从院里跑出去,也不顾体统了,冲着轿子的悬欢道:“欢儿!保重!”那一声竟是凄厉的。

      拾凝晦瞧着这个女人,看她假装的镇定一溃千里,实际上,哪个娘不疼子女,手心手背的皆是肉,只是有的肉长疮,她不敢示人,却也疼,假装可以剜掉,可是谁又舍得呢?那一刻她怜悯起了孙姨娘。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她那馄饨,已经做得成熟,味道与老板娘的味道相差无几,甚至能以假乱真。拾凝晦这才决定展露一手。这一日的家宴,一年一次,请来全京城最有名的厨子,为家人做几十道美食,已经是悬府的老规矩了。这一日最高兴的莫过于下人们,几十道菜,能吃完的寥寥无几,剩下的都是他们的口福。

      “第一道!泞泊肉!”厨房门口专门有一个报菜名的,上了哪道菜,第几个上,都由他来决定。

      这泞泊肉是天顺楼的招牌菜,一炸一熘一炒,皆是有说道,火候最重要,差一刻多一分都不行。这道菜也是悬闻举的最爱,以前都是最后上,后来就提到了第一位,他觉得等待的那份心情也是一种美味的享受过程,开口道:“以后这道菜最后上!我等得起!”

      “第二道!香椿里脊!”

      听到这个,悬乔氏脸色一变,往年第二道都是她最喜欢的,这次却换上了言氏最爱的菜。言氏最后察言观色,见悬乔氏不喜,马上说道:“这厨间又弄错了!哪年都弄错顺序,今年也是!”

      言氏这话让悬乔氏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第三道!湘楠梨花!”这道是钱氏最爱的菜,今年她刚刚产子,地位提升,把孙姨娘挤了下去。

      孙姨娘在一旁坐着,两个女儿出嫁,她那院一下子冷清不少,本以为能借着嫁女,靠着姑爷的身份让她在家里的地位随之提升的美梦也破碎了,整个人消停了不少,默不作声的,就算是把她喜欢的菜排在末尾,也未留意。

      “主食呢?”全部菜上完,大概有十六个。

      悬闻举虽为丞相,但平日作风并不铺张,吃饭简单,不求奢华,算是一个两袖清风之人。唯有遇到了重大的节日,或者家宴,才稍稍奢侈一点。他一不贪财二不好色,妾室不多,三房四房都是因为他子嗣过少,父母逼他再纳的,他本人并不追求这些。

      “往年都是米饭,面条,今年是什么?”

      正说着,拾凝晦端了一个大汤碗走了进来,放在悬乔氏的面前,道一句:“娘,孩儿自从嫁入家门,便让您费心费力,也是操了不少心,特意为您做了一道主食,您尝尝看。”

      悬乔氏愣着,没想到她还有这一出,拾凝晦把盖子打开,正是一碗馄饨。看到馄饨,悬乔氏脸色瞬间变了,黑了好几个度,气得脸都红了:“你什么意思!是嘲笑我出身贫寒吗!”本就因为最喜欢的菜排在了言氏后面,在呕着气,拾凝晦这一碗馄饨一下子击中了她的痛处。

      馄饨本是市井街边的小食,上不了台面,悬乔氏自小贫寒的经历,最怕让人说,拾凝晦这可是捅了马蜂窝,吓得立即跪在地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卓织阴了:“孩儿不是那么想的!只是表小姐特意告诉我您小时候喜欢吃馄饨,我才想着给您做来尝尝,哄您开心。”

      言氏道:“姐姐莫怪,孩子也是好心,并无恶意。”

      悬闻举看了看跪着的拾凝晦,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应是被卓织耍了,说道:“行了行了!儿媳一片孝心,你不喜欢可以不吃。别搅了兴致。起来吧!”

      拾凝晦起来垂手站在一旁。

      悬乔氏被丈夫一说,心里又恼又委屈,差点落了泪,想不到一年功夫,全家都向着拾凝晦说了话。又一想,自己那侄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教着拾凝晦做这些来羞辱自己。

      舀了一碗馄饨,言氏递给悬闻举:“虽是街边市井的味道,可是吃起来,要比那山珍海味还要可口。”

      尝了一个后,悬闻举立即喜悦,对拾凝晦道:“没想到你这孩子,还有这手艺!”

      言氏笑道:“你是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和谁学的?”

      拾凝晦笑笑,看了看悬乔氏,道:“这个只有娘才知道了。”

      众人吃惊,言氏又舀了一碗,给了悬乔氏道:“姐姐也尝尝吧。”

      悬闻举在一旁道:“让你尝尝就尝尝吧!”

      悬乔氏吃了一个,眼睛一亮,她哪吃不出儿时的味道,和她小时候吃的馄饨二样不差!惊讶的看向拾凝晦,她正冲着自己点头微笑。

      气氛渐渐热络,刚刚的不愉快也一扫而光。

      下午,悬乔氏叫了轿子去了她儿时居住的那个地方,宅子没了,可那馄饨摊还在,见了老板娘,已经年过五旬,她认得老板娘,老板娘却已经认不出她。她坐了下来,要了一碗馄饨,这么多年以来,自从父亲升职,搬家以后,她再也没来过这里,熟悉扑面而来,往事一件件的数落起来。

      老板娘瞧着悬乔氏道:“像夫人这身份的人来吃馄饨的,太少见了。”

      也是,都是一些市井小民,才会喜欢这个,她喜欢馄饨当真是掉身份的事。

      “不过啊,前一阵子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竟然跟我学做馄饨,也是奇事。”

      悬乔氏心中一紧,她猜到是谁:“你可知她为何学做馄饨?”

      “说来是个孝顺孩子,说婆婆儿时吃过我家的馄饨,于是便来学,想给她一个惊喜。唉,学了半年,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哪做过饭,都是娇贵身子,不会做粗活,光包馅就学了好几个月,煮馄饨,手都烫的全是泡,用针挑的,我看着都疼。不过那娃儿倒也坚韧,直到学会,也未放弃,现在她做的馄饨应该比我的还好吃吧。”

      她听着,嘴里吃的馄饨,也不香了,想她对拾凝晦的百般责难,这孩子依旧待她如此,不禁感动不已,悬乔氏本不是什么恶人,只是儿时经历让她比一般的女子敏感些,自卑些罢了,想着用自己的尖酸刻薄能藏住,却不知道有些东西藏着无用,露着才能获些喜欢。

      这一碗馄饨吃了很久才吃完。回家时,也已近黑,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拾凝晦的院前,听见里面传来丫鬟文晴的声音:“小姐!您命也太苦了,辛辛苦苦半年,本想给大夫人一个惊喜,哪知道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什么下场?娘她也吃了。”

      “您这是图什么呢?”

      “图什么!图她爱吃,不就够了?”

      听到这里,悬乔氏默默走开,心里落了铁一样的重。

      第二天,就让下人通知拾凝晦搬至正院。起初拾凝晦还不愿意,毕竟那偏僻小院,离得都远,她耍个剑,打个拳也没人看见,可以放肆一点,现下在夫人老爷的眼皮子底下,她还哪敢任意妄为。

      悬紫特来祝贺:“恭喜了,这是大娘认可你了!”

      拾凝晦丧着脸:“我挺喜欢自己的小院!”

      “也是,在没人管的地方,你可以为非作歹!”悬紫打趣道。

      正说着,采修岑来了,悬紫诧异,一般来说,悬任不在家,他是不会来拜访的,也不知是何事。采修岑张口闭口不提别的,和悬紫拾凝晦东一句西一句的乱扯,也不知想说什么,拾凝晦刚要起身,他突然来了一句:“弟妹,可知你小姑姑最近在做何事?许久不见她了。”说完,自己还不好意思了,搔了搔头发。

      悬紫马上敏锐起来:“你最近总和照卿在一起吗?”

      “不打不相识么,遇到了喝点酒,我才知道照卿是个如此有文采之人!与我极为投缘。”

      上下打量采修岑,悬紫看他面颊绯红,提到拾照卿时,还害羞低头,心中警铃大作,口气不善道:“你找照卿,她愿意见你吗?”

      “照卿应是愿意的,我与她诗词歌赋,一来一往,倒也得心应手,许久未见如此文采斐然之人!彼此当然皆是心悦的。”

      就连拾凝晦这个感情木头的人,都听出来采修岑对小姑姑的喜欢,悬紫哪能看不出?她偷偷去看悬紫,早已脸色在各种色彩中变幻了。

      拾凝晦道:“小姑姑向来行踪诡异,也许是去了其他国家游历。”

      悬紫突然按住拾凝晦的手腕道:“凝晦,你直接告诉修岑你小姑姑在哪里,莫要让人心急。”拾凝晦不懂悬紫的心思,惊讶:“可是——”

      “告诉他吧。”悬紫的声音很疲倦,像是嗓子眼灌了铅。

      “你去文月仙看看,这时候,她应是在那里跟人赛诗会呢!”

      “谢谢!弟妹!”采修岑一抱拳,走了。

      拾凝晦不明白悬紫为何要让自己帮情敌,难道她已经放弃了?

      “你这是怎么了?”

      “采修岑虽然是文弱书生,可心地善良,为人正直,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喜好与她相同,两人如果结为伴侣不失为佳偶天成。”

      “那你呢?悬紫你呢?你把自己的感情放在哪里?”

      “拾凝晦,你以为女子一生不嫁,是一件美事吗?——还是幸事?”她无力的垂倒在桌子前,被拾凝晦一把扶住。

      “你为了小姑姑,不也是一生不嫁吗?”

      “就是因为懂得这种苦,所以舍不得她也同样挨着,如果有一人愿意娶她,让她改变这样的状况,岂不好事?”

      虽然女子相恋,有违伦常,可拾凝晦从不是一个拘于礼教的人,悬紫对小姑姑的这份感情,让她也心有戚戚。

      “为何不问问小姑姑是否愿意,她对采修岑可有情感?”

      她忽的怯了,低下头,悬紫这般清冷佳人,向来傲着骨子,她这样的女子,皮肉是凉的,骨头是钢的,这样的神情在她的脸上出现,当真是少有。

      “我怕答案,凝晦,我怕——”第一次在拾凝晦面前服了软,泪在眼角凝结成珠,久久不落。

      虽不能深刻体会,拾凝晦对悬紫却是怜着的:“那便不问罢。”

      家丁们把她的行李都收拾好,搬入正房中,这里原是悬任的住所,挨着悬乔氏和悬闻举的房。文晴对拾凝晦道:“小姐,一年多了,您也该回娘家看看夫人了,她一定惦念了——”言语中,有些埋怨的意味。

      拾凝晦哪听不出,看着正房那与别院全然不同的高瓦明厅,宽敞院子,原本紧着的心忽的就松了,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现在可以了——现在的我可以去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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