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池》草乙非文

2、溯回（一）鲛人

　　崇祯十一年，宜县八抬巷。
　　那年，她十岁。
　　李家小姑，身量未足，秋千上身轻巧，月华裙随风舞。
　　她爹做布商生意，有些许小钱，这月将将搬进八抬巷。周围住的也多是阔绰老爷，她爹连日走动拜访，以期来日生意场上好照拂。
　　现下晌午爹爹尚未还家，女孩儿呆不住，偷偷搁了针线从房里溜到园子中蹴一会秋千。
　　园中有大池，据说通海藏神，常有人上门一求拜祭祈福。
　　李家小姐是不信的，蹴累了就跑到池边捡石子打水漂。
　　她蹲在池边打了一会，竖起耳朵仔细听，没听见后厅乳娘唤她，也没听见前厅爹爹回来，索性耍开来。

　　水下是藏神的，李家池乃神池。众人皆道。
　　今日她倒想看看这池里到底藏了哪路神仙。
　　李家小姐吃力地搬起寻着的一块大石往水里一丢，拍拍手上尘土，静待一会。
　　水面平静无波。
　　哪来神仙啊，净是骗人。李家小姐撇嘴，失望地决定还是回房补完自己半死不活的女红。
　　“咕噜噜……”
　　她走了没几步路，听见身后池子有水声异响，赶忙跑回去。
　　“哗——”池中炸起巨大的水花。
　　水泼湿了她好看的月华裙，泼的她满头满脸，睁不开眼。
　　狼狈地收拾完自己，李家小姐一抬头，直直对上一双湛蓝色的眼，就像娘亲压箱底的宝石头面。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物事，惊到失语。
　　长发铺垂，是灿灿的金，随半身浸在水里看不见尾；耳朵尖窄，末处薄透若蝉翼；面孔若少女，却高鼻深目，肤白欺雪。
　　李家小姐与她对面这位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小心开口道：“敢问可是神仙大人？”
　　对面：“……？”听不懂。
　　那物事歪歪头，便要重新潜回水下去。
　　李家小姐：“……”神仙好像和传说里的德性不太一样。
　　但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稀奇的，李家小姐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冲金发背影喊道：“神仙大人，还请留步，敢问名甚姓何，也好让家父设案祭拜！”
　　神仙停顿，回头，游近。
　　“……？”叫我？要干嘛？

　　李家小姐发现这位神仙可能听不懂她的话。
　　她指指自己：“小女子，李景。”
　　她又指指神仙：“您尊名大姓是？”
　　神仙好像明白了点她的意思，张开嘴嘶哑道：“Sevi。”
　　“……神仙大人您说的是何处方言？”唔，神仙嘴里为什么有两排尖牙？
　　“Sevi。”
　　算了她听不懂，就勉强听个音。李景一脸好商量地问神仙：“那我以后就唤您‘塞维’？”
　　这事算是这么定了，李景单方面决定的。

　　午饭时爹爹回来，带了街面上的小玩意与她，娘亲见她把新裙子弄湿了，好一顿训，差点挨了手板，幸好爹爹拦住了，抱着还没挨打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好生哄着。
　　李景想，下回得哭的更惨些，这样还能少挨两句骂。
　　吃饭时她跟爹爹悄悄说，今日见到神仙了。
　　李父知道她一向想法稀奇古怪，没个正形，只当孩子胡言乱语，笑过也就罢了，不可当真。
　　他看着女儿稚幼的小脸，心中怜爱，不想扰了她兴致，便给她讲神怪故事：“……《太平广记》上说啊‘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
　　“又唤鲛人，据说还会纺神纱，泣泪成珠呢。”李父见女儿嘴巴张的大大的，更觉得自己这故事讲的不错，复补了一句，“他们长于海内，见者鲜矣……莫要想了，把你嘴里这口饭先咽下去。”
　　“唔唔唔！”好的爹爹！

　　神仙大人，怕不正是鲛人？

　　李景晚间越想越睡不着，跨过身边睡熟的乳母，从衣架上取了一件外披翻身下床。她跑出后门，跑进园子里，蹲在池子旁，拨起水花。
　　夏夜静谧，四周可闻虫鸣不歇。
　　“塞维？”她小声喊。
　　水面上爆了一个泡泡。
　　李景伸手随意搅了搅水：“塞维？”
　　“哗——”鲛人从水里冒出一个头。
　　“确是爹爹说的差不离欸！”李景惊喜地打量着鲛人。
　　李景蹲的腿酸，干脆站起躬身。
　　她想伸手碰一下面前的美丽生物：“塞维从海中来的么？”
　　“海是怎样的？”
　　“塞维可会显灵？”
　　“塞维为何名字与常人皆不同？”
　　“塞维……”
　　鲛人伸出手，十指纤纤，凝脂娇嫩……堵住了她的嘴。
　　塞维从水中立起，俯视萝卜头李景，尚处幼年期的鲛人这几天跟着成年同族来异乡玩耍，游至此处闻到其他族类的味道，发现这里原先有同族长居，便告别同伴独自留下。
　　鲛人能歌善语，可惜塞维没来得及听几天这里的语言，此刻小鲛人有些焦躁。
　　塞维只能强行运用他学的并不灵通的异乡话，一字一顿地抱怨：“Li，Jing。”
　　“烦。”
　　李景：“……”她晓得了，这鲛人不可能是神仙。
　　绝对不可能。
　　夜深了，本小姐还是回去睡觉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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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第1章审了将近12个小时Orz
祈祷今天的标点符号千万不要抽，尤其是双引号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