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苏打》攸尔

51、理由

　　回绝粥点之后小半年，他们都没再见面，但顾流苏偶尔会听到他的名字，连公司在美的接待人都和她聊起来，有位华人青年为人低调寡言，但出手极为精准，每次投资都能大赚一笔。
　　顾流苏每每听到都仿佛第一次听闻：“噢，是吗？那很厉害。”
　　“听说他开电商公司了，我都想入股。”名为詹妮弗的接待人一脸向往。
　　另一位同事提醒她：“电商？那可是我们实体的对手！”
　　“哦不，我对现在这份工作无比忠诚。”詹妮弗双手合十，深邃的绿眼睛瞪得很大，非常具有戏剧性。
　　顾流苏将文件递给她：“当然，你想跳槽也是你的自由。”
　　“一起吃饭？”
　　“有约了。”
　　她赶到时梁瀚早已点好餐，全是她爱吃的。
　　闲聊时听到熟悉的名字，她觉得真是绕不开了。
　　梁瀚是知道实情的，抱歉地捂嘴：“Sorry。”
　　“你觉得我听得还少吗？”华人圈就这么大。
　　他将话题绕回她身上：“祝你下周招标顺利拿下。”
　　她士气满满地回敬：“谢谢。”
　　“还有陈仪，下次一定敲她一顿。”梁瀚提起总缺席小聚的老友，以前他们可是米虫二人组，现在留他一人好好学习也真是没想到。
　　“陈岩哥累出了胃病，她现在忙得抽不开身。”
　　“小时候我妈还把岩哥当作标杆，说起来薄修晏还是他学弟，伯克利最近人才辈出。”见她面色正常，他继续话题：“以前觉得他锋芒太甚，现在懂得韬光养晦，不受方寸束缚，未来可期。”
　　“现在你的标杆换了？”
　　“我是搞考古的！”
　　梁瀚再次重申无数次被遗忘的专业。
　　等到招标当天，梁瀚这顿饭只能陈仪来请了，顾流苏看着相似的方案被套用时闪过这个念头。
　　辅助全程的经理脸都绿了：“陈小姐和您是多年发小，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
　　顾流苏沉默不语地低头看手机，编辑短信跟各方道歉。
　　小高跟哒哒跟过来，往上是精致得体的西装套装，总之是陈仪成年以前最厌恶的OL装扮。
　　相较于她的气定神闲，陈仪神情非常慌张：“我们单独聊聊。”
　　也是，穿自己讨厌的衣服做自己都恶心的事。
　　王经理让出空间：“我去抽根烟。”
　　“对不起。”安静狭窄的小会议室，陈仪听到自己的回声：“我承认我有过心里不平衡，被逼到睡不着的事，你一个电话就可以帮忙搞定……”
　　“如果我误会了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但是。”顾流苏伸手打断，深吸一口气：“这是你开始频繁找我的原因吗？”说到最后表情有点绷不住，因为陈仪点头了。
　　“我我很抱歉，我没办法。”
　　“你有，不是来找我了？”
　　“我爸去世之后你也看见了，眼睁睁看着他留下的江山一点点被蚕食，我哥胃出血住院还得工作，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做自己的全日化商场。”
　　顾流苏被这强盗逻辑气笑了：“好大的胃口。”连她自己都沦为人形吸血包。
　　讽刺的态度不知惹到陈仪哪根神经：“我不像你，这个招标失败了顶多在基层多带几个月，顾家家大业大，这点儿饼没吃到还有Plan B，我们家耗不起了。”
　　“然后你套用我的方案，然后优化不足找了个合作方把我这个原版踢出去？”提起这个，顾流苏忍不住鼓掌：“真会找合作方。”
　　“你就帮我这一次。”陈仪企图凑近，却被犀利的眼神震慑住。
　　“我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了吗？还求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
　　苍白的理由太过自欺欺人，顾流苏彻底被她逗笑：“你有办法。”她这正没办法的人，哭都哭不出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
　　临走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了，你给我上了一课。”不管公私要不要分开，她们之间也早就不纯粹了。
　　出来的时候，王经理手边已经堆积了许多烟头，顾流苏跟他说声了抱歉：“您先回，我还有事。”
　　王经理见她快速翻通讯录打电话，借口先行一步。
　　“在哪？”
　　“找我？”
　　“加州还是C市。”
　　“……T市。”
　　“赶巧，见个面吧，就现在。”
　　薄修晏接到她电话的时候，不可谓不惊讶，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但心里升起一丝期待，他唾弃自己的这种不争气。
　　这一年多他过得还不错，至少表面看来非常风光，学业顺利答辩全过，投资赚够第一桶金顺利开公司，繁忙的事务把他的时间和经理占得很满，以至于他毫不费劲地脱离感情上的挫败。
　　只是面对各路人士的喝彩他内心却无比宁静，合伙人兴奋大笑，他只觉得那滑稽的表情搞笑，起初他怀疑是不是连带情感缺失了，直到他开始经常性地静下来就发呆。
　　尤其是独处的时候，某个深夜他背对落地窗坐着独酌，余光不经意被月光吸引看着星空闪耀，忽然将他带回沈家那片狭窄的落地窗前。
　　他明白，那是无人倾诉的虚无。
　　陈仪发出邀请时他正在西雅图，一个接一个的会面让他太阳穴几乎爆炸，她的合作请求将他彻底引爆：“顾流苏的朋友，你怎么觉得我会帮你？”
　　“如果我们成功了，能让你们公司在国内名声彻底打响，如果没有则水过无痕但我们支付了。”不同于私下几次见面的咋呼，陈仪工作时的状态从容自信：“看，你稳赚。”
　　对比起来那人更傲，相似的面貌让他忍不住暗啐一丘之貉。
　　“你想摆脱实体的局限大可以找其他合作伙伴。”
　　“因为接下来我们会和顾家有竞争的地方，而顾流苏绝对不会找你。”
　　“不用这么强调。”薄修晏完全放下手里的文件，后靠在椅背：“也许这更不会成为我帮你的理由。”
　　陈仪笃定：“更加会是，你知道的。”
　　站在顾流苏的对立面，会是一个理由，尤其在他接到顾流苏来电约见面的时候，薄修晏赞同陈仪这个观点。
　　只是看到她来势汹汹的样子，薄修晏也很不幸地承认，他的直觉是对的。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直接冲我来好了，私事归私事，用不着和工作混为一谈。”顾流苏对他开门让路的姿势视若无睹，出了电梯之后没多走一步。
　　“这只是一个正常的工作选择，没有公私不分。”
　　“如果利用私人交情套走我的方案还不算的话。”
　　见她完全没有进来的意愿，他索性关了门出来：“我们只提供技术支持。”如果这时候有其他人路过一定会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拿着钥匙站在门口交谈。
　　顾流苏看了眼周边，只有他一户：“那你来干嘛？什么时候在T市置业了？”他们见面好像跟各种解释脱不开了。
　　“陈仪说她今天确定规模。”
　　“停，我现在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我才知道你被摆了一道。”
　　“呵，被摆了一道。”她疲惫地靠在墙上，半仰着僵硬的脖子，仿佛听到咔咔的响声。
　　转头对上不知何时变得幽深的眼：“顾流苏，我应该说过，不要来招惹我。”
　　“我以为……”
　　“在我而言，这只是正常的商业选择。”
　　“Ok，我们也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
　　“可是现在我又有理由了，是你先招惹我。”
　　“……什么流氓逻辑！”接二连三，全都自己制定规则以为全世界会跟着转，顾流苏觉得他和陈仪有得一拼，多说无益，她直起身回到电梯口按键： “我一直觉得你还算磊落，但是，很可惜。”
　　“我真不知道。”皓腕握在手里不到半秒被甩开，他没多纠缠：“那段时间我努力尝试不去关注你。”
　　“现在呢？你掺和进来又算什么？”顾流苏言辞尖刻地转身，把基本礼仪抛在脑后伸出食指指着他，不小心把包里的小东西甩出来，落在地上叮当响，她气急，却不得不蹲下来胡乱拾起地上的东西。
　　他语速飞快：“因为发现那不太可能。”
　　手里的东西掉回地上，她愣地抬头：“你……”
　　他却紧抿嘴唇闭上眼睛，带着点说不出来的宿命感。
　　顾流苏半蹲在原地惊得说不出半个字，来之前的理直气壮瞬间消失殆尽，莫名的慌乱席卷心头。
　　电梯开门声仿佛一记警钟，她迈着错乱的步子进去：“我明白了，我们不见面就是了。”按楼层关门一气呵成。
　　正要合上的电梯门被一只大手强硬地挡住，薄修晏的：“出来，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说的了。”顾流苏站在原地死按关门键，不知该不该庆幸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
　　自动门把他的手压得发青，他的眼眶却红了：“你只需要踏出这一步，剩下的我来走没关系，但你要走那一步。”
　　她在里面感觉又一次在下坠，明明脚踏实地，电梯门还被迫开着，心却已经在无穷无尽地一直下落，始终没有承重的地面。
　　安全着陆还是粉身碎骨，等不到一个结果。
　　心脏被强烈的失重感操纵，喉咙干涸如同被人捏住咽喉。
　　最后一点力气用来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