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工厂的人际关系》小蛮无细腰

7、野性的阿安

　　阿安也是爱玩爱闹的人，也讲故事，也喝酒聚餐。可她有分寸，懂得看人脸色，她的眼睛始终像一只猫科动物一样警惕，看到老板或厂长来巡视的时候，就会率先的乖巧起来，动作迅捷的完成手里的工作。

　　也许是因为有苗女的血统，阿安的长相极具异域风情，深深的眼窝，宽宽的鼻梁，一双眼睛灵动清澈，棕色的细腻皮肤，身姿矫健如猎豹。

　　我现在还记得她的样子，大概我对她有一点欣赏或者说喜欢。当然这只是最肤浅的对外貌的喜欢，而不涉及任何情感的交流。

　　当她甜甜的说，“小蛮，你等下出去的时候，顺便帮我买一桶泡面。”这种小事我是很乐意去做的。

　　当她说，“小蛮我好久没有吃火锅了，你请我吃火锅吧。”我当然会拒绝。

　　但我也嘴馋，“要不然我们去聚餐吧，吃片片鱼应该花不了多少钱。”

　　然后我们就一起聚餐，有我，有阿菊，有阿安，有阿西，有富姐，静姐是不会去的。

　　她虽然偶尔说一点甜言蜜语，装作乖巧，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懒得骗人，虽然手脚轻快，做事情却并不专注。爱吃爱玩，可是手上并没有太多的钱给她挥霍。

　　阿安那张像猫儿一样的脸看起来就很聪明，脑子也的确灵活，可这一点小聪明同样不能对抗大命运。她的身世跟富姐差不多，十岁就没有了父亲，不过他的苗族母亲改嫁了，跟着哥哥嫂子一起长大。而且哥哥也只是同父异母，所以即便阿安是1990年生人，依旧没有读完小学。

　　当富姐提起嫂子时还有一点怨气，阿安提起哥哥嫂子时，似乎没有任何的不满，也没有丝毫的怀念。她连可以保护自己的母亲也没有，十三四岁就在外面闯荡，做过许多工作，生过一个孩子，已经五岁。交过许多的男朋友，其中有一段经历还很传奇。

　　她说，以前在火车北站工作的时候，有一次在铁路边发呆，突然有一个男的跑过来，把她抱起来就跑。——那个男的以为她想不开要卧轨，所以才跑来救人。

　　救命之恩是虚假的，但她还是很仗义的以身相许了，然而救她的人并不是大侠，而是一个小偷。起先那个男的还想瞒着阿安，可是阿安发现了他家里有很多手机，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人是小偷。

　　现在说“偷电瓶车养你”是网络流行梗，2014年还没有这个网络流行语，那男人的确是在偷电瓶车，也会入室盗窃。阿安跟了他半年，觉得小偷实在没有前途，偷偷的跑掉了。

　　至于生下一个孩子那一段感情，她没有提过，只说那人的老家在巴中的大山里，她已经两年没有去看过了。

　　现在跟她同居的男人，也在这家工厂里面当切纸师傅，姓陈，三十岁左右，当时已经显现出了一副中年人的模样，他们俩看起来是不相配的，起码外在形象上就很不相配。但陈师傅还搞网恋，阿安因此跟他闹矛盾。

　　12月份的时候，阿安因陈师傅网恋的事情跟他大吵一架。阿安决定不回家，于是叫我和阿菊跟她一起去网吧开通宵，她豪爽的拍着胸脯说，“我请客。”

　　厂里的男工小向，小杰，小欧也是网吧的常客。那时候我和小向已经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他知道我要去网吧，就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打游戏，他说这个游戏他已经满级了，还打过装备去卖钱，他说可以带我，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他神采飞扬的模样。

　　但我拒绝了。

　　我只是开着电脑看视频，其实跟手机上看视频没有什么区别。艰难的熬到了晚上2点，阿菊早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阿安也终于困得受不了了，看到我还在看视频，觉得非常佩服，跟网吧要了三条毯子，把毯子分给我和阿菊之后，就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那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通宵看视频，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后，我也有许多次通宵的经验。可是熬夜之后的感觉实在很不美妙，第二天就像中毒一样恶心想吐，脑袋昏昏沉沉。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太过于放纵自己，通宵熬夜，醉酒，吸烟，现在才二十七岁身体就不太好了。

　　十九岁的我不懂得珍惜身体的重要性，继续掺和到阿安如流水一般充满不确定性的恋爱和生活中，或许也只是想找一个放纵玩乐的理由。

　　有了一起通宵的交情，阿安告诉我和阿菊，她跟陈师傅也是网恋认识的，所以陈师傅依旧不改积习，继续网恋，她觉得非常不爽。她还说，别看陈师傅样子长得丑，其实也有一个孩子，也离过婚，还不断的在网上跟人聊骚，一点儿也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

　　陈师傅当然不老实，他也是一个时髦的80后，而且还是家里面的幺儿，上面的姐姐也开着包装厂，他就是在姐姐的厂里面学的技术，但是他不想跟姐姐干，因为觉得姐姐管他太严，所以才出来找工作。

　　阿安是聪明人，她能看出，陈师傅是很没有上进心的人。可是让她改变也很不容易，难道回头去找那个小偷吗，还是去找那个生过一个孩子的前夫。

　　阿安的年纪比阿菊要大上一些，她的头脑又那样聪明，她知道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改变生活，所以她不做梦。她不会跟我和阿菊谈论以后会怎么样，不谈论梦想，她就是要清醒的随波逐流，抓住眼前的一点快乐，尽情的欢笑。

　　在她和陈师傅依旧没有和好的十二月下旬，在她生日的那一天，她邀请我和阿菊一起去唱歌。

　　最开始是阿安请了我和阿菊，还有她在上一份工作认识的朋友，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窄窄的脸，笑起来很有风情。唱了几首歌，漂亮女人便说，“全是女的没意思，我叫个男人来吧。”

　　于是她叫了一个男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只能说是普通，但他的头发有造型，衣服也有款式，仅凭这两点他就从那时候的普通男人里脱颖而出了。他开口管漂亮女人叫姐，可是他们俩的气氛显然超出了普通男女朋友的界限。

　　然后他开始唱歌，粤语老歌和经典情歌，都很不错，是KTV麦霸的水平。又很会玩游戏，跟阿安一起掷骰子拼酒，对视之间气氛灼热起来。

　　漂亮女人不高兴，故意跑来挽住他的手，跟他一起情歌对唱，然而他的目光扫过的时候，照顾到了包厢里的所有人， KTV房顶的彩光灯照在他身上，他就像一个站在聚光灯下看着粉丝们的明星一样深情。

　　那时候我觉得这种蓬勃旺盛的情.欲很不道德，现在我才发现，当时我遇见的那一群看似普通的人，才是稀有动物，因为我后来遇见的人都很道德，也很无聊。尤其是2022年的今天，连避孕套的销售业绩都下滑了40%。

　　那天我只喝了两瓶啤酒，以我和阿菊经常喝白酒锻炼出来的酒量，我们俩都还很清醒。阿安却已经醉了，整张脸通红。看到服务员拿给她的账单是五百三十多块，好像酒劲儿一下子消散了一半。但她还是很仗义的拍着胸脯说，“今天是我生日，我请客。”那可真是肉痛呀，一个月的工资才不到两千。

　　把漂亮女人和她叫来的男人送上了三轮车之后，阿安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抱怨道，“孩子都十多岁了，还找个那么年轻的情人。那个包厢才两百多块钱，还送了一沓酒和零食，他们俩来就点了两百多块钱的酒，真是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我和阿菊在旁边扶着她，唯唯诺诺不敢吱声，后来我们把她送到出租屋的楼下，她还很仗义的说要给我们开个旅馆，我们都说不用了，搭三轮车回厂里去睡觉。

　　阿安是一个小气的人，喜欢占人小便宜，喜欢叫人跑腿，可是她很仗义。

　　当刘师傅说他楼下有个网吧在卖台式电脑，只需要八百块钱。我说，“台式电脑太大了，买来也没地方放。要是有笔记本电脑的话，八百块钱我就要买。”

　　阿安就说，“我们家老陈有一个笔记本电脑，可是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没有网线，所以放在家里一直没用，八百块钱卖给你吧。”生日那天过后，她和陈师傅又和好了，可以随便卖掉他的笔记本电脑。

　　阿安看我似乎有点犹豫，又说，“明天我拿来给你用着，等你发了工资再把钱给我就行。”

　　“好吧。”我同意了，我买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台电脑。

　　第二年，我用这台电脑写了十多篇短篇小说，试图给实体杂志投稿。这时文学早就是网络小说的时代了，又或许是我的文笔的确有所欠缺，我的投稿从来没有刊登过。

　　2016年我签约了晋江，试图写网络小说，赚一点钱来证明自己，然而每年只能赚到两三千。混到二十七岁，我已经没有了别的念想，只希望把这一篇工厂的故事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