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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最初的愿望(上) ...


  •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哥谭的四季总是不太分明,在卷着雨水的积云被米勒港的海风吹来时,所有的炎热或是寒冷都会变作刺骨的阴寒,好似刀子在皮肤上切割,不过哥谭的市民已经习惯了,它们就像是麻木的人偶,在街道上行走着。
      约翰拿着一沓潮湿的传单,他知道这种天气传单大概率发不出去了。手中传单有些粘连在一起,散发出微臭的油墨味,约翰随手将传单卷了卷塞进了身侧的小包里——快要下雨了,他该回家了,否则潘妮又会朝他拳打脚踢了。
      这一年的约翰,十三岁。
      通常的男孩在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上学或是和朋友们打打闹闹,但是约翰并不是一个通常的男孩,他终归还是有些特别。

      这天与平常有些不同,比如街边的流浪汉今天不在,比如今天风刮得有些过分剧烈,大到连马路上的空易拉罐都在叮叮哐哐地跳跃翻滚,比如当第一波雨落下的时候,约翰还没跑到家,他抱着背包淋成了一个落汤鸡,还在快到公寓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路边的行人。

      “抱歉先生!抱歉——”
      约翰连忙道歉,骤然变大的雨势让他难以抬头看清身前人的样貌,混着煤灰的雨水打进他的眼里,这让他的眼眶泛红。

      男人穿着一身紫色的西装,没有打伞,男人有着一头浅绿色的微卷短发,过于苍白的手抬起来揉了揉约翰湿透的头发。
      这种过于亲昵的举动让约翰有些下意识闪避,但是那只手就像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所驱使,让他无法动弹。
      约翰看到了光,像是黄色和蓝色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了一丝丝透明的绿,他还看到一些闪闪发亮的,像是碎掉的玻璃一样的东西——身前的男人不见了。

      约翰被吓到了,他想起了母亲潘妮的病,想起了某种病症可能会遗传的言论,想起那些名为“幻视”“幻听”得并发症,他拔腿就跑,他以为那是他的幻觉。
      裤脚在滴答着水珠,约翰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他听到熟悉的轻鼾声,已然熟睡的潘妮让约翰松了一口气,他不想让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被潘妮看到,那样可能会勾起某种恶魔的怒火,而他会因此而受伤。
      迅速处理好了湿透的衣服,传单已经粘在了背包的里面,油彩的印记牢固地印在了布料内侧,约翰叹了一口气,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将挎包挂到了房间内的衣钩上。
      “滴答滴……滴答滴……”
      穿着内裤,约翰抱膝坐在床头,挎包正在滴着水,水滴砸在地板上的节奏越来越缓慢,约翰想起之前撞到的那个男人,他看向书桌旁的窄长穿衣镜,镜子恰好能映出他的蜷缩的身影,结成一缕缕的卷发贴在削瘦的颧骨上,营养不良的皮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一些锐器留下的细小伤疤,他的嘴角上翘,发红眼眶中的青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有时候约翰真的很想把那双绿色的眼珠子挖出来,这样他就不会看起来像个……怪胎。

      【约翰·多伊,宿主你好,愿望达成系统竭诚为你服务~请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脑海里忽然出现的声音把约翰吓到险些滚到地上,而在确定了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以后,约翰便把这个声音当作了幻听——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自己的病更严重了。
      ——正常人是不会和自己的幻听说话的,而约翰决定做个正常人。

      可幻听并没有因约翰的无视而消减,它总是时不时地,在约翰干任何事情的时候出现,然后用那个好似是甜腻的语调一遍又一遍地问着——你的愿望是什么?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就在约翰已经能够完全无视这个声音的时候,终于,它开始有了变化。

      【约翰,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吗?】

      一直以来总是在重复着“愿望”话题的声音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约翰险些下意识地开口回答,他对现在生活的不满太多了,如果每一条不满都写一张投诉纸条,那么他的不满大概能洒满整个东区的上空。
      但是约翰忍住了,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那只是他的幻听。

      只是从那以后,他的“幻听”开始变得越来越吵了。

      【愿望,只是一个小小的愿望啊……不要无视我,你肯定有愿望,只要你许下愿望,不管多离谱我都能实现,哪怕是世界和平或者宇宙毁灭。】
      那个声音甜腻又聒噪地说着。
      【比如,你可以许愿拥有一个完美的母亲,这样潘妮就不会再打你了。】
      在约翰抱着头忍受潘妮醉酒的殴打时。

      【比如,你可以许愿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这样你就不用为了几美元在街上发传单了。】
      在约翰追着被风吹跑的传单跑得气喘吁吁时。

      【比如,你可以许愿所有得伤痛和疾病都远离你,这样你就可以做一个不被嘲笑的正常人了。】
      在约翰对莱拉医生编造他一周的美好经历时。

      【你可以许愿至高的权利,无上的荣光,美好的友谊,真挚的爱情……这一切,只需要你开口。】

      或许是四个月,或许是更久一些,随着声音出现频率越来越高,约翰也越来越紧张,他觉得自己的大脑的问题一定越来越严重了。
      “……闭嘴。”约翰头一次回应了脑海里的声音。
      声音消失了。
      约翰的生活回到了他的日常——没有奇怪声音打搅的生活,非常糟糕,几乎与美好二字无关的日常生活。

      大概是因为青春期,约翰的个头在窜高,虽然和同龄的男孩子们比起来依旧瘦弱矮小得像个女孩子,但是他的五官轮廓变得深邃了许多,少了些稚气,站起身来时也能够平视潘妮了。
      在某一个傍晚,或许是某种刻在血脉中的冲动突然觉醒了,约翰头一次在母亲对他的施暴中还手成功了。
      他打了潘妮一巴掌,几乎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约翰愣住了,同样愣住的还有潘妮,那双灰眼珠难以置信地看向约翰,愤怒之余还有惊讶与狂热……后来潘妮的反应把约翰吓了一跳,他先是妥协后又开始挣扎,在最后他夺门而出,在马路边上气喘吁吁。
      那天也下着雨,约翰呆愣地站在雨中,头一次希望雨可以再大些,好冲散他身上的劣质香水味。
      约翰不知道潘妮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也几乎不想搞清楚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或许那是出于爱,或许那是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下,他内心深处某种扭曲渴望的体现。

      从那天起,回家对于约翰而言变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
      约翰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他开始认为自己的后脑勺里孕育了一个茧,而他眼前的景象也好似被分割成了两份,时而美好时而萧瑟,他很难分辨出哪一部分才是真实,哪一部分是他谵妄中产生的幻觉。
      最令他感到不安的是,那个声音回来了。
      【如果那些愿望都不是你想要的,那么你想要将这一切都消失不见吗?】
      【让美好都不再美好,爱不再代表真诚和永恒,颠覆一切?】
      【如果你愿意,你想要,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约翰不停地摇头,那些恐怖的字眼只让他的头痛加剧,他用头撞着墙壁,只希望一切都能停下,他不想要虚假的美好,他也不想伤害到身边其他的人。
      随着额头和墙壁撞击出的一声声闷响,这个即将十四岁的男孩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当一个人的一生起始于某种悲剧而从此再无好转的时候,那么未来的每一天都只是在向崩溃一步步地前进——无论是这个悲剧的开端是一个扭曲的家庭还是古怪的疾病,或者只由无数错误选择叠加出的……日常生活。
      一切……都不会再变好了。
      约翰恍然大悟。

      “我想,我的确有一个愿望。”
      脑袋斜抵在墙上,约翰用余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张明明在笑却瞧不出丝毫欢乐的脸在台灯照射下分裂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光影。
      他忽然听到了某种声音,就像是水滴溅落,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幻觉”,那个暴雨中抚摸他头发的高瘦男人。
      约翰许下了愿望,然后他陷入了沉睡。

      ……

      “是你,当初突然出现在我脑袋里的声音!”
      【之前因为宿主你跳跃宇宙的速度过快,定位位置非常困难……】
      “所以说……你真的是一个什么能达成愿望的……系统?”
      经历过多元宇宙的约翰睁大了眼,如果说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这个什么“系统”在实现他当初的愿望,那么这些奇怪的经历也就有了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了……才怪。
      约翰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毛头小子了,年迈的蝙蝠侠教会了约翰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怀疑一切。

      【约翰,我以为你现在不会对这件事还持有疑问。】

      “……说实话,你真的指望我会相信你?世界上没有什么毫无目地好意,它们永远都出自于某种原因——自大的责任感或是自私的欲望,而你又占了哪一项?”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系统。】
      “——那么,普通的系统,你可以告诉我……她去哪儿了吗?”

      约翰背靠着监禁房的玻璃墙壁,他玩着手里的减压橡胶球,他的笑容灿烂得就像一个——小丑。

      【约翰,你接受的记忆越多,她存在的意义就越微弱,人格融合——这是每个精神分裂者都要经历的事。】

      “哦,是这样吗……谎言!”

      橡胶球狠狠地砸向墙壁,巨大的撞击使它变形,软泥一样从玻璃上滑下。

      【……】

      “无话可说了?从码头回来那天起,每时每刻我的大脑里都在挤进新的记忆,那些我明明没有经历过却无比真实的记忆,在记忆中我无数次出生,我成为过各种人,皇帝!统治者!疯子!自杀者!”
      “大多数的我作恶,极少个别的我为善,我穿上戏服,我甚至披上披风——我一遍又一遍地成为‘小丑’,一遍又一遍,我总是会遇见他……蝙蝠侠。”
      “那些记忆的真假我无从判断,我以前还会思考,为什么她在我的精神世界会是蝙蝠侠的模样,后来我明白了,大概蝙蝠侠就是一直以来我对‘守护者’这三个字的定义。”

      约翰用力地戳着自己的太阳穴,眯起的双眼仿佛自言自语。

      “——而重点就在这里,她是我的精神的守护者,现在我的脑子几乎被拥挤的混乱填满了,可是身为守护者的她却依旧没有出现,这不对劲——然后我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一直以来总是会被我遗忘的事。”
      “她一向都是承受伤害的那个,她曾经说过,比起我她离那扇门更近……如果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荒谬记忆她也也照单全收的话,那么大概就能解释为什么如今我还能依旧清醒地坐在这里,就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一样地思考问题了。”
      “是她再一次转移走了那些记忆中的混沌情感,就像之前她转移走了本来属于我的痛苦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她被击倒了,再也不能回应我的呼唤,而红色的大门无人看守,疯狂便涌了出来。”
      “我终于见到你了——伪装成什么系统的……我本应成为的存在,小丑。”

      【……喔噢,哈……哈哈哈哈哈!】
      【好吧……被你发现了,我还以为这是一个好点子,毕竟之前……或者说以后,时间对我们来说总是没什么意义,至少那时对她就很奏效。】
      【但是某种意义上,我的确也在履行着‘系统’的职责,我不过是在实现你当初的愿望——我们的愿望。】

      “你只是想获得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吧……你觉得另一个你——我很像个白痴吗?”
      鼻子轻哼,约翰轻易地戳穿小丑的把戏,如果说以前的他只是在资料或者别人的叙述中了解小丑,即使零星的接触也不过是和老年小丑精神上的几次博弈,在接收了那浩瀚如海的记忆后,约翰已经对这个他本应成为的存在了如指掌。
      他了解小丑的理念,知道是什么导致了他们几乎如出一辙的疯狂,甚至有些时候那些想法也会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但是他不认同。
      说起来很可笑,原来疯子也会不认同另一个疯子,他和小丑就像是两个在争论地球形状的人,一个说地球是方形,一个说地球是菱形,而且他们都只相信自己的说法。

      【……你的确和以前不同了,这很有趣。】
      “我能说什么呢?蝙蝠侠改变了我。”
      【哦——对,蝙蝠侠,他总是能够改变什么……等等!你在干什么,嘿!】

      约翰闭上眼,他走进自己脑中那个白色的房间,红色的门大敞,悬浮的空中好似血液一样的液体正在向外涌,它们见到约翰出现便疯了一般黏了上去,而约翰无动于衷,他面色冷峻地向前走着,那些疯狂打扰不到他,他走到门前,伸出手试图将门合上。

      【——我已经出来了!难道你想将我也关在门外吗?】
      “不是你,从门里跑出来的不过是我内心的一部分疯狂,你依旧会被关进我的内心深处,而那些留下来的疯狂想法,那些既残忍又懦弱的绝望……我会照单全收的。”
      约翰说着,红色的大门在他手下“砰”地合上。

      那些被隔绝的情感翻涌着,无序与混沌就像是海底之下的黑影,约翰感觉自己在下沉,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奋力地试图游回岸边,因为他知道只有海底才是他的归宿,他挣开了双眼,黑色的披风包裹着他,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像是母亲睡梦中的呢喃,温柔得一塌糊涂。
      【我来了,约翰。】
      是她,是周可。

      约翰看到自己的手臂被黑色的铠甲所覆盖,锋利的臂刃散发出寒冷的乌光,从这一刻起,他要成为自己的守护者了。

      【我是约翰,我是周可,我是小丑。】
      “我是约翰,我是周可,我是小丑。”

      约翰再次睁开眼,他看着隔离室玻璃反射着自己的模样——不再少年,也不再羸弱,他终于找回了自己本来应有的样子。
      正如那个冷风吹拂的码头,那本烧毁的日记,已经停转的指针又开始缓慢地前进。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山川森雾小可爱的10瓶营养液~
    我终于回来啦,因为这次更新的字数太多所以拆成几章来发啦……
    墨迹咕咕了好几天,终于鼓起勇气发了出来。
    跑了跑了,不要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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