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梦夜泽》喵小啾

58、第五十八章 复位

　　扶乩半晌，执枫有些疲惫了，而攸晨身上的花纹最终渐次褪去，恢复为了光洁的肌肤。执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器具，将写满神秘符文的丝帛呈上。攸晨却只捻住了丝帛的边缘，没有接过去，也没有放下。
　　他不说话，但执枫知道，有来客了。她微微一笑，转身收起了小几上的占卜器具，重又捧来了三盏茶，置于几上。攸晨这才将丝帛收入袖中，但仍不看上面的内容。
　　攸晨看着执枫忙碌的身影，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她本不必做自己的侍女；而她执意不愿医治的眼眸也本来不必如此。一个不能说话的神明究竟为何会得到她的垂青？他自己也不明白。
　　执枫似乎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一样，向他的方向望了望，那没有光彩的双眸正对上他的眼睛，让他最终移开了目光。
　　“晨君，还是好好招待魔君吧，毕竟他在这里待过那许多年。”执枫忽然开口了，“也许以后还会…”正讲到这里，攸晨却抬起手，制止了她说下去的举动。他收回了手后，眼睛望向后殿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
　　“漫朱神君快要无法再维持神位了。”执枫勾起嘴角，“除非晨君你放他回去，让他吞了那胆大妄为的狐妖。不过，想必他也无法下手。”
　　前日，在一番商谈——或者说是单方面的诉述之后，一直都在静静倾听的攸晨神君仍是一言不发，而将漫朱神君囚入了后殿。漫朱自知自己的神力被封印太多，本就不及攸晨，何况上神也不必加害于自己，便没有反抗。
　　几百年前，漫朱还未坠落夜泽之时，便是攸晨告知漫朱他的劫数的。谁知后来发生那等大事，不仅漫朱坠落了夜泽，他自己也不得已隐居鬼界——虽然说是谁知，但作为大司命星君的分身，他自己心里当然清楚。
　　将漫朱安置在后殿后，他看着漫朱在案前端正跪坐，闭目不言，不禁回想起他原来那潇洒不羁的神情。
　　“如果神君想要夜泽回归那混乱无光之时，本君也毫无怨言。”攸晨久久不离开，漫朱最终还是开口了。“只是神君要清楚，本君这里还有那个人在。”
　　攸晨在小案的对面坐下，双手置于案面，袖中滑出一根绳结。漫朱蓦然睁开眼睛，惊诧地看着攸晨将那绳结缓缓解开。他的动作优雅温和而又从容不迫，好像只是在玩翻绳结的游戏而已。
　　绳结解开了，落在案上，一动不动。
　　二人相对无言。攸晨看着漫朱，漫朱只愣愣地看着绳结。
　　解开的绳子在案上静静躺着，上面残余的打结的痕迹没有消失。
　　攸晨离开之后，执枫捧了盏茶进来。漫朱没有理她，她却在小案旁驻足，附下身对他附耳轻声道：“有只狐妖吃了您的神魂。”
　　漫朱盯着她，她却放下了茶水，缓步走了出去。而在她的步子踏出房门的一瞬间，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准确地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让他痛苦地倒在地上！
　　他最具神性的那部分神魂，被吞噬掉了…执枫的话语，是讽刺性的预告！
　　是继续仁慈下去，放任一切，还是吞噬掉桃夭，重归神君之位？漫朱在地上喘息着，努力不让自己发出痛呼。那神魂并非因想使夜泽众人信服而封印，而是…但是无论如何，他必须得立刻赶回夜泽！可是，赶回去，他又能如何...他已经疲惫了...
　　这时，他清晰地听见了执枫的声音。
　　“茶婉姬，你是神君最亲近的人。你应该知道神君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茶婉…茶婉…你如何能揣摩得了攸晨上神的心思？你又如何能知晓我们的命运？
　　漫朱环绕周身的神息不断化为灰蓝色的蝴蝶，振翅几下便仆倒而下，僵死在地。他已经无法阻止自己力量的泄露了。他伏在地上，眼前陷入了黑暗。

　　“魔君洛渊，前来迎接漫朱神君。”洛渊抱拳行礼。
　　攸晨在座上受了他的礼，眼睛却盯着溪藜。溪藜顿觉身上压迫之力加重，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洛渊稍微移步，将溪藜护在身后，替她受了这威压，沉声道：“攸晨上神素来和漫朱神君交好，也不必在此时为难神君吧。”
　　攸晨移开目光，而执枫开了口。“漫朱神君神魂受损，正在后殿修养，怕是受不得路途劳顿。我家神君暂留他几日而已。”
　　神境被毁，是神魂受损的缘故么…洛渊不留痕迹地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现在夜泽动荡，若是攸晨上神为了生灵考虑，就该让神君回去主持事务。何况，神魂受损，岂是在这里修养几日便可恢复的？”
　　执枫垂目不答。
　　“那漫朱如何才能恢复？”
　　“也许吞了那狐妖…”洛渊回答，却猛然一愣。刚才那句话，那是攸晨开的口。是多少年来不发一言的命运上神开的口。
　　执枫也是微微一惊，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
　　“准。”
　　只见攸晨嘴唇微微一动，一阵强风席卷着这一个轻巧却重若泰山的字便扑面而来…殿上紫红烛火尽灭，殿前琉璃铃铛纷纷响起，宛若上古神明的只字碎言…
　　这，就是神明语言的力量…
　　洛渊抓紧了不知所措的溪藜，对攸晨怒目而视，但他的额上一滴汗水的滑落证明了他的紧张。攸晨上神并没有说出让漫朱吞噬桃夭的这句话，但一个“准”字，却让此事板上钉钉，而他自己又不必背负这因果。
　　攸晨知道漫朱仍不能下定决心吞噬桃夭，所以才不询问他，而是扣押他到此时，让自己这个魔君来失言，并背负这一切！
　　他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促成这种事情发生？！
　　“漫朱恢复春阳神力，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洛渊咬牙切齿地问道，“难不成，你还想与他一同回到天界？”
　　攸晨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向执枫轻轻挥了挥手。执枫快步走上前来，微笑道：“请随我来后殿，迎接漫朱神君。”
　　洛渊看了看溪藜，溪藜却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洛渊一惊，但见她虚汗涟涟，体力耗尽，便知是攸晨身为星君分身，神息过于剧烈，即使没有刻意施加威压，她也无法承受。他瞥了一眼攸晨，心知他不会再有所动作，便将溪藜扶到了殿中边上的椅子上，伸手为她注入一些力量，轻声说：“等我回来。”
　　接着，他又狠狠瞪了一眼攸晨，才随执枫前往后殿。
　　溪藜歪坐在椅子上努力平复着呼吸，但看见殿上那个闭目不言便宝相庄严的神明，便立刻挣扎着坐好。
　　那就是掌管命运的神明？他身着青莲色朴素的单衣，明明很年轻，却有着威严逼人的气势。和漫朱司君完全不一样。而方才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有些低沉，像是个中年人。只是不知为何，洛渊和那个侍女似乎都很震惊，而洛渊又十分愤怒。
　　“漫朱神君是不是很温和，和我完全不一样？”
　　“是有些不一样…”
　　脑里突兀地闯入这个问句，溪藜不由自主地回答了。寂静的大殿上她的声音略显响亮，有着轻微的回音。溪藜惊诧地抬起头看着攸晨，原本闭目养神的攸晨睁开了眼睛，对她微微一笑。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用意识对她传达了一些模糊的信息。
　　“我失礼了，攸晨上神…”溪藜慌忙想站起来行礼，无奈双腿还是软的，无法站起。
　　攸晨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坐着。“漫朱是个良善的神明，我不希望他出事。”他这样传达道。
　　“多谢上神关怀…”
　　“洛渊魔君为何会同你一起来迎接神君？”
　　溪藜愣了愣，忽觉这问题似乎有些难以回答。是她求着魔君带自己来的，但她许的条件是做魔君的侍女…此事漫朱神君还未知晓，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攸晨上神一直盯着她，她无法回答，头上直冒冷汗。
　　攸晨垂眸，似乎也不尴尬，自然地从袖中抽出刚刚占卜出的帛书，开始自顾自地阅读起来。但溪藜更觉坐卧不安，难受到了极点。不知道为什么，溪藜总觉得这个上神并不像洛渊所说的一样是众人心目中慈爱的神明…
　　从心底，她就感受到了一丝不安，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立刻逃离这里。
　　而且是那种自己好像要被吞噬一样的不安。
　　攸晨用余光看着不安的溪藜，叹了口气。可笑可笑。我的血可以解百毒，惟情毒不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