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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落水 ...

  •   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永恒呢?
      在纷纷扰扰的红尘之中,这个问题却永远没有答案。
      世上的人们都说,生和死是永恒的,因为一个人不会死而复生,再次轮回也已经脱胎换骨。但是,在传说中,生与死的界限并不远——不过是一条忘川河。
      人们也说,爱和恨可能是永恒的,因为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风尘仆仆的恩怨,就在这两个字中上演。可是,人死如灯灭,那些纠葛便也消散了。

      那个看似很复杂的问题,在瑾国女孩——阿藜所拥有的记忆中,似乎是有答案的。
      因为,就算从她记事的最开始起,她所身处的这个巨大宅子,自始自终就没有改变过一分一毫。
      “姊姊,你还在挖么?”阿既好奇地看着在自己十步远处蹲着挖坑的女孩。女孩紧紧抿着嘴,头上流下的汗水浸湿了细碎的头发,尚在努力地挖着洞。
      这是第几次尝试从这里逃出去了?她都记不得了,更别说还没到十岁的小阿既。“大约…大约不远了,很快就会挖穿的吧。”女孩转过身去拿着木棒子继续捣着墙角。
      从她的语气里,阿既明白这次又失败了,不高兴地撅撅嘴,继续蹲着看脚下爬动的蚂蚁。
      阿既面前的女孩子叫阿藜,和他一起生活在瑾国某个角落的深宅里。小时候侍奉他们的是一个年迈的嬷嬷,极爱絮絮叨叨,有时会忍不住和他们讲一些事情。因此他们也侥幸地可以从她口里得知,自己生活的地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安定的小国——瑾国。但是,这瑾国安宁的原因非同一般——瑾国据说曾得到过天神的眷顾,出于尊敬和惧怕,敌国在临阵时退了兵,因此避免了灾祸。
      可是一旦提及二人的身世,她便三缄其口,沉默得像个木头人。
      最后,这嬷嬷离开了,换来了一批年轻的侍女。她们比那嬷嬷还要沉默,基本上一句话也不应,日日送来饭食,并偶尔看守他们,以防他们遭遇危险。
      所以,阿藜阿既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还会生活多久。如果吃了东西就会活下去的话,阿藜觉得自己也许会一直呆在这里,直到老死。
      也有专门的侍女教他们读书,可是除了该说的话,其余一概不提。
      不过,无论自己的家世是官僚富商还是贫民百姓,阿藜都完全不在乎。说到底,她唯一在乎的,就是手中领着的拖油瓶——她的弟弟阿既,还有遥不可及的,所谓自由。
      从帮助他跌跌撞撞地学走路开始,她便一直和他做伴——在教习诗书的侍女不在的时候,后院里书阁里的书,也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慢慢让他学会的。
      阿既问过这样的问题:“姊姊,我们到底是谁啊?”
      她虽然作为姊姊,但毕竟那时候年岁还小,自然也弄不明白。
      未满十岁的阿既有时会吵闹着要吃这吃那。侍女从不应答,但不应答,不代表不答应,如果那些要求不是很过分的话,第二天的饭食就会按照他所要的东西,满满地加上一大碗。所以,阿藜猜想,他们至少也是这瑾国某一较为富裕的家族的一员。
      可是,是怎样奇怪的家族,会把下一代囚禁在深院之中?
      她记忆里那些朱红如仕女唇上胭脂的长墙,庭院里面开了又败盛了又衰的艳色牡丹,平静得不起波澜的池水,也都仍在她居住了九年的这个宅子里终日沉默地等待着。
      阿藜觉得,这个宅子里唯一保持鲜艳的只有那堵红墙。四季轮转,其色依然宛若朱砂,好看得很。所以,在每个早晨阿既还没醒的时候,她会悄悄套上素色布衫,蹑手蹑脚地跑到庭院里面去看那堵红墙。
      朱漆并不光滑,上面寄居着许多小虫和弯曲的藤蔓。她看着这些小生物,却会觉得格外孤独,因为它们总是吵吵嚷嚷,只留她一人沉默。
      她有时也会抬头仰望,看看朱墙上边的天空。
      阿藜常常领着小小的阿既穿过那些复杂得看不见尽头的雕栏长廊,想要寻找与平常不同的东西。但每次寻找的最后,都是筋疲力尽地背着睡熟了的阿既回到卧房。
      别说不同了,她呆的这几年以来,她就没有找到过这个长廊的尽头。她觉得也许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死在寻找尽头的路上。
      但或许是太过执着了吧,上天给了她一次转折。
      但她宁愿不要。

      “入冬了!”
      寒冷的冬日,他们悄悄从房中溜了出来。虽然没有下雪,但后院的池子里面一定结了冰,阿既闹着要去看。阿藜拗不过他,于是二人便出发了。
      然后发生的事情…她宁愿自己记不清楚。
      “阿既!”
      听见阿藜在唤自己的名字,他挣扎着抬起头来,眼前却全是水光。他视线中阿藜的脸越来越模糊,极度的惊慌、恐惧之中,他开始放声哭泣,哭得撕心裂肺。
      平时他和这池水玩耍的时候,清澈温柔的池水会映出他同样清澈的眼眸。但是此刻,那温柔如阿藜浅浅微笑的水,却疯狂地从口中涌进阿既的身体里面,像是在把他慢慢地吞噬。
      “姊姊…咕嘟…救我…”
      阿藜本来打算给弟弟折一枝梅花,可是她转身后似乎只过了一瞬间,身后的哭叫声刺入耳朵。那时,一切都晚了。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候,他身上裹着的用来御寒的厚厚长袍,变成禁锢幼小的他的枷锁。
      吸足了冰冷池水的袍子变得沉重,带着他向着池底坠落下去。而岸上的阿藜,束手无策。
      阿既只七岁,阿藜也不过十岁。
      这里是后院,再怎么呼叫,没有跟过来的侍女们也不会听见的。何况这个冷天,就算喊来了人,阿既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阿藜低下头,握紧了拳头。阿既活不下去,她今后也只能独自一人。本来姐弟相依就已经如此凄惨了,与其独自一人,就算救不了,也还不如一起赴了黄泉!
      在此时她做出了决定!
      “阿既别怕!姊姊来了!”
      阿既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只顾在水中挣扎着、哭喊着,那无助的嗓音令她心如刀割。她咬了咬牙,把身上的袍子脱掉,只着单薄中衣,跃入水中。
      冰冷刺骨的池水瞬间包围了她纤弱的身体,贪婪地舔舐着她身上的温暖。凭着前几个夏日里刚刚熟习的水性,阿藜在手脚完全僵硬之前抓住了他的衣角,将因为惊吓而昏厥的他拥入怀中。
      可是短暂的心安之后,阿藜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不是自己奋力游回去,而是将沉重的他奋力推向了岸边。看见那张冻得青紫的可爱小脸,她的泪水便流了下来。
      阿既说他喜欢水,无论是怎样的水,流淌的还是停滞的,清澈见底的还是深不见底的,都喜欢。但是他最喜欢书中描写的“溪水”,尤其是那种从高高的山上曲折流淌下来的小溪。可是他们无法出去,所以只要是水,阿既都会留恋地望着,幻想着,所以他也很喜欢后院的池子,常常和阿藜一起去玩。
      她记得他经常问:“姊姊,你说如果哪一天我到了溪边,那溪边会不会有饮水的小鹿?”
      “饮水的小鹿嘛,倒是不一定有。但说不定,有吃人的老虎!”她故意捏着他的鼻子吓唬他,他的小脸就皱了起来,但过了不久还是撒着娇要姊姊抱。
      这样可爱的孩子,怎么能随便离开这个世界呢?
      身上的力气还残余一丝,阿藜刚想向上一跃,一只冰冷的手就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用力地往下拽去。
      阿藜一惊,那手却不由分说地向下猛拉,惊恐的她完全没入了水中。她拼命挣扎着,水不断涌进口中,身边却没有一根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在水中,她看见那只手犹如白玉一般晶莹苍白,手臂的尽头却看不见连接的躯体,完全潜伏在了黑暗中。除开别的来说,这样白皙纤细的手自然是很好看的。可是此时,这手却成为阿藜最恐惧、最想从之身边逃离的东西。
      “放开…放开…”
      那手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比湖水冰冷得多,紧贴着她温热的脚踝,将她身上所有的温暖尽数吸走!
      力气在惊慌中终于散得一干二净,阿藜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凭着本能最后一次往上用力挣扎了一下,她整个人便如同秋日黄叶一般沉了下去。
      不甘心…
      但我不过是个孩子,我能做什么?唯一能的便是尽全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罢了。
      她睁开眼,最后一次看了看头顶从水面上漏下的冷光。
      今年我生辰的时候许下的心愿,就是阿既能够一直开心地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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