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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月照 ...

  •   生老病死谁都躲不过,修士是,寻常人更是。
      如若不是自己的弟弟逝世,余代还觉得自己是二三十岁,毕竟常年呆在青安山,不仅隔绝了世人,连同时间也一并阻断。

      余代对父母还有些念想,是因为他们在世时经常来山上看望,至于后面的几个弟弟妹妹,十年也不曾见过一次,确实是无甚感情。
      导致在葬礼上一群人哭哭啼啼时,他心中平淡无波澜,只能垂着眼表达自己的惋惜之情。有人亲切的招呼,他左右都不认识,说话就点头称是。还有靠近盯着他脸惊叹一点都不老,要让他传授长生秘诀的,余代避之不及,背都要向后仰的歇过去。

      随同来的还有随云,一个头两个大,忙着辨认脸生的亲戚,和这个客套完再去附和那个。
      本来何明理也吵吵嚷嚷着要一起前来,喜事凑个热闹也罢,白事来做什么。被余代一拳砸在脑壳上不说话了,躲在墙角碎碎念师兄性格越发暴躁,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余代端着自己的拳头慎重思考有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好像确实有那么点,但是只针对何明理,跟他好好说话完全没用,拳头才是硬道理,打一顿后听话又乖巧,何乐而不为。

      府上挂着白布,人穿着白衣,枯燥又渗人,余代瞅准空隙出门,街道上的空气果然新鲜的多,躲进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享受片刻的清静安逸。

      “哥哥。”清脆的童声。

      余代低头去看,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眼珠子黑的发亮,正用手指头戳他,略弯腰放轻语气问:“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修士吗,我看着你很像。”女孩儿声音如银铃般,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梨涡。

      余代下意识的去看自己,方才偷偷把身上的孝衣塞给随云才出来的,现在身上就是很普通的一套白衣,在路上平平无奇才是,这是怎么看出来?

      仿佛猜到他的疑惑,女孩儿嘻嘻笑道:“因为哥哥你长得好看啊,长得好看我都当做修士的。”

      余代心虚的笑笑,他的岁数别说哥哥这个称呼,做她的爷爷都行。

      嘴巴甜甜的说完,女孩儿开始说自己的真实目的:“你腰上的玉佩真好看,我家里穷,没有见识,以前都不曾看到过这么漂亮的东西,能摘下来给我看看吗?”

      不忍拒绝她,余代把腰上的青色玉佩解下来递过去,女孩双手捧着摸来摸去,看上去真是喜欢的不得了,半响依依不舍的问:“能给我吗?”

      余代这下为难了,欲言又止,旁边从头看到尾的一个老婆婆吆喝道:“道长你别听这死丫头的话,次次都这样,专门诓骗你们这些傻不愣登的年轻人,一时心软就给她,转头就能把你的玉佩卖掉,不干不净。”

      女孩儿斜楞老婆婆一眼,浑然不在意,继续跟余代讨要:“哥哥你不要相信她的话,我是真心喜欢的。”
      再看余代犹豫的模样,眼珠子骨碌一转,从脖子里掏出来条红绳,上面挂着个金丝缠绕壳,小小的很精致,大声道:“这个是我家祖传下来的,忍痛跟你换好不好?”

      老婆婆戳穿她:“那可不呢,你家里什么东西都是祖传的,路上随便捡个石头都能是祖传的,一物换一物,你可是赚一大笔呢。”

      “王婆婆,我跟你无冤无仇吧,你怎么净是怼我的话?”
      “岁岁,你老实给我说,我院子里头母鸡下的蛋是不是你偷走的?”
      “哎呦喂,你母鸡下的蛋又不是什么金蛋银蛋,臭鸡蛋有什么好偷的,你可别血口喷人。”
      “你说谁的鸡蛋是臭鸡蛋呢,臭鸡蛋还不是被你给偷走了,你不给我交代,我天天上街骂你,看你还怎么骗人。”
      “骗人?我怎么骗人了,你这是平白无故来污蔑我,你嫉妒我,你羡慕我,你才这么干的。”
      “我呸,小嘴说出来的话一套套的,你别跟我扯别的,我鸡蛋是不是你偷的,这事情你不承认,咱俩没完没了。”

      一大一小骂起来不可开交,气势上居然谁也不输谁。

      金丝缠绕的镂空外壳很是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里面似乎还放着什么在晃动。余代伸手拉住红绳,打断岁岁还要还口的话:“能给我看看你脖子上的东西吗?”

      岁岁停下来喘口气,手灵巧的在脖颈后解开,捏着线放在余代手心,却不松手:“你要是跟我换,我就给你看,不换就算了,这个可是我家祖传的,奶奶临死的时候嘱咐我要看好,跟你换是便宜你。”

      玉佩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没了这一块还有别的,余代点头答应她,岁岁这才把手松开,把玉佩塞怀里藏严实,挑衅地冲老婆婆吐舌头,把老人气的跺脚。

      里面装的果然是月照很久之前丢失的珠子,红色的珠子流光溢彩,金丝镂空外壳还是金朝旭送给他的那个,用来保护珠子避免受到损害。红线应该是孩子自己随便扯的穿上去。

      余代把珠子收好,问她:“这是从哪里捡到的?”

      岁岁一副觉得他不可理喻的模样,怒道:“说了这是我家祖传的,你怎么空口说白话?”

      “这颗珠子是我家小猫戴着的,壳子是我师弟的,大概七年前丢了,在燕起镇丢的。”余代很是认真,不想与她插诨打科。

      岁岁将信将疑的打量他一会儿,终于不嘴硬,坦白道:“珠子是我爹以前去燕起镇捡的,好像是从个快死的猫身上扒拉下来,反正捡到就是我的了,你答应跟我换,就别想着再要回去。”

      余代摇摇头:“不会要回去的,你放着吧,我反而要谢谢你,没想到还能再见到。”

      岁岁放心了,又好奇问:“你的猫后来找到了吗,我爹说当时那只猫浑身是血,不知道被哪个坏家伙捅了肚子,肯定活不长,不过你们修士应该有办法的吧?”

      余代温和的笑笑:“找到了,不过后来又丢了。”

      “你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主人。”

      “嗯。”

      “要不这样吧,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看他有些黯然的模样,岁岁心也软,更何况还诓骗了一大笔钱,这玉佩虽然形状不精细,但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凡品,权当是自己今天可怜他发善心。
      小巷长而窄,岁岁抛下他转身迈开小腿儿跑了,然后没入一旁的人家消失不见。

      老婆婆倚在自家的木门框边提醒:“岁岁嘴里头吐不出来几句真话,撒谎成性,你被她骗啦,让你等在这里你还真的立在这儿,傻不傻,现在想要追回你的那块玉佩我还能领着你到她家要回来。”

      余代摆摆手:“不妨碍。”
      而且岁岁长得可爱,古灵精怪的,很难生出讨厌之情。

      老婆婆见他不成器的样子,也不愿意再搭理他,一手扶着拐杖一手掐腰嘴里念叨着什么傻小子不听话,看起来身体虚弱,关起自家的木门却发出极大的响声,故意做给他听一样。

      岁岁没过多久就小跑着回来了,怀里抱着什么,黑乎乎一大团随着跑动上下起伏,够着头看见老婆婆不在,冲着她家门口做个鬼脸。
      然后举着怀里的东西给余代看:“给你看看我家养的猫,只能看不能摸哦。”

      是一只浑身漆黑的黑猫,身形矫健,金黄色的瞳孔,猛一见到生人,对着余代发出低呵,毛都要炸开。

      往后退出一步,离那猫远点,黑猫这才放松些警惕,余代评价道:“你家的猫很好。”

      “我的猫当然很好啦,跟着我好几年了。”岁岁满足的把猫重新又抱回怀里,摸摸黑猫的头转而想起什么,不悦的皱起小脸:“我爹不喜欢猫,说猫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对它好,它根本就不会记在心里,转眼就能将你忘记。能呆在我家里完全就是想要混口饭吃,要是混不上饭,掉头就能毫不留恋的走。”

      说的还挺对,月照也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一个不留神没有看住就跑掉了。余代算算日子,都走了有两年的时间,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他这边正想着,岁岁怀里的黑猫却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挣脱岁岁,扑上余代的腿,尖利的爪子勾住衣服顺着往上爬,被余代一把从身上捞起来。刚才还呲牙凶他,怎么这么善变,不过一会儿的时间直接扑上来了?
      命运的后脖颈被人抓住,黑猫动弹不得,金黄的眼珠却直勾勾的盯着余代的肩膀。

      “咦?”岁岁也瞧见他肩上不对劲,惦着脚尖也够不着他的肩膀,只能蹦跳着指给他看:“你肩膀上有一片叶子,黄色的,这才夏天树叶就落下来啦。”

      偏头一看,果然有片黄色静静地伏在那里,圆圆的有半个巴掌大小,叶脉是杏黄色,叶片浅黄。往上抬头看看,满眼的翠绿遮挡住阳光,余代把叶子从肩头拿下,明明半点风也无,却在指间左右晃悠,像是在招呼人来看它。
      指尖在叶柄处注入灵气,有淡淡的蓝光迅速从叶柄传向四散的叶脉,随后浮空出黑色的字体。
      “余代。”

      只有两个字,没有要交代的事情,也没有说明用意,很是突兀,可余代知道是谁送来的。

      岁岁在旁边看直了眼,她一直听说修士无所不能,听说归听说,只能在脑海中偷偷想象。大街上更多的是谎称自己是修士的骗子在招摇撞骗,拿着把剑虚晃两招就说自己多牛多厉害,连她一个小孩子都能看出来里头的水分。
      面前这个白衣的年轻道长是她第一个见到有些真本事的,叶子能冒出来字,像是在变戏法般魔幻,老习惯不由自主的鼓动她,用着憧憬的语气望着他:“哥哥,你的树叶好漂亮,能送给我吗?”

      余代从发怔中惊醒,撤回灵气,字从叶子上方消散,拒绝道:“喜欢别的可以送给你,但是这个使过一次就没有用处了,还是普通的树叶,不能给你。”

      岁岁噘着嘴满脸的失望,但孩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扭头又关注他腰上的剑,吵着要余代拔出来剑给她看。余代怕伤着她,胡乱找个借口说有人在寻自己,不能在此地多逗留。
      岁岁有点不舍,但想想自己见过修士可以在附近吹嘘一阵,非常老成的拍拍余代的胳膊,嘱咐他要勤加修炼,平时也要为民除害。一番话弄得余代哭笑不得。

      那天的念归叶仿佛只是一个开端。
      过了两天,余代回青安山,被弟子指出肩上不知何时又忽然冒出来的叶子。一个月后他手里就存上厚厚一沓黄色的念归叶。上面全部都是两个字——余代。
      似乎是一个人在独自呢喃,反反复复,不求回应。

      余代从遗忘已久的地方翻良久,找出当初更鸣送的念归叶,本来是有四片的,被何明理软磨硬泡要走三片。过了这么长时间,还如长在枝丫上那般鲜活崭新,不见干枯。
      只剩下这么一片,需要好好重视,可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带过去轻飘飘的问候:“安否?”

      隔日晚上落在他肩上的念归叶就换做繁密的字,不再是如同以前:“我很想你,可是母亲把我关在殿内,不能去见你,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生气吗,余代问自己,答案是。

      月照有时像是在和他倾诉,有时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我本以为母亲是死在那夜的,可是我好像错了,死的是我父亲。”
      “回生关被我母亲彻底封住了,既不能出也不能入。”
      “今天很想你。”
      “你说的不对,我已经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可还是很喜欢你,你不能再把我当做小孩子。”
      “别再将我看做普通的小猫了,我不是路边只会喵喵叫的小猫,我和它们不一样。”
      “喜欢你。”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能满足我几个愿望呢?”
      “晚上睡觉梦见你了,你一直在亲我,后面的事情不想告诉你。”
      再往后黏腻的话连自诩万事淡然的余代都看不下去,耳根躁得慌。月照怎么没脸没皮起来,不行,妖界果然不能久待,再这么下去,变成周留叶那么轻浮的人指日可待。
      而且这么多念归叶,是把更鸣一族的念归树连枝带叶全薅光了吗?

      月照最后一封信来自一年后,话简洁明了,五月的天气,山上温度宜人,绿色覆盖荒凉,余代却如坠冰窟。

      “我把母亲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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