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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月 ...


  •   阿月是徐家大少爷的贴身丫鬟,做事勤勤恳恳,待人也诚挚,总是乐呵呵的,可是大家背地里都叫她傻子。这实在是怪不得别人,阿月做的那些事,任谁知道了,都会发笑叫一句“傻子”!

      十三年前的隆冬,徐家大少爷徐儒林,从堆满死人的路边捡回了傻子阿月。那一年是灾年,先是大旱,从春分开始连着七个月没下过雨,后来又遭了蝗灾,到了冬天又开始一直下大雪。那一年每天都有人死去,平遥城外的逃荒路上堆满了被饿死被冻死的乡民。

      雪下的最大的那一晚,12岁的徐儒林正坐在小轿车上,从住了十多年的苏州外婆家回到了平遥。乡下的路坑坑洼洼不好走,小轿车一颠一颠的,徐儒林斜躺在车后座,眉毛紧皱着,十分不舒服的样子,他已经坐了五六个小时的车了,现在胃胀胸闷,感觉透不过气来。

      “阿忠哥,停一下。”徐儒林捂着嘴巴感觉快要吐了。

      很快这个名叫阿忠的虬形大汉,就乖乖地把车停在了路边。车停稳后,徐儒林打开车门,一跃而下,牛皮做的靴子,踩在雪上吱呀吱呀的。

      此时天空中还下着雪,郊外冷冽的寒风呼呼地吹着,徐儒林跑到路边呕吐了好一阵,等到胃里舒服了一些后,看到四下无人便解开裤子撒起尿来,尿滋在雪上,腾起一股白气。阵阵冷风吹来,虽然带着些寒意,却也让人觉得清醒舒畅多了。

      尿完了以后,徐儒林抖了抖身子,正准备系裤子离开,这时一只瘦干黑小的手从雪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徐儒林的小腿,随后一声尖锐的“爹啊”划破了整个夜空。

      徐家庄里刚从总兵退下不久的徐尧河徐老,正在大厅里踱来踱去:“怎么还没到?”

      不一会儿,一个罗圈腿的矮个子急急地从眺阁跑下来:“少爷来了!少爷来了!车已经到坳口了!”

      “快!快开门!”徐尧河拄着拐杖,快活地喊着。旁边的几个有眼色的小厮,赶紧一齐跑去卸闩开大门。

      这边徐尧河又支使着婆子:“快去把蒸在锅里的饭菜端上桌!”婆子应了声后就要往厨房跑,却又被叫住,“等等,叫阿庆娘把芝儿带过来。”

      “嗳嗳。”婆子连答应了几声,便快步下去了。

      等小轿车停到徐家门口时,徐尧河已经披着一件大氅等在门外好一会了。车刚熄火,罗圈矮个就几步作一步,率先迈上去,弯着腰恭恭敬敬地拉开了车门:“小少爷你可回来了!”

      徐儒林老远就在车上就望见了他爹在门外等他,他一下车,便边叫着“爹”边跑向徐尧河。

      徐尧河发妻早亡,留下一儿一女,儿子徐儒林自小就被送到苏州岳母家抚养,女儿徐儒芝则留在身边交给乳母照顾。

      一个月前徐尧河告退回到老家平遥,置办了些产业,粗粗打点过后,便立即差人去苏州接徐儒林了。

      自前年徐尧河去北边剿匪,到他如今告退,算起来徐尧河已有一年多不曾见到儿子了,如今乍一见到,愧疚和思念一齐涌上心头,向来冷硬的他几乎要落下几滴热泪来。

      徐尧河一把抱住儿子:“儒林啊,这么冷的天,走了这么远路,厨房里已经做好了鸡汤,赶紧喝几口祛寒。”说完徐尧河就牵着儿子要往里走。

      “等等,”徐儒林突然挣开徐尧河的手,往台阶下跑了几步,叫住了正在卸行李的阿忠:“阿忠哥,快把那个乞丐带进来!”

      “乞丐?什么乞丐?”徐尧河一头雾水。

      此时,阿忠已经从后备箱里把那个“乞丐”拎了出来放到地上。

      众人一看,这可不是一个乞丐嘛,披头散发、蓬头垢脸的,身上只一层层薄薄的棉絮。

      徐儒林把手伸到阿月鼻尖探了探气息:“还好,还活着。”

      此时在后备箱颠簸了一路的阿月,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她微微地张开眼,可是视线却有些模糊,只觉得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靴一直在自己面前晃,晃得头晕。

      阿月记得听人说过皮鞋是用猪皮、牛皮做的,是可以吃的,因此尽管她已经毫无力气,但是那种求生的意志却逼迫着她一步一步往前爬。

      徐儒林看到这个乞丐朝自己爬来,只道是要求自己救她,却不料这个乞丐一把搂住了自己脚,张着嘴便要去啃那皮鞋,徐儒林不由得笑了,轻轻推开了阿月的脑袋:“傻子。”

      这就是阿月第一次被叫作“傻子”的时候,往后她还有无数次被人叫做“傻子”的时候,在她微不足道的人生中,她做了无数件傻事,每一宗每一件都和徐儒林有关。

      徐儒林推开阿月后,又转头略为哀怨地跟徐尧河请求道:“爹,留下她吧,我来的路上看到好多人的尸体,全部都被大雪给盖住了。”

      徐儒林自小呆在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这种饿殍遍地的恐怖景象他何曾见过,因而心中泛起了一丝怜悯之情。

      阿月被推开后,便像死鱼般瘫在地上,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双“美味”的皮鞋,然后眼皮就重重合了下来。随后一个柔软带着香气的白面馒头突然被塞进了阿月的口中,可是此时阿月已经没有了咬合的力气,她只能用她松垮无力的下颚含着这个来之不易的馒头。

      过了一会,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背了起来,一步一步地登着台阶往上走。在一阵“吱扭”的沉重关门声中,她听到外面响起了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其中夹杂着一声响亮的叫喊——“恭喜徐大少爷平安回家!”

      当晚阿月被救回来后被安置在柴房里,厚厚的稻草上铺上一层褥子,这便是阿月的床了,虽然极其简陋,但是对阿月来说已经天大的运气。

      阿月被救回来后的第一天,她从稻草堆里醒来,身上盖着一床旧棉被,旁边地上一个土瓷碗里装着三个大馒头。阿月来不及细想自己身在何处,伸出手便要去拿馒头,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长工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阿月被吓一跳,赶紧连馒头带碗抱在怀里,生怕别人抢了去,整个人缩在稻草堆里,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长工。

      长工也不恼,颇为和善地看着阿月:“别怕别怕!我不跟你抢,你慢慢吃,慢慢吃啊!”说完长工便跑出门去,连柴禾都忘了拿,“阿庆娘,少爷带回来的乞丐醒了!”

      等到阿月狼吞虎咽般把那三个馒头全都装入肚中后,一个大胸脯大屁股的女人突然“嚯”的一声,推门走了进来。凭着这女人身上的葱香蒜味,阿月就明白过来这是个厨娘。这个厨娘面色红润、粗眉大嘴的,看着吓人得很。

      “大娘,我…”还不等阿月说完,厨娘打断了阿月:“好一只脏鬼瘦鸡,多少人饿死冻死,偏巧你命大福大,遇见了贵人。”紧接着厨娘一把把阿月拎了起来,像拎小鸡仔一样把阿月拎到了厨房,吓得阿月哇哇叫。

      阿月到厨房了后,觉得这哪里是厨房,分明是天堂。墙角几个大缸装满了米,旁边还有玉米、红豆等谷物,白菜成堆成堆的,窗檐下挂着红辣椒、大蒜和腊肠,盆里正腌着红肉,木桶里还养着几尾黑鱼,砧板上是刚宰杀好的鸡,灶台里正烧着热腾腾的水。

      厨娘手脚利索地剥光了阿月的烂棉衣,又一把把阿月按坐在浴桶里,一桶接一桶的热水兜头浇下去,拿着皂角反复给阿月擦洗着身子。阿月几次开口想问问自己是在哪,但都被厨娘一句“闭嘴”给堵了回去。

      洗完澡后,阿月又是穿衣又是梳头,整个人是打扮得妥妥贴贴。一根红绳把粗壮的辫子系得紧紧的,身上穿着紫红的窄袖棉袄和青色的长棉裤,脚下踩着一双厚底黑棉鞋。阿月用手摸了摸鼓鼓的棉衣,又用脚趾头轻轻地蹭了蹭鞋底,全是软的。这一通热水澡洗下来,阿月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好像身上没什么重量似的,飘忽忽的,先前的焦虑也一扫而空。

      折腾完这半日,阿庆娘又煮了不加油盐的热米汤给阿月喝,等阿月喝了两碗米汤下肚后,阿庆娘这才勺了些许猪油煮了碗葱花面给阿月:“你饿了这么多天,油荤不能进太多,上茅厕要是疼就再多吃点油。”

      后来阿月才明白了阿庆娘的意思,在之后的好几天,阿月上起茅房来都十分痛苦,这是因为她吃了不少的树根草皮的缘故。树根草皮难以消化,她又没有吃进任何油水,这些东西便像石块一样积在她肚中,必须一点一点排出来。

      “大娘…”阿月滋溜了几口面后,又试图打听自己目前的处境。

      “大家都叫我阿庆娘。”厨娘忙活完这一通,又开始剁排骨,预备起晚上的吃食。

      “那阿庆娘,我这是在哪啊?我怎么会在这?”阿月换了称呼,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

      “你在徐家!平遥城内第一大户的徐家!救你回来的是徐家大少爷徐儒林!”阿庆娘拿着大砍刀剁碎了几块排骨后,抬起油渍渍的手擦了擦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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