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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烟雨江南故人归不归(二) ...

  •   这确实是一座凶宅没错。但屋内并没有鬼祟作怪,只是祖上含冤而死的太多,怨气和煞气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最是能影响身体虚弱的人的寿命,譬如老人与小孩。
      左君诺伸手捏出一个空灵白净的镇宅祥兽放在房屋东南角,等祥兽没入房角后,血煞气陡然消失。
      不过半日功夫,他精心打造的屋舍就出现在何夜眼前。小孩子睡醒还有些迷糊,忽然看见屋内景象大变,不由得惊奇又害怕地去捉君诺的手。
      左君诺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我找人给咱们装的,你不喜欢吗?”
      何夜连忙摇头,欣喜地绕着屋内摆设一圈圈看过去,说很喜欢。
      倘如时间也如尘埃浮在冬日午后的空气中般平静淡然,会有多少末路人少去岁月蹉跎。
      将何夜安置在这一方屋舍,君诺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
      他此次下凡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私自下来。
      他本来就是人间仙界都不受待见的异类,在仙界混个闲散仙君当当,偶尔偷溜下来,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
      左君诺这次下来是为调查父君死亡的真相,然后为父报仇。
      左君诺是巫国精心炼制出来的巫人。凡人不懂仙术,巫国便信奉巫术为最接近仙术的通天本领。每代巫国君主,都是由巫蛊术炼萃而生,代代相传则巫术强大。
      但从古至今,巫国只飞升了左君诺这么一个小神仙。
      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君诺的母妃并非常人。
      君诺的母妃乃是蕴天而生的并蒂双生花之一,吐纳之间都能带动自身灵力周转不息,虽然只是一株仙草,却拥有着睥睨天下的能力。
      因母妃的这一层因缘,左君诺得以飞升成一介小小酒神。
      但就在左君诺飞升不久后,他的父君突然惨死在宫中,母妃承受不住打击,大病一场后离世。
      双生花凋零一朵,巫国灾害频发,天道不忍双生花凄惨零落成泥。
      父君是被与母妃一脉相承的天地灵气一击毙命。
      仙界本不能插手凡间的事,凡间自有天道轮回生生不息,所以君诺只能偷偷下界。反正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人间大把光阴,仙界也不会在乎他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神仙。
      念及何夜的胆识与气概,左君诺认为是个不可耽误的好苗子,于是送去附近的书院跟着先生学习,自己也刚好能得空出门调查。
      左君诺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
      一晃八年辗转而过。
      君诺多方查探,查到双生花生于渊崖边,依附峭壁吸纳天地灵气,于是准备启程去渊崖一探究竟。
      他总得先告诉家里那个快要科考的书生何夜。
      何夜快要及冠,学问读书都有很大成就,夫子更是将此生所学不遗余力地传给他,望他一举高中光耀门楣。
      何夜长大,身形抽枝拔条,挺拔又不单薄,个子已经比君诺还要高些,每每与君诺说话,都要低头侧目。
      他的性格也陶冶的沉着冷静,不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用一双深邃幽静的眼看着君诺,让君诺在那样别样的眼光中总是忍不住闪躲。
      君诺说完要离开一个多月的消息后,何夜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轻声应好,转过眸光不去看他。
      君诺养了何夜这么多年,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何夜不高兴的表现。离开太久留下他一人也说不过去,君诺尽量保证会在何夜及冠生辰那天赶回来。
      何夜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两眼,心情略微好转。
      君诺忽然觉得这个孩子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好哄,家破人亡谨遵父亲教诲不争不抢,这是从小缺少亲情,不免的有些缠人了些。
      君诺怕离开时碰上何夜那样说尽不舍缠绵的眸子,趁着夜色偷偷离开了。
      何夜第二天醒来转去君诺的房间,发现空荡的房间里那个人的气味早已散去,屋里冰冷,心中空荡荡地往下坠。
      眨眼过去,君诺离开已经有一个月了,很快就是何夜的生辰。
      那天夫子为何夜隆重地行了礼,热热闹闹的办了一场。虽然何夜知道夫子操办及冠礼定然是有君诺在身后打点。那天喧闹的人群里看不见君诺的身影的时候,何夜还是失落了。
      这是他的仙人哥哥第一次食言。
      又过了大半个月,君诺带着一身伤狼狈地倒在自己房间,乒乒乓乓地带倒了很多东西。
      何夜正在温书,听见动静后欣喜地跑进房间一看,却只有浑身是血的君诺倒在床边,呼吸孱弱。
      何夜呼吸一窒,快步走上前扶起君诺,焦急地喊他的名字。
      君诺睁开眼看见何夜皱起写满忧心的眉目,撑着起身,拢在袖子下面的手轻轻捏了一个法诀,光芒一闪而过,何夜摇摇晃晃地闭上眼倒在一边。
      左君诺回身回到仙界,躲在他那小小的屋子里静静疗伤。
      仙界不过数日而过,人间已经沧海桑田。那天何夜挣扎着在左君诺的房间醒来,眼前没有他牵绊的人,只有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斑驳。
      左君诺的伤势不过短短几日就有所好转,仙界充沛的天地灵气不断滋养着他的身体,等自己已经能够正常行走,他就立马跑下界去找他惦记的书生。
      他回来的那天刚好是个晴日,江南已经入秋了,枯叶流转,春意暗去,枯荣的季节容易让人多愁善感,尤其文人。书房窗前的树梢开始黄了,何夜不过抬手揉了揉眼睛,树下竟多了一个人。再定睛一看,是左君诺,平安无事。
      何夜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但是看到左君诺的那一刻还是流露出明显的喜悦,秋日的寂静和烦闷,都被眼前这个人一扫而空。他立马放下书向左君诺跑去,问他:“这些日子你去哪了?还有你的伤.......”
      左君诺不答话,只是用清澈的眸子看着他,锁着眉,似乎很是为难:“如今我的事已毕......不多时我怕就是要走了。”
      “走?去哪?这里不就是我们的家?”
      何夜觉得眼前这个左君诺就像一阵风,让人难以抓住。这场大风轰轰烈烈地吹了这十年,如今风过,停停欲止。
      左君诺没有答话,他愧疚地不去看何夜悲求的眸子。仙人本不该插手凡间事,是他一时心软,改了他大半辈子的命途,如今说走就走,又要这个小家伙该如何自处?
      但是他已经查出了父君去世的真相,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
      何夜本就不善言辞,左君诺不愿意说,他只得沏茶给他,用行动诉说这数月里的思念之情。
      左君诺到底受不住何夜一派可怜的作态,便答应留到何夜科考之后,看他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看他一生荣华子孙满堂,好过遗憾。
      转眼便细雪纷纷,何夜白日捧书读,晚饭时双手已经冻得红肿,左君诺用筷子指着他的手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红?”
      何夜瞥了一眼,不甚在意地用袖子拢了一下:“不碍事,大抵是入了冬,天太冷了吧。”
      左君诺便直勾勾地盯着何夜通红的手看,那抹扎眼的红色仿佛要烫进他心头,心里漫上酸楚,满是心疼难过。
      饭后,何夜又温习了一遍功课便收拾准备睡下,这时刚好听见了敲门声,他心知肚明地知道是左君诺,心里些许开心,不着一点痕迹地开了门。
      左君诺站在门口,身上只单薄地穿了一件单衣,简单披了件袍子。何夜疑心他是冷的,赶忙握住左君诺的手拉他进屋关门。
      左君诺毫无知觉地抽出手,拿出捂在怀里的药油和汤婆子:“今日见你手冻得发红,拿了药油给你揉揉,冻坏可就不好了。”
      何夜心下感动,拉着左君诺坐在桌前。左君诺拔开药油瓶子,淡淡的药味儿轻轻弥漫,他手法轻柔地拿起何夜的双手细细揉搓。
      “从前冬日里,我贪玩儿,双手经常冻得紫红,我父君便是这般替我揉的。”
      说及此,左君诺的目光一转,将细微的哀伤轮转不见。随后他又拿起汤婆子捂在何夜手上:“夜里好好捂着,明日就能好很多,天冷了你也要多穿些。”
      左君诺的眼眸看人一贯让人有无辜无害的感觉,清透地像浅底的溪流,就这么映照着葳蕤的灯火,眼中就盛着一捧捧烟火,温暖明媚。
      何夜不禁看得入神。这人间的种种温暖,大多都是左君诺给予他的,他不觉得左君诺眼中有烟火,那里有他的人间。
      一屋一舍,两人相伴十年的人间。
      左君诺安顿好何夜,低头微微思索了一下,收拾起药油瓶子。
      何夜双手捧着左君诺塞给他的汤婆子不敢动弹,却依旧情不自禁地,侧过头用鼻尖去蹭左君诺的鼻尖。
      碰到的那一刻,何夜只觉得心尖都熨帖地发烫,让他忍不住想要更进一步。
      左君诺却害怕地往后退,摸着自己的鼻尖不知所措。
      何夜别过脸,生硬地说:“你快些回去休息,鼻子都冻红了,凉的。”
      左君诺无言,拿上药瓶迅速离开。
      何夜望着滴着泪的蜡,小小的灯芯点燃昏黄的光,就像左君诺的眸子,落了光,成了他的人间。
      温暖都随着左君诺离开的背影融进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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