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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林下海棠声声映明月(一) ...

  •   君诺分神之际,漫天海棠花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淹没。
      身旁的海棠花瓣高速旋转留出一个椭圆形的空间,刚好能够他在这细小的空间里伸展开来。
      他目不能视,看不到眼前海棠旋转而成的绮丽景象,只是因为这海棠花瓣中带有的腐朽气息感到熟悉。
      君诺伸手,那花瓣触及他的瞬间便迅速退后,似乎暂时并不想伤害他。
      “我给过你机会了,”唐棠清灵如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是你执意要入山的,怨不得我。”
      “为什么?你凭什么?为什么何夜非你不可,连释榖帮我也只是为了抓你回去,你好大的面子啊。”
      唐棠的声音说着便越发沙哑,含着不言而喻的恨,字字泣血。
      海棠花绕成的法阵突然暴动,花瓣迅速收紧,锋利的花瓣又如入山那时一般,锋利的边缘不停地割破君诺的衣服、皮肤。
      只两息的功夫,花瓣重新散成原来的模样,只是中间那个悬浮着的人影衣衫寸寸撕裂之间,浑身白衣竟染血色。
      君诺几次呼吸运转稀薄的妖力调整片刻,并不把这些小伤放在心上。
      比这更痛的炼狱他都去过,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思及此,君诺浑不觉一般狠狠擦了下割破的嘴角和血,跪坐在半空中轻声呢喃:“唐棠,你为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爱你的人做到这般地步,当真不怕天谴吗?”
      字字呢喃却恍然堕下九玄天的泥身菩萨,面含悲悯,话若蛇蝎。唐棠浑身一震,随后海棠花瓣暴怒一般卷起旋风。

      花瓣聚成的空间外面,何夜心底涌起无边的惊慌与恐惧,仿佛数百年前那场他并未亲眼所见的悲剧如今要再次重演,他不是神挡杀神的天界战神,而是江南小院里手无寸铁之力的书生抱着左君诺的尸骨枯坐在夜里哭不出声。
      何夜眼眸暗了两分,诡异的红色符文爬上眼底,周身白衣瞬间被红色血气包围,一股股血腥味儿从手中的蚀骨剑中肆虐开来。
      红色血气瞬间膨胀开来,整座山笼罩在滔天的血气中,就连开了满山的海棠花也不免萎靡了两分。山上的生灵四下逃窜,路边青草野花一息之间枯萎,化作粉齑消散。
      暴怒的海棠花瓣不敌血气,次次交锋之间败下风来。
      身处花瓣中心的君诺凭借眉间一闪一闪的镇山妖印记,得知外面的变化非常。任由两人厮杀下去巫山上众多生灵将万劫不复,不由得心里焦急起来。

      何夜对周遭的变动置若罔闻,只是咬破手指,用鲜血在蚀骨剑上画出诡异的符文。
      符文发着暗红的光晕隐入剑体,刹那间天地变色,风云瞬息万变,阴云逼近巫山,诡谲的天色宛如凶狠的巨蟒,想要将这天地间的小小一座山一口吞噬殆尽。
      尝到血味儿的蚀骨剑镀着金红的光芒,再一次以毁天灭地的气势砍在海棠花绕成的法阵上。

      “咔咔——”花瓣包裹而成的法阵在蚀骨剑的重击下出现裂纹,密不透风的花瓣被开了一道口子。
      在里面的君诺感受到外面的震动,拼命从碎裂的海棠花缝隙中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很快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随后又是一剑挥下,泛着灵光的海棠花瓣再也支撑不住,慢慢消弭于天地之间。

      法阵已破,白衣沾血的君诺宛如一只濒死的蝴蝶,被那双温暖的手牵引着飞向何夜。
      法阵中的海棠花轰然炸开,化作星光点点,洒下幻光一般的美梦。
      漫山遍野的海棠消散如萤火浮空,将遍地映照成绚丽的粉色,如练的光点落似月华,给巫山下了一场春雪。
      光影的中间有一白衣少年奋力向前飞去。
      纵身一跃的人身影单薄,是折翼的羽鸟,是日日夜夜的引梦人,也是江南春日里不停落在石竹板桥上的雨。
      雨丝激荡出一圈圈涟漪荡漾在何夜心头,纷飞的花瓣夺目迷人,他眼里却只有那一隅涟漪。
      君诺脑后飘荡的青丝白纱,正是何夜纷飞的万千情丝。

      那一刻,何夜心底的恐惧突然烟消云散,纵使眼前的人破碎如瓷器裂纹,幸而仍有余温。

      蚀骨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何夜双手紧紧将怀中失而复得的人抱住,数百年里缠着他不肯罢休的梦魇随着君诺入怀烟消云散。

      君诺还记得自己破阵而出的目的,摸索着去够何夜的右手:“停下蚀骨剑,巫山会覆灭的。”
      何夜慢慢睁开眼,没什么表情地将落在地上的剑召起,然后祭血封剑。

      仿佛刚才的方寸大乱只是一个错觉。

      法阵被毁,以元神铸就法阵的唐棠被重伤,踉跄着从巫山最高的海棠树中走出,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这种凶器也敢用,何夜,你真是为了他连命也不要了吗?”
      君诺并不懂唐棠的意思,问道:“凶器?何来凶器一说?”

      唐棠直起身,粉红华丽的裙摆沾上鲜红的血迹,竟更如梅印一般凄美动人:“我自第一眼起,便知道那把剑是那你仙骨所炼。”
      “我祭世海棠一族,能沟通生灵亡魂,逆转生死,自然知晓一些天道秘辛。”

      话落此处,唐棠的身躯忽然如刚才的海棠花一般化作星光慢慢消散在天地之间,巫山上的海棠一瞬之间全部凋零,碾落成泥。
      唐棠的话语冰冷狠毒,带着怨恨与痛苦:“你以仙躯炼凶器,纵然有毁天灭地之能,却是会遭天谴的!”
      “何夜,我以祭世之名诅咒你,你会同我一般爱而不得,求难圆满,生死不得善终!”

      话音刚落,天边“轰隆”一声降下一道绛紫色雷劫。
      雷劫狠狠劈在唐棠透明虚无的身体上,巨大的灵力碰撞之后,唐棠唯一一缕魂魄也消散在天际。

      唐棠魂飞魄散,雷劫也瞬间消散,厚重的阴云散去,天边终于透出一丝光亮。
      山上的鸟兽不再四下逃窜,纷纷现出身来沐浴在阔别重逢的阳光下,庆祝重获新生。
      花香浮动,春草新生,虫鸟奔走鸣曲,猛兽奋扑捕猎。
      巫山又是一片兴兴向荣,活力旺盛之景。

      “她借妖王的力量从轮回道上以阴魂之体还阳,终有一劫。”君诺唏嘘着感受着满山海棠树的枯萎,随后化作齑粉消散。
      他负手站在何夜身前,若有所思一般空洞地“看”着方才雷劫出现的地方,心中思绪沉重:“这就是天谴,有违天道的人都会被降下惩罚,无论是我的眼睛,还是唐棠今日的下场。”
      随后像是叹息一般说道:“所以,何夜,不要再用那把剑了好吗?”

      第一次亲眼经历天谴收人的骇人景象,何夜沉着眸子一错不错地看向君诺。
      他不怕天谴也不怕雷劫,从他以凡人之躯硬上天界换来战神的仙躯与仙职的时候,他就明白此生会受天谴。
      从他杀了很多人,血洗天界十三街,威名声震整个上天界开始,他就在等九天落下雷劫的那一天。
      可是天道似乎对他格外宽容,不仅让他活到了现在,还把失而复得的君诺留在了他身边。
      他这一生所求实在太多,贪欲横生,要□□成仙,要阴魂重见天日,要故人梨花重逢,如今竟还想要长相厮守,山川日月同寿。
      所以,即便身旁的君诺这般后怕地与他说话,他也只是不甚在意“嗯”了一声,然后牵起君诺的手为他疗伤。

      温暖澎湃的灵气进入君诺体内,慢慢修复身上被海棠花瓣割破的伤口。
      然而君诺一个妖灵哪里能承受这般多的灵力,不过片刻便皱着眉要何夜松手。

      松开手,何夜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君诺要回天界找卿酒疗伤,却被君诺狠心推开。
      一身血衣的君诺站在巫山的风里,对何夜说道:“就此别过吧仙人,小妖要回巫山尽镇山妖的职责了。”

      何夜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看着空落落的手,轻声问:“为什么?”
      他似乎总被丢弃,在江南,困在梨花成冢里走不出的是他;如今海棠一梦,不愿抽身的还是他。
      恋杀青山不去,青山未必留人。
      念念不忘的人是他,不肯留人的是眼前瘦弱负伤的君诺。
      君诺总是潇洒着说放下就放下,似乎两人之间的牵绊都是南柯一梦。让他不禁怀疑起,今早那个昏暗的寝殿里,伴着晨起熹微的光亮与他交颈缠绵,轻声说给一点喜欢的场景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何夜握着剑的手指青筋暴起,像是拼命忍耐着什么一般,抬眼红红地看向君诺:“为什么?”
      君诺的心头突然钝痛,也只能死撑着说:“妖仙殊途,能看到当年只会跟在我身后的幼童成了上天界威风凛凛的战神,小妖此生无憾。”

      酸楚从心底蔓延开来,像是蜘蛛结网一般慢慢包裹住君诺的心脏,他庆幸如今眼盲不能视物,否则若是看见何夜此刻神情,定是不忍心说出这番话的。
      可是他小小妖灵,连魂魄都是残缺拼凑的,是个徘徊在轮回道上的孤魂野鬼,被妖王抓取灌了妖力才苟活至今的怪物,只是道行短浅渺小又不曾做过坏事,迟迟不来雷劫收他罢了。
      如何能再奢求留在天界,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求生呢?

      何夜不想听,抓住君诺的手要强行将人带走,口中喃喃道:“那你曾在折雾殿说可怜我,给我一点喜欢,也作假话说了?”
      君诺慢慢扒开何夜攥着他的手指,奈何何夜用力十分,他挣脱不得。眼见又要被何夜拖着走,他只好妥协一般安抚何夜:“我本妖灵,一把卑贱骨,留在天界是要我如何自处?”
      何夜抿着唇看君诺,看君诺清瘦的身形和沾血的白袍。良久,他展臂轻轻地把君诺揽进怀里:“不回上天界,我们一同留在巫山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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