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老林不姓林

3、第 3 章

　　空山城，万罗铺后院中。

　　“小二黑，我把苗再再带回来了，这次你们看好她，别再让她乱跑了。”

　　顾澹然拎着苗再再的后衣领，将她丢进了地下炼器坊内，炼器坊内一众妖修见自家大小姐泪汪汪的，纷纷凑上去嘘寒问暖nuan。

　　顾澹然捏捏眉心，无奈嘱咐道：“你们别老是惯着她，我看最近那些名门正派的小辈又出来游历了，世道怕是不太安稳。你们也少出门，都小心着点。”

　　万罗铺中无一例外都是妖修，地底下设了敛气大阵，只要不踏出店门，他人便察觉不出一丝妖气。

　　苗再再委屈地扒着顾澹然的袖子，可怜兮兮道：“可是掌柜的，你最近总是不回来，是不是又去空山寺拐小和尚了？我想和你一块出去玩嘛——”

　　顾澹然缓和了语气，拍拍小猫脑袋，在她鬓上别了一朵簪花，说道：“我没去拐什么小和尚，你乖乖的，炼个敛气的护身法宝出来，我是去办事，下回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普通敛气符终究不顶用，难以逃过高阶修士的眼睛，苗再再若能做出个替代敛气符的法器，出门也方便。

　　多数妖族受天赋所限，不像人族一般受天道宠爱，能磨炼心境以提升修为。妖族多数修的是炼体，也有些妖族天生对自然有着很好的亲和力，这种天赋使得他们比人族更擅长炼器炼丹。

　　而苗再再恰巧对炼器一道颇有心得，与战力点满的顾澹然不同，淬体修炼她都不在行，唯独对炼器情有独钟，成功率跟闹着玩儿似的，尤其是她炼出的法器品质皆数上乘，万罗铺里的商品三成都是她造出来的小玩意。

　　顾澹然说罢，无视苗再再的哀嚎，带着小二黑走了。

　　“小二黑，你帮我留意一下最近北云城发生了什么，据说那边失踪了很多人，我有点在意。你也帮我看着点苗再再，他们太惯着那小妮子了。”

　　小二黑是店里为数不多的战斗型，实力不俗，原形是只花斑大虫，当年占山为王，于雷劫中被顾澹然花费百年修为救下。店里其他人都容易被苗再再的表象迷惑，只有小二黑真正对顾澹然死心塌地，店里有小二黑守着，顾澹然也比较放心。

　　“好的，属下记着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澹然挥挥手，小二黑便回前店做生意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轮弯月慢慢爬上天际，日月交替，世界重归于黑夜。

　　顾澹然站在院子中央，皎洁月光洒在他身上，额饰上的银色莲花熠熠生辉，倒是衬出了几分神圣。

　　新月只在每月初出现一两次，生意也不是每天都有，但他有预感，今晚会有生意上门。

　　他闭上双眼静静站着，微风拂过他的发梢，仔细地感受着气流，当月亮升上正中央时，他终于听到了，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呼唤，从远方传来的声音祈求着——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顾澹然睁开了茶色双眸，风再次吹过时，庭院里已没了他的身影。

　　*

　　苏晴初躺在水里，大口喘息着，水打湿了她的发梢，一缕缕地黏在脸上，她实在是累极了。

　　她看着夜空中孤零零的弯月，空洞的双眼渐渐发红，半晌，还是忍不住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滴落，压抑的哭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

　　一池月光被绞碎，苏晴初崩溃地翻滚着，绝望的哭喊声传达不到她心切之人的耳边，尖长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一昧哀嚎着。

　　“踏、踏......”

　　漆黑的林子里传来脚步声，苏晴初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翻身立起，紧张地看过去。

　　顾澹然拨开枝叶，漠然地看着眼前一身凌乱却仍艳丽的女子。

　　如果不是她身下没有人类该有的双腿，而是一条长满鳞片的粗壮蛇尾的话，不难想象她会成为人间大受追捧的对象。

　　苏晴初戒备地打量着顾澹然，蛇尾烦躁地拍打着地面。

　　“你是何人？”

　　“本尊乃万罗铺的掌柜、北洲妖魔之主，顾澹然。听从贵客呼唤而来。”

　　苏晴初愣住了，她祈求了漫天神佛，甚至用上了向新月出卖灵魂的法子，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眼前这位妖魔。

　　苏晴初不信：“你、你真是魔尊？”

　　顾澹然没有回答，魔气从他体内涌出，灰色怨灵尖啸着想逃逸，却纷纷被魔气一次又一次地拖回去，他就站在那里，一点一点被魔气吞噬。

　　黑灰色的不详似乎特别贪婪，吞没了顾澹然后，妄图将整个世界都拆吃入腹。

　　苏晴初恐惧地看着铺天盖地的魔气，体内的本能使她颤抖着臣服，她信了，没有什么人敢将数量如此庞大的怨灵禁锢在体内。

　　她跌落在地，筛糠似的抖着。

　　顾澹然收起了魔气，山谷重归安宁，他走上前，漠然对着女子问道：“请问贵客，你想报复的人是谁？”

　　苏晴初如梦初醒，悲伤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急促地说道：“大人，求求您救救弥真吧！”

　　顾澹然摇摇头，“本尊只为你复仇，不负责救人。”

　　苏晴初勉强支起了身子，哀声道：“大人，我求求您了！我本是这山谷中的小妖，与姐妹几个一直生活在这，能化人形，相安无事数百年，可谁知......谁知那群怪人却盯上了我们！”

　　苏晴初喃喃回忆。

　　她本是无忧无虑的蛇妖，与山谷中的小妖们互称姐妹，与山谷中生活的凡人们也互不干涉。

　　一次偶然，她遇见了弥真，弥真是个苦修的和尚，浓眉大眼的。

　　那天，苏晴初和姐妹们在山谷的湖里玩耍，弥真愣头愣脑的，听着声音就寻过去看。一拨开灌木丛，看见几个女子嬉笑着泼水玩，白皙的皮肤被阳光晃得刺眼。

　　弥真慌忙转过身大声道歉，可他分明什么都没看到。

　　她们都吓坏了，本想着这片平日里没人，都放出了尾巴翅膀啥的，这下倒好，真的来人了。

　　苏晴初年纪最大，壮着胆子冲上去想拉着人警告一番。一揪过那人，却见是个和尚，紧闭着双眼口中不断道歉，羞得满脸通红，连耳根子都透着粉红。

　　苏晴初愣住了，噗嗤一笑：“嗳，和尚你睁眼看看，你看看呀，我们都穿着衣服的。”

　　弥真这才紧张地睁开一点眼睛，看着眼前女子含笑的双眼，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念了句罪过。

　　这不低头还好，一低头就看见了苏晴初长长的蛇尾，睁大了双眼看向她：“是...是妖？”

　　苏晴初见他虽然惊讶，却并无抵触之意，便也放下了威胁的心思。

　　弥真便在这山谷里休憩下来了，精怪们都对他很友好，常常缠着他问东问西，问他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问他漫天神佛的故事，问他这一路的百味烟火。

　　苦修中的僧人欲将她们都写进他编撰的手札里，得知他对草药感兴趣，苏晴初便带着他满山遍野地草药，还说这片谷里别的没有，草药倒是比别处齐全。

　　眼看着草药也认得差不多了，弥真也差不多要走了，山里一众精怪们很是不舍，悄悄计划着去外面的小镇给他带点新衣服新鞋什么的，好给他饯别。

　　出去的两个小蝶妖离开了两日，始终没有回来，修为较高的树妖说去寻，结果等了整整三日，都没有回来。

　　精怪们正不安着，想要瞒着弥真一块出去找人，结果第四天，树妖回来了。

　　带着几个蒙着脸的怪人。

　　瑟瑟发抖的树妖一步一顿，浑身赤着，大大小小的刀伤布满了全身，仿佛每走一步都是极大的痛苦，她脖子和双手双脚均被锁链铐住，被为首的蒙面男子牵引着。

　　苏晴初目眦欲裂，率众妖与怪人们展开了战斗，敌人们虽被击退了，但众妖也是伤亡惨重，甚至还有些尸体被趁乱带走。

　　苏晴初搂着不住发抖的树妖，她大张着双眼，瞳孔紧缩着，好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小妖们围在一边，看着这番惨状也是边哭边哄。

　　树妖慢慢缓了过来，看着熟悉的姐妹们忍不住大声哭号，断断续续地与她们说着下山后的遭遇。

　　她下山后去寻那两个蝶妖，却被一伙蒙面人捉了起来，镇子上的居民看见了也没有一人上前帮助，她被活生生地拖到一个大房子里。在那个房子里，她看到了其中一只蝶妖，是她的原型，一只羽翼绚烂的凤蝶，而此时凤蝶不复往日美丽，一半蝶翅被钉在墙上，另外一半连着身体被塞在一个罐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角。

　　蒙面人跟她说，这是在做长生药，用的就是能化形的妖，说这是为镇上的百姓们造福。

　　往后三日，树妖被反反复复地割肉放血，树妖本身生命力极强，断肢断臂都能重新长出来。蒙面人们发现了这一点，留下了她的性命，每日都要取下她的双臂双腿。

　　她能重生断肢，不代表她不会痛。某一次看见蒙面人将刚取下的断臂塞进一个大缸时，她终于找到了另一名蝶妖：以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被硬塞进缸里的蝶妖。树妖崩溃了，正巧这时蒙面人们不满足于素材的稀少，想起树妖是来找两个蝶妖的，便将她用锁链牵好，下咒驱使她回山谷里找同伴。

　　众妖们计划着复仇，同时将这事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弥真瞒了下来。

　　苏晴初与姐妹们密谋着，蒙面人一伙却率先找上门来，还带着乌泱泱的镇上居民。

　　镇上百姓认定蒙面人所制的“长生药”是为他们好，都拼了命与众妖搏斗，精怪们顾忌着百姓，不愿下杀手，行动大受限制。苏晴初见己方落于下风，咬牙让大家先撤退，她断后。

　　精怪们扶着受伤的伙伴撤退了，苏晴初看着层层包围住的蒙面人和百姓，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召出了成千上百条小蛇，毒蛇咬上人，毒牙刺进皮肤，敌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她全然失去理智了。

　　普通人纷纷倒下，蒙面人一伙经验却颇为老道，一边躲避着小蛇，一边与苏晴初纠缠着。

　　打斗声终究是被弥真察觉了，被众人支开去采药的他寻了过来，刚一走近，便看见一名蒙面男子在苏晴初背后悄然举起了手中短刀——

　　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弥真冲过去替苏晴初挡下了这一刀。

　　苏晴初搂着虚弱地说不出话来的弥真，手脚冰凉，她失控了。成千上万条毒蛇涌来，她放下弥真，怒吼着冲向敌人。

　　蒙面人一伙见势不妙，将一旁愣住的百姓推过去充当盾牌，硬是冲出了包围。

　　待苏晴初清醒时，她站在尸山血海中发愣，回过头，才发现弥真也被带走了。

　　妖力枯竭的她发疯似的追，然而蒙面人已离去许久，她艰难地用蛇尾爬行着，最终力竭倒在了池水中。

　　顾澹然沉默地听着，半晌叹了一口气，说道：“人本尊会给你带回来的，不过一码归一码，本尊是真的不擅医术，你要做好准备。”

　　苏晴初簌簌落泪，对着顾澹然千恩万谢。

　　顾澹然站在她面前，平静地问道：“确认一下，你的复仇对象是那伙蒙面怪人对吗？你且想好了，交易一旦开始，你的神魂便归本尊所有。”

　　苏晴初哽咽着点头，顾澹然看着她这幅模样，倒是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转身拂袖离去。

　　“既然要带人回来，那你这神魂就待交易完成后，本尊再来收取也不迟。”

　　顾澹然没入黑暗，他有预感，这件事来得蹊跷，必然与什么有所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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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老攻就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