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86、君心吾知

　　月华如练。
　　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众人依旧静静的伫立在四周，眼底里却流露出似惜似叹的神情，仿佛欣赏一朵倾世之花在一点一点的凋谢，华美中带着无言的凄凉。
　　而苏泠风颓软的半跪在众人中央，丝丝鲜红沿着弧度优美的下巴滴到地上，宛如黑暗中翩然怒放的红莲。
　　良久，为首的老者轻叹了一声，道：“苏大小姐，你作为一个美人，又兼行医济世，本不该如此薄命。望你能够尽快交出阴钥，如此这般我们也可给你一个痛快，留你全尸。”
　　旁边的女子忽地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娇声道：“没想到老大这么大岁数，还尚有这般怜香惜玉之心。不过我看还是别费功夫啦！你没见苏大小姐乍闻是我们杀了苍夜痕之时，便自己就抢先动上手了么？要不是她自己的武功实在太差，怕是此刻将我们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那阴阳人也嘿嘿的笑道：“只可惜这般美貌的女子，倒教我还有几分不忍呢。”
　　那冰冷的声音道：“何必再多费唇舌，不如现下就成全了她，让她去找苍夜痕一起团聚。阴钥的下落迟早都会到手的。”
　　苏泠风的眼里原本毫无光彩，听闻了这几人的对话，一双眼眸里却不知怎地透出一点光亮。而就在那点光亮之后，所隐藏着的悲伤与痛苦也顷刻间全部涌了上来。
　　夜痕，倘若今日我死在这里，是否就能与你在泉下相伴？
　　夜痕，我真的很想随你而去，而今你一缕魂魄又在何处？
　　只是.......
　　古往至今，生死相许固为可泣，然却非你所愿，亦非我归途。
　　所以，我不要死。不仅不要死，我还要努力活得更好。
　　即使悲伤，即使痛苦，我也要更好的活着。
　　你一定是这般相信着我的。
　　苏泠风不禁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胸腔下的心依旧还在跳动着，眼里的痛苦悲伤却化为了一种温柔的坚毅。
　　老大奇怪的咦了一声，似乎发觉了一丝不对，忽地吒道：“动手！”他人音犹未落，五人身影齐出，一并向苏泠风飞扑而上。
　　苏泠风旋身向后倒退，衣袖翩然，一个铁球从袖中滑落而出。只闻“嘭”的一声，一团紫色的烟雾一下子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五人的视线瞬间模糊不清，又恐紫烟带毒，慌忙用手掩了口鼻，却再也不敢擅自追上去了。
　　“哼！想这么容易就逃？”小五不甘心的哼了一声，双手一扬，只见一抹小小的身影连着两条丝线飞射而出。
　　苏泠风此时气力几乎已歇，眼见那如孩童大小般的木偶夹藏着锋刃迎面而来，却再也无法闪避开。正当此时，忽然不知怎地回事，那木偶竟一下子却反弹回去。她心中微惊，却也不敢停留此地，身影一下便没入草丛树影之中。
　　那木偶霎时反向冲主人飞来，待小五看清之时，也不由得颇为诧异。他身材虽然矮小，身形却矫捷异常，一个闪避便劈手将木偶拿住。
　　“小五你是怎么回事，竟会差点被自己的傀儡所伤。那臭丫头的武功这么差，都能将你的木偶打飞回来！”
　　小五死死的盯着自己手中的木偶，眼神十分怨毒。他看了一眼老四，恨恨道：“蠢材！这臭丫头适才定是伪装重伤！否则她怎会忽地有了避敌之心，又怎会还有气力将我的木偶打回！”说着，木偶刹那间在他的手中支离破碎！
　　老二阴鸷的瞅了眼小五，冷冷道：“不管怎样，今日必须找到她。要是不快点找到她，我们几个都要受罚。”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惧意，道：“那个人的武功，你们是见识过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每个人不禁皆打了个寒颤。

　　夜如泼墨，一阵微风拂过，湖中的簇簇芦苇微晃。平静的湖面上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涟漪微漾，波光粼粼。
　　忽然，五道黑影如风般自湖畔的树丛中穿梭而过，形如鬼魅。
　　“怎么可能！找遍了谷中所有隐秘之处，竟全然不见她的身影。难道那臭丫头已经回到了房中？”
　　“倘若她当真是假装受伤，那么要逃回房中也并非不无可能。只是那个人曾说过，让我们切勿惊动族中任何人。”
　　“既然如此，此时已过丑时，咱们寅时三刻便要回去复命。看来今晚之事，只好作罢。”
　　“可恶！别让我再逮到那个女人！”
　　“呵呵！我早说过了，那臭丫头虽然武功不高，但是她身上毒药甚多，为人又极为狡黠，并非那么好对付的。”
　　“你给我闭嘴！”
　　良久，人言与窸窣声渐渐消失不可闻。而湖面上忽地冒起了几个气泡，一个人影蓦地从湖水中窜了出来。
　　苏泠风扔掉手中的芦苇，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湖畔游去。待上了岸，她整个人一下子仰躺在草地上，浑身的力气仿佛已经被抽空了一般。胸腔里的心脏每跳动一下，都带动起她全身的疼痛。整个身子时而宛如是被浸在冰里，时而又好似置身于火中。
　　苏泠风知晓自己初时旧伤未愈，如今新伤又添。如此元气大伤，只怕即便日后治好，也会落下病根。
　　可是，可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怔怔的望着天上的明月星辉，恍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夜，苍夜痕曾经笑着说过自己小时候洗澡也要跟着她在一起，穿着开裆裤也要黏在她身边。
　　当时自己还一个劲的否认，其实现下回想起来，她说的其实都是实话啊！
　　还记得自己初次拜入医圣玄云子门下之时，师父对自己所说的话。
　　倘若你要想真正入医道，你首先要做到的，便是要看惯生死，然后让自己学会冷漠。
　　不错，冷漠。
　　看惯了生死，就会变得冷漠。
　　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世人才会常道潇湘山庄的苏大小姐如何美若天仙，如何冷若冰霜，如何行医济世，如何淡然出尘。
　　就连爹也常常会这么说自己，女儿长大了，性子就变了。
　　唯有她。
　　唯有在她的眼里，自己依然还是那个昔日的自己，一个依然有着欢笑，有着泪水，有着高傲，甚至有着几分任性的少女。
　　唯有在她的眼里，自己不再是风袖暗香，不再是苏大小姐，不再是绝世佳人，而是一个真真正正平凡的人。
　　她明明是那么那么的重要。
　　所以，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故作坚强呢？
　　所以，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忍住悲伤呢？
　　眼前的景象模糊一片，已经不知是泪水还是意识不清了。但倘若真的有那么一次，自己能够再像小时候与她相偎在一起，肆无忌惮的欢笑，痛哭也可以吧
　　朦胧之中，仿佛她还陪在她的身旁，张开双臂将她搂在温暖的怀里。仿佛依旧看到她那双充满暖意的眼眸，仿佛依稀听到她用半是怜爱半是温柔的语气，轻轻唤道：“泠风......”
　　如此温暖，但却又抑制不住的悲伤。
　　而她，只想在她温暖的怀里嚎啕大哭一场而已，就像小时候一样。
　　仅此而已。

　　星，淡了。
　　黑衣人静静的望着天空，一言不发，谁也不知晓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身后，五个人纷纷半跪在地上，连口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场面肃穆的令人感到可怕。
　　“你们是说，苏泠风得知苍夜痕死后，说你们永远也得不到阴钥了，对么。”良久，黑衣人才开口道。
　　老大恭声道：“不错。不过......苏泠风现下还活着，待到日后我们可以再找机会......”
　　“找机会？”黑衣人缓缓转过身子，却依旧看不清兜帽下的神情，“你们接连袭击苏泠风两次，却接连两次失败。你们认为，她会再给你们第三次机会么。”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跪在地上的五人身子俱是一震，不禁俯首，异口同声道：“属下该死！”
　　黑衣人道：“你们确实该死。就凭当日你们重伤了苍夜痕，就已经够死十次了。”
　　小五抬头瞟了一眼黑衣人，恭声道：“属下不明白......”他音犹未落，身体便已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飞了出去，“嘭”的一声，将远处的一棵大树一并撞得拦腰折断。
　　这一动作顿时令其他四人大惊失色，纷纷叩首，道：“主上饶命！”
　　黑衣人幽幽道：“饶命，你们竟还知晓饶命。怪不得苏泠风说你们永远也休想拿到阴钥了。哼，人都不知所踪了，何况阴钥？”
　　他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不由得一怔，半晌，老二才微微惊愕道：“主上之意莫非是......阴钥并非在苏泠风身上，而是在苍夜痕的身上？”
　　黑衣人淡淡道：“现下才明白么？当日你们擅自围攻苍夜痕，致使她身受重伤掉下山崖，自此一无所踪，从而坏了大事。我今日并未杀掉你们，就已经非常仁慈了。”
　　老四惊恐的看着黑衣人，战战兢兢道：“可......可是当年......我们几个是......”她话未说完，便觉一抹凉意蹭过脖颈之上，不由得痛的失声叫道：“不要！”
　　老二闻声，急忙伸手去替老四格挡，却也已经为时已晚，老四的脖颈上已划了一道极细的伤口。他扭头去，却见黑衣人还是在原地伫立着，似乎一动未动。
　　四人不禁相互对望了一眼，彼此却都看到了眼中深藏的恐惧。
　　这究竟，究竟是何等的武功！
　　老大连忙及二连三的叩首道：“求......求主上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几个以后绝对都听您的，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你们心里知晓就好。别忘了想当年你们五人被别人追杀的日子，是谁收留你们的。倘若再有一次办事不力，那么即便那个人不杀你们，我也会先送你们去地府报到。”
　　“属下明白。”
　　黑衣人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事我会再叫你们。记住，没有下一次。”
　　死人当然不会有下一次。
　　四人的冷汗顿时流了下来，俯首道：“是，属下明白。”
　　待四人重新抬起头来，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哼！瞧你们那幅狗样！”小五气喘吁吁的在旁讥讽道。
　　老三在旁嘿嘿笑道：“别说我们啊，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只怕现下连裤子都尿了吧。”
　　小五的脸顿时成了紫色，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隐入了树丛之中。
　　他一个人御风至树林深处，一直不善的眼神忽然暴戾起来，劈手一掌打断了一棵树，掌掌劈出，棵棵树倒。
　　他发誓，今日之耻一定要报！
　　什么主上！什么苏泠风！什么苍夜痕！
　　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全都死！
　　“哼！”
　　小五骤然一惊，四周看去，却是空无一人！他确信适才那一声冷哼并未听错，便凝神戒备道：“阁下是谁，还请现身。”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的耳畔戛然响起。
　　“你不必知晓。”
　　天，亮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节操担保小夜绝不会到末尾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