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3、相思红枫

　　“缟霜霏霁雪。渐翠没凉痕，猩浮寒血。山窗梦凄切，短吟筇犹倚，莺边新樾。花魂未歇，似追惜、芳消艳灭。挽西风、再入柔柯，误染绀云成缬。
　　休说。深题绵翰，浅泛琼漪，暗春曾泄，情条万结。依然是，未愁绝。最怜他南苑，空阶堆遍，人隔仙蓬怨别。锁芙蓉、小殿秋深，碎虫诉月。”
　　风格雅致的相思苑里，一首满含凄清哀婉的词正被一道清亮的声音缓缓吟出。紫檀桌上，一杯清茶热气袅袅，茶香四溢。桌边椅上的蓝衣人正手摇折扇透过窗子望着围绕在屋外的满目枫林。
　　这个人，有着俊美而又英气的脸庞，但又在俊美之中携了几丝妩媚，英气中含了几分洒脱。一种无法言喻的刚毅与妩媚在她的脸上形成了绝妙的搭配。
　　红枫堡，相思苑，相思红枫丹。
　　苍夜痕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端着桌上的紫砂茶杯浅浅的啜饮了一口清茶，便又接着望向窗外的丹枫林。
　　相思苑的窗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枫林。虽然现下为春季，但是红枫堡里的枫叶却依旧猩红如初。红枫似火，远远看去，竟是如此的热烈。但那热烈的红色，却又好似是被人用相思的血泪浸染所成，似是哀怨，却又不似哀怨。似是悲凉，却又胜似悲凉。
　　苍夜痕静静的看着红枫林，每年的初春，不管有多么忙碌，她总习惯待在相思苑里足不出户的看这里的红枫，忆曾经的往事。
　　她的这个习惯已经有了八年。八年前，她才十七岁，只是个在别人眼里算得上机敏聪慧，女扮男装的“大少爷。”可是八年后的今天，她已然经历了不少的风风雨雨。父亲被他人暗杀，红枫堡的岌岌可危，堡主之位的明争暗斗。这些她原本以为永远不会遭遇到的事情却都在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发生了。
　　从那一刻时，她的一切都改变了。她向众人掩埋了她是女儿身的身份，以男装示人。然后她又巧设计谋，筹划布局，终于登上了红枫堡的堡主之位。
　　那些个曾觊觎过堡主之位的人，到死也不清楚他们是如何败给了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大少爷，更不会知道这位大少爷竟会是个女儿身。
　　而对于作为强者的她来说，江湖上的尔虞我诈，武林上的刀光剑影，何时终了？
　　也许只有这里，日趋一日，年复一年，无论时间怎么流逝，红枫堡的红枫都不曾改变过颜色，还是如血般的猩红。但是，尘世间的万物，终究是物是人非。

　　一旁的苍晋看着苍夜痕一副怅然模样，不禁道：“堡主，你又在想念苏大小姐了？”
　　苍夜痕原本轻摇折扇的手忽然一顿，眉宇浮出一丝忧愁，道：“这些日子过去了，不知泠风可过得怎样了。”
　　苍晋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但他还是强忍住了，道：“堡主，城门的守卫刚刚飞鸽传书来了。他们说苏大小姐进了城，现在大概快要到了红枫堡的大门口。”
　　苍夜痕此时已经转移了视线，手中也放下了折扇，缓缓道：“你没派人给苏老爷子传个信去？”
　　“回堡主的话，苍晋看起来像这么不识时务的人吗？”
　　苍夜痕回过头冲苍晋露出了微笑，手中折扇继续轻摇，道：“你我可都不是，想当年苏老爷子英雄一世，有谁想到竟生了个这么令人头痛的鬼灵精。”
　　“令人头痛的鬼灵精，可是说得我？”一声悦耳的女子声音从相思苑的门外传出，声音里夹杂了几丝说不出的喜悦与高傲。
　　屋门轻轻被人推开，一身月白色衣裙的苏泠风从门外走了进来。微红的绝世容颜上，漆黑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喜悦看着苍夜痕。
　　苏泠风看了看苍夜痕，嘴边绽放出微笑，道：“我还以为你这个堡主会多么日理万机呢。如此看来，你倒是清闲得很。”
　　苍夜痕伸手端起桌上的紫砂茶壶，看着碧绿的茶水划着优美的弧线从壶嘴里流到了茶杯里。莞尔道：“哪里哪里。忙里偷闲而已。上好的西湖龙井，不如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吧。”
　　苏泠风也不客气，坐在苍夜痕旁边的椅子上，伸手拿了杯茶便饮了下去。饮完之后，将空的茶杯对苍夜痕亮了亮，眨了眨眼道：“苍大堡主，这样你可满意了？”
　　“你啊！”苍夜痕苦笑一声，道：“我还没说你，你为什么每次来我红枫堡都不走正门，非要施展轻功做个宵小才行？”
　　苏泠风轻哼一声，道：“那敢情好，苍大堡主要不要把我这个擅入者扔出红枫堡？让我拿了拜贴再进来？再说了，要说宵小？恐怕谁也没有你苍大堡主厉害。”
　　苍夜痕看着苏泠风一脸高傲的模样，笑道：“哪敢哪敢，我就怕我把你扔出去的话，你连拜贴都不拿就又去悬壶济世了。说吧，你此番前来找我什么事？”
　　听到苍夜痕如此问到，苏泠风放下了在手中把玩的茶杯，抬眼看向苍夜痕道：“哦？你何以见得？”
　　苍夜痕轻笑一声，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那张绝世容颜，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的裙角与鞋上都沾了泥土，所以我便推测你一定没有走官道，而是抄近道走山路来潇珞城的。还有你的脸色稍带微红，分明是在剧烈活动之后才会有的特征。而且，看你刚才喝茶的样子……”苍夜痕强忍住笑容，缓缓道“简直堪比牛饮。所以我猜你此番必定是匆忙前来有事寻我，并且还是很重要的事情。”
　　苏泠风笑了笑，道：“知我者，苍君也。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来找你。不过在此之前，你须要跟我去一趟我爹那里。”
　　苍夜痕看着苏泠风的既陌生又熟悉的笑颜，一时竟有些恍惚。她终于记起这个与她从小长大相识的女孩，她已经有两年没有相见了。但尽管如此，眼前的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笑道：“怎么？现在终于想起你爹来了？”
　　苏泠风斜了一眼苍夜痕，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自从我进了潇珞城后，我就知道你已经知道我来了。既然你知道我来了，那么就等于我爹知道我来了。我在外两年没回家，回去少不了我爹的一顿罚。”
　　苍夜痕心下了然，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道：“所以你就想让我陪你一起去潇湘山庄，你爹会看在我这个外人的面子上饶了你这回？”
　　“错，不仅是这回，以后也要让你来帮我挡住我爹。”
　　苍夜痕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转头向一旁的苍晋吩咐道：“叫人备马。”又转头继续道：“你还真是一点没变，每次做错了事情，就让我替你挡着。”
　　苏泠风遮住眼底的几分笑意，道：“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性子，只要是我做过的事，我从未后悔过，现在也是如此。我一直都认为我在外悬壶济世并没有错，难不成你也认为我应该去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
　　苍夜痕淡淡的看了一眼苏泠风，道：“要是果真如此，你就不是苏泠风了。”
　　苏泠风不答，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却在默默念着：若你还是以前的苍夜痕，而我依旧还是以前的苏泠风多好呢。
　　“堡主，马备好了。”
　　苍夜痕回过神，伸手拉住苏泠风的衣袖，道：“赶快回家去吧。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爹确实很想你。”
　　苏泠风难得的顺从般点了点头，跟着苍夜痕一同走出了相思苑。

　　红枫漫天飘落，微风吹乱了她的发梢与她的衣服，阳光透过枫叶的重重防备下洒到苍夜痕与苏泠风的身上，显得斑驳又零乱。
　　苍晋呆呆的站在相思苑的门口，看着渐渐隐入枫林的两人，一时竟痴了。他这才发现，这幅美好的景象是那么的似曾相识过，但又确实记得不那么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