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对绸眠

8、愿意否

　　明秋蓦然抬起了头，床上的人神情真挚，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平和的看着她，他是认真的。
　　一旁的谷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愣住了。
　　正妻……那岂不是大少奶奶！
　　“奴婢……”
　　“既然身契已经拿了回来，也不用再自称奴婢了。”那声音又轻轻落了下来。
　　明秋默了默，伏下身来磕头：“明秋请大公子收回刚才的话。”
　　“你……为何不愿意。”他说着，似难得有些困惑。
　　“明秋与大公子非门当户对，大公子如此优秀，该娶的女子至少也是名门闺秀，明秋区区一介草民，又怎么受的起大公子抬爱。”
　　她说完，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过了半响床上的人才道：“你说的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若是除去这些呢？”
　　明秋不知他为何会这般问她，难道就因为她替他施了针，她看了他的身体，她救了他，他就必须要娶她吗？
　　“那大公子呢？就因为我替你施针救了你所以你就一定要娶我吗？”
　　她直视着他，眼里带着疑惑，又像是想通过他看清什么。
　　床上的人对上这双透彻的眼睛，像是第一次接触到面前这个壳子里盛装的灵魂，这个出手救他的姑娘，远比他所想的，要更加难得。
　　“不仅仅是这样”，他说着，轻轻咳了几声，沙哑的声线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我欣赏姑娘的品性，救命之恩自然也占很大一部分，只是若日后必要娶妻的话，临深更愿娶明秋姑娘。”
　　明秋的心轻轻颤了下，好像有沉重的冰封自她的壳里面渐渐碎裂，将她长久以来装上的防备逐一击溃。
　　她抬眼望向床上的人，离她一米的大公子即便憔悴，也依旧眉目如画，无论走到何处，他无疑都是耀眼而夺目的存在，而她这样的人，何德何能去拥有这样一个人？
　　千思万绪像是在这个关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老爷大太太不会同意的。”
　　“明秋”
　　床上的大公子忽然唤她，沙哑的声音像是钻入了她的心里：“我问的明明是你，为何你总说旁的东西，你有问过自己的心吗？”
　　她的心？
　　“明秋？你在发什么愣呢？”
　　有人轻轻推了她一把，明秋勉强回过神来，只见流香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旁边。
　　屋里点着油灯，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
　　流香道：“明日你就可以出府了，可真羡慕你呢，听说今日大公子见了你，怎么没见赏些东西呢？”
　　明秋垂下眼来：“大太太已经赏的够多了。”
　　“说的也是，有些人就是好命，不像我们还得在府里待三年，我今儿见到红柚，火房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不过她也是活该。”
　　流香说着就没管住嘴：“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要勾搭大公子，也不瞧瞧自己算什么东西，罚她去火房还算轻的了！”
　　离的近的春笑听到这话，诧异的凑了过来：“红柚不是打碎了墨砚才被撤去火房的吗？”
　　流香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着嘴，见似乎只有春笑一人听见了，便将她拉了过来，她压低了声音，也不怕被明秋听见：
　　“这事儿你可别和其它人说，大公子屋里从不让丫鬟伺候，便是银霞姑姑也只是端着水站在外边，谁晓得这红柚仗着大公子宽厚，竟趁大公子午睡，试图冒犯大公子！这小蹄子可真不要脸！”
　　春笑“啊”的一声捂住了嘴：“竟然是这样！”
　　等到两人各自回了床铺，明秋还坐在油灯下，她看着那盏摇晃的油灯，就像是在看自己那颗摇摆不定的心。
　　第二日，明秋出府。
　　同屋的丫鬟早已经出去做事，明秋有些昏沉的起了床，坐在床头发了一会愣，从窗户往去，
　　丫鬟的院里一片安静，显得冷清。
　　她穿好衣裳去打水净了面，打开柜子时，那镶金红石榴头面压着一份铺契静静的放在里面。
　　明秋伸手将它们拿了出来，眼前又浮现了那双深邃的眼眸。
　　她喜欢大公子吗？
　　其实，是喜欢的。
　　那个人就像是在高处她触摸不到的风，偶尔拂面来的时候，却令人如沐温暖。
　　现在他说会娶她，却也尊重她的选择，可是答应下他，会是一件对的事吗？
　　她总是对未来感到惶恐不安。
　　一旦她应下，府里的人会怎么想，外边的人会怎么说，那些流言蜚语从来都不吝啬以最大的恶意来伤人。
　　身份地位始终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不止挡在未来，更将过去也一起挡住了。
　　可是……赌一把呢？
　　“你想要见大公子？”
　　银霞狐疑的目光在眼前这个丫鬟身上逡巡，像是在判断她为何要见大公子，也像是在揣测大公子会不会见这个小丫鬟。
　　要知道，大公子可没有那些小丫鬟眼里那么好说话。
　　贸然打扰大公子休息，就是她也得受罚。
　　心里思量良久，银霞沉呤道：“好吧，你随我来。”
　　如上次一样，银霞在寝屋门口就止步了，她向屋里敲了敲：
　　“大公子，明秋说想见您。”
　　开门的是谷舟，见到银霞身后的明秋，才语气不善道：“进来吧。”
　　明秋是第三次踏入这个地方了，第一次只觉得陌生，甚至有些紧张，但现在她的心却是格外平静。
　　床上的人在喝药，他拿着勺子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
　　明秋低下头：“昨日大公子让我问自己的心，我想了一晚上，想明白了。”
　　“若是这辈子终是要嫁与人的话，嫁给大公子是明秋的荣幸。”
　　她说完，心跳如鼓，脸颊发烫。
　　这一刻的她，大胆的不像她。
　　而当她抬起头时，才发现床上的人望着她唇边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临深与有荣焉。”
　　“谷舟，你去将大太太和老爷请过来。”
　　谷舟一走，屋子里只剩下了床上的人和明秋。
　　屋内安静了下来。
　　谷舟托银霞去请大太太，自己则去请老爷，但老爷并不在府中。
　　他跑回来禀告大公子，进屋的时候，却见那救下大公子的丫鬟站在窗边拿着小巧的花洒给盆栽浇水，外间的光线落在她的衣袖上，他家公子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屋子里竟然显得恬静安适。
　　谷舟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是出问题了，竟然莫名觉得这一幕十分顺眼。
　　大太太很快就到了，照例丫鬟婆子都候在外边，只她进了屋子。
　　她坐在床边，看着她的大儿子，眉目温和关怀：
　　“这两日可感觉好了些？”
　　“我有些事想同母亲说。”
　　感觉到他话语上的疏离，大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敛了去，依旧温和柔声问：“有事待你好了再说也不迟，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养好身体，何必还如此劳心劳力。”
　　临深却是看向了一直候在一边的明秋。
　　“你过来。”他说。
　　明秋从角落走出来，大太太才注意到，原来屋里还有人。
　　大太太有些诧异：“这不是救你那丫头吗？怎么在这儿？”
　　临深却没理会她的询问，而是道：“既然父亲不在府中，那我便先同你说吧。”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明秋：“我要娶明秋姑娘为妻。”
　　大太太顿时愣住了，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如梦初醒：“你说什么？”
　　临深重复了一遍：“娶明秋姑娘为正妻。”
　　本以为是恍了神耳边出现了错觉，可谁曾想，竟然还是要娶来当正妻。
　　大太太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我儿，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娶一介丫鬟为正妻？这如何使得……”
　　床上的人却打断了她的话：
　　“母亲，你当知道，我不过是通知你，并非是征求你的意见，劳烦你去告知父亲一声。”
　　“临儿！”
　　大太太看上去似乎恼了，她急切道：“成婚本就是父母之命！你怎么能擅自做决定！更何况我已经为了看好了好几户的小姐，只待你来挑选……她一个丫鬟何德何能……”
　　临深目光却越过面前的大太太，落到了自走出来后便一直站着岿然不动的小姑娘。
　　明明十五六岁的模样，眉宇间却始终拢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淡然，如同一抹琢磨不透的云。
　　“母亲，我而今以至弱冠，并非是不成熟不理智的小儿，你为何不相信我的选择？”
　　床上的人说的认真，他眼神明亮而清楚，大太太捏着的帕子松了松：“可她……”
　　“母亲你该明白，若我执意，你与父亲也拦不下来。”
　　大太太轻轻一颤，捏着的帕子也一同松了，她神情有几分落寞，但总归是松了口：“我明白了。”
　　她说罢站了起来，将面前的明秋看了个仔细，似叹息般道：“你是个好命的。”
　　她说着，从手腕上褪出一个玉镯子来，这玉镯色泽温润透亮，通体毫无瑕疵，一看便是价值连城。
　　大太太亲手将玉镯子戴在了明秋的手腕上：
　　“这东西可收好了，未来只可传与江家儿媳。”
　　她勉勉强强的替明秋整理好袖口，转身却用手里的巾帕捂着眼，脚步不停的出了屋门，像是哭了。
　　明秋按在右手腕的玉镯上，陌生的温暖自她的指尖传来，她定神站了站，才道：“大公子，这般好吗？”
　　令父母难过，并非身为人子该做的事情。
　　床上的人却问：“可是后悔了？”
　　明秋摇头：“并未。”
　　临深道：“伤心也不过是一时的……我如今还能好好活着同她说话，她该感谢你。”
　　今年的江府，似乎总是不太平静。
　　辞旧迎新之际，府中大公子被毒蛇咬伤，索幸有惊无险，被府中一丫鬟险险救下，才不至于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好不容易大公子转醒，眼看着恢复的还不错，谁知道便传出了大公子要娶少奶奶的消息来。
　　千云居跪了满地的丫鬟诧异过后震惊，震惊过后又是艳羡，艳羡过后又是这怎么配！
　　是的，这怎么配！
　　大公子竟然要娶一个小丫鬟。
　　那可是江府的大公子啊！十三岁时就已经在外经商，短短一年就将岌岌可危的江府产业从破产边缘挽救下来，他在经商一途惊才绝艳，年及弱冠就已经是天下闻名的经商圣手，手里握有的产业据传已经富可敌国。
　　世谈江家，谁人不知道江府的大公子之名，江临深之名？
　　而如今，这位富甲天下的江公子却要娶府中一名寂寂无闻的丫鬟，就算这丫鬟救过大公子，这怎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