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对绸眠

12、大婚

　　明母躺在床上，这床着实太软，躺了一辈子木板的老腰受不住这般的享受，只觉得像是躺在云上轻飘飘，没有实在感，故而翻来覆去，竟是睡不着。
　　老妇人这一天下来受的惊吓太大，直到现在还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睁着眼睛安静的在黑暗中望着雕花木窗的轮廓。月的光辉透过纸糊渗进来，照着老妇人染上岁月皱纹的脸，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黑暗中，明母朝门那边看去，疑惑的开口问。
　　熟悉的声音透过门间的纸糊缝隙传了进来：“阿娘。”
　　老妇人直愣了会儿，才忙起身开门，她披着袄子打开门来，冷冬深夜，月光如冰寂静的照亮院子，将门槛外站着的人儿映出一点圆影。
　　面对这半月未见的女儿，老妇人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一时两两相顾，竟无言沉默。
　　“阿娘。”明秋又唤了声。
　　明母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忙招呼道：“快进来！”
　　老妇人将屋里的灯点着，一豆烛光瞬间照亮，两人围着桌子坐下，明母看了看明秋，饶是活了一辈子，此时亦有些沉不住气来问道：“明秋，你当真要嫁给江府大公子了？”
　　明秋点了点头，老妇人瞧了她片刻，才问道：“你与他……是不是，你还是可还是黄花闺女？”
　　气氛似乎滞了滞，明秋有些受伤，但她强打出个笑脸来：“娘，你这说的什么胡话？”
　　她一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偏生要跑过来一趟，究竟是原想着能听到她娘祝福的话语，还是又一次认清现实？
　　明母听了她的话，似乎没看到明秋脸上的牵强，只自顾自道：“既然江大公子瞧上你，要娶你为妻的话，也是你的造化，那江公子似神仙人物，既然愿意娶你，你得好生伺候着才是，但日后你做了阔太太，也不要忘了你哥哥。江府是富硕人家，从手缝里随便露一点，也够寻常人家过一辈子了，日后你别忘了多接济你哥，别忘了你的命是你爹救的。”
　　明秋一时默然，见老妇人用一双褶皱褐黄的眼定定看着她，她败下阵来：“阿娘，我知道的。”
　　明母这才摸了摸她的头，像儿时一样夸奖她：“好孩子，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
　　明秋拜别明母，老妇人送她出门，明秋让她止步，老妇人也没再坚持，她一路出了院子，望着头顶高悬的皓月，眨了眨眼，闷声回了住处。
　　腊月二十，江府大婚。
　　红色的地毯从江府恢宏大门台阶下一路铺至前厅喜堂，大红灯笼沿着长廊水榭挂了一路，沿路房门上更是帖满了喜字。
　　鞭炮声鸣，锣鼓喧天，热热闹闹的人流携礼涌进江府大门，相携落座前厅摆好的一桌桌酒席，侍女小厮来回引路穿梭，大有络绎不绝之感。
　　“高员外！真是好久不见啊！没想到你也来了！”
　　“哈哈！徐言兄客气了，近来生意可好？”
　　“话说，这江大公子娶的是那家千金啊？”
　　前来参加喜宴的客人们相互交谈着，熟人相交近况，或相互问安，未曾相识的便互交姓名，谈论时事，一眼看去，显得一派祥和喜庆，热闹非凡。
　　只是谈到江府大公子娶的究竟是何人，却都无人能答，一片茫然。
　　“以江大公子这般丰神俊逸的人物，娶的女子定然不凡！”
　　宾客之中也不知是谁言了一句，顿时引的在场的人连连点头，说起这江府大公子江临深是谁？江南一带的商贾之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便是放眼天下，提起首屈一指的年轻贵贾，江府这位大公子若称第二，亦无人敢称第一呐！
　　宾客们说说笑笑，倒是越发对江大公子所要娶的姑娘充满好奇，也不知道是如何的美人，才能令这位江公子倾心。
　　今日天色未明，明秋便被唤醒。
　　银霞领着丫鬟婆子端着洗漱用具进门点灯，江夫人不一会儿便来了。
　　她拉着明秋的手将人带到梳妆台前坐下，声音亲切道：“孩子，成亲可是人头等大事之一，马虎不得。
　　梳妆的婆子经由江夫人亲自挑选，为的便是这日替明秋上妆，江夫人坐在一边让她上手，左右看了看，才问道：“明秋，你娘呢？”
　　明秋正不知该如何说，就听银霞道：“禀夫人，明大娘昨日夜里才来这会儿已经着人去请了。”
　　江夫人点了点头，又看向明秋：“无妨，我们这边先画着，新娘妆花的时间可长着。”
　　明秋稍稍安心，这一画果真画到了天色大白。
　　江夫人见画的差不多了，这才离开，临行前拉着她的手道：“嫁女嫁女，总归是要娘亲送出门的，待会你娘来了，你们好生说些话。”
　　她目光慈祥的看着明秋，令明秋心中微暖，点了点头。
　　明母来的时候，喜服和妆已经弄好。望着自己女儿这一身行头，老妇人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她目光在这喜冠喜服上流连，半响才问道：“这东西得值多少两银子？”
　　银霞笑的一脸喜气：“明大娘，这喜冠可是真真正正的无价之宝，上面镶嵌的可都是宝石，随便一颗，都够人过他个一辈子了。”
　　老妇人被唬住了：“这么贵……那可得小心些戴着！免得这宝石掉了！”
　　银霞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公子那边应该来了，明大娘给新娘子将盖头盖上，该出门了！”
　　因明秋之前说家中并无亲人，故而送亲迎亲这一步原就是省了的，现如今将明母和明墨接到了府里来，只多安排着让母子二人送出院去。
　　明墨昨日想来没睡好，他现在站在房门外，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印象里这个妹妹还是一个小姑娘，怎的忽然之间就要嫁为人妇了？
　　何况嫁的还是她的雇主，江南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如此的戏剧，就连戏文里唱的也没这么好。
　　他一边想着明秋是不是有难处，一边又想着也许二人真心相爱，只心里忽起忽落，五味杂瓶。
　　门这时候打开了，明母挽着新娘子的胳膊走出来，见明墨还傻愣愣的站着，不由拉了他一把：“儿啊，快将你妹领着，新郎还在院外等着呢！”
　　明墨接过了新娘的手往外边走，想着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沉默着，就听新娘唤了他一声：“大哥。”
　　这一声唤，令明墨步伐滞了滞，他还没说话，就听红盖头下的人继续道：“你不要怪娘。”
　　明墨沉默了下，才接话：“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明秋道：“我只是想告诉大哥，卖身为婢的事情原是我和娘提的，我本是自愿的。”
　　明墨顿时又惊又怒：“你一个姑娘家主意怎么这么大！长兄如父，你瞒着我和娘做这样的事情，叫我如何对得起爹？”
　　见明秋没说话，明墨心中的气消了些，正想好好说教几句，然这会儿功夫已经到了院门口，见着正站在院门一袭红衣喜服的新郎，明墨顿时将话咽了回去。
　　江南自古富庶，以富庶之地养育出来的世家子弟，其华贵之气，却非常人所能及，然难得的是，这江大公子气质清雅脱俗，大红的喜服穿在身上，此刻不过一站，便好似入了画，令人自惭形愧起来。
　　明墨竟有些莫名的紧张，他没见过这般的人物，这位江大公子的气场确实太大了些。
　　“长兄如父，临深先谢过明大哥与岳母多年来对明秋的照顾。”
　　见江临深朝他微微颔首致意，明墨受宠若惊的摆了摆手，他看了眼身边的新娘，将手递了过去：“江……”话到这里，就僵住了，因明墨并不知道这位江府大公子如何称呼。
　　眼前的新郎官似乎看出了明墨的窘迫，他将新娘子的手握住，温和真挚道：“明大哥放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明秋心中一颤，紧握住了江临深的手。
　　两人一同前往前厅婚场。
　　明明只过了一夜，明秋却有好多话想同身边的人说，但现在显然不两人说话的时候，让她心情忽上忽下，似重若轻。
　　就在这个时候，却感觉手里多了点东西，明秋换手接过，于红布盖头下定睛一看，竟然是一袋温热的糕点。
　　像是察觉到明秋的脚步滞了下，江临深不由凑近了弯腰低低同她道：“待会先将就着吃点。”
　　这话如呓语般微弱，让明秋盖头下的脸忽的红了起来。
　　她微一点头，一路又走了片刻，耳边的声音忽然喧闹了起来，明秋不知怎的竟紧张了起来。
　　“明秋，抬脚。”
　　温和的声音如同一汪清泉落下，身边的人停下脚步等她跨过门槛，明秋紧张的心在这一刻竟奇迹的平静下来。
　　“吉时到！迎新娘新郎！”
　　礼员一声大唱，顿时将人们的视线吸引过去，只见那通往厅内婚堂的大红毯从三进的门外走出一排提蓝花女，一路纷纷扬扬的鲜红花瓣自她们手中洒落，在一阵鞭炮声中，花女后的一对新人双双踏过门坎，接受宾客的目光洗礼。
　　新娘头带红盖头，只能看得出身量不高，体态平常，至于其他，由于红盖头落下，再难窥到半点。
　　引人注目的反倒是身边的新郎官。任凭谁看了，怕是都得夸上一句宛如天人。
　　新郎官着一袭与新娘同款红服走来。修长的身形将明艳的喜服穿的极其贴切，墨发束红冠于脑后，如瀑布垂落。他眉斜长入鬓，凤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殷红，生的便是一张令女子见之脸红心燥的俊美面容，更别提此时人逢喜事，俊雅眉目间柔和亲切，乍一迎上他的视线，只觉得恍然如神人落入凡间，来点化这凡世俗人。
　　离的近了，又觉如同于茫茫海上一轮耀眼红日，虽海波映照有光霞千万缕，却及不上那夺目的红日，绝无仅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知是谁喟叹了一声，令在场恍如隔世的人们回过神来，不由称羡这新娘子的好福气。
　　毕竟不是谁都能嫁给一位家财万贯，丰神俊逸的无双公子的。
　　这对新人在宾客的注目下步入大厅礼堂，大厅正上方坐着的，正是身穿暗红华服的江府老爷及其夫人。
　　礼堂内喜气洋洋，连同江老爷及其夫人面上亦是一团喜气。
　　唢呐二胡声响吉时到，礼员开始高喝：
　　“一拜天地。”新人朝天一拜。
　　“二拜高堂。”转身拜向高堂。
　　“夫妻对拜。”二人对拜。
　　“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