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书》聚能鸽

101、Cheaper 100·红公爵（5）

　　在唯二的两位主人离去后，本就静谧的伊甸园更为寂寥，就算满园飞鸟走兽仍然自顾自的生活，到底还是缺少了些人气。偌大的伊甸园里唯一有灵智的只有被留下的衔尾之蛇乌洛波洛斯。
　　歌者事件之后，神也问它是否真的想留下，如果不愿意，他也可以为其另寻他处。
　　而银蛇沉默的注视着死寂的伊甸园良久，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抉择，最后它拒绝了神明的提议，依然独自留在仿佛被世界遗忘了的伊甸园里，像是在守望什么。
　　人类走了，乌洛波洛斯好像也进入了一种半冬眠的状态，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只懒散的盘踞在生命之树上，银鳞在巨大的树干与繁茂的枝叶之间几乎看不点一点踪迹。
　　米凯尔废了力气，才从层叠的树叶之间找到昏昏欲睡的银蛇，并且艰难的叫醒了它。
　　把自己挂在树枝上倒吊着的银蛇不情不愿的迎接这位不速之客，吐出蛇信子晃了两晃，才看清眼前的是谁：“咦，你怎么来了？”
　　乌洛波洛斯缠着的树枝更高一些，那树枝太细，米凯尔不敢担保它能承担一个成年人的重量，于是只好委屈的在矮一些的一根树杈上仰着头跟它说话。
　　“当然是来找你的。”徒手爬上几十米巨树的米凯尔随手把自己发梢沾的落叶扯下来，他倒是一点没有不速之客的自觉，直白的自己的来意“需要你帮个忙，事关……伊甸园曾经的某些主人。”
　　“我？但我能帮什么？”乌洛波洛斯似乎有了点兴趣，纡尊降贵的往下挪了挪挪到了和米凯尔平视的高度，嘶嘶两下，道，“如果你说的是那个传说的话，很遗憾，那真的是个传说，我做不到，你去找利维坦大人也许还有可能——虽然我不太清楚你到底是谁，但感觉你应该有办法吧。”
　　三位秩序代理者而今有两位销声匿迹，只有利维坦——世界之蛇、时空的代理者，比神明更悠久的伟大存在——在那场几近破灭一切都灾难中用自己巨大的身躯固定了支离破碎的世界，它的一部分躯体具现化为而今的某些不可思议的景象，剩下的则与世界之树融为一体。
　　她本人则从此以拟造的身躯现世，甚至在魔界混了个亲王的位置。
　　这都是雅威后来告诉他的，米凯尔没能经历最后那一场天崩地裂的战役，他在此之前甚至一直不太确定魔界那个利维坦亲王是不是一个巧合。
　　但是现在就算知道了这两个利维坦是一个人也没什么用，一来规则未必会允许利维坦再直接干涉当下命运的发展，二来……
　　他纠正乌洛波洛斯道：“命运是席兹的权柄，找利维坦没有用，而从来没人能找得到席兹。”
　　“哦。”乌洛波洛斯说，它甚至只是从血脉的传承里得知利维坦的伟大，比另外两位都要神秘的多的命运的飞鸟席兹它根本闻所未闻，但没关系，这不重要，“你刚刚说谁？亚当他们吗？他们怎么了？”
　　“他们没事，你放心，雅威——神派遣了二百位天使去保护人类，他们会活下去的。”米凯尔说，“至于我，你知道‘灰种计划’吗？”
　　乌洛波洛斯沉默的看着他片刻，他似乎觉得自己很清楚，但显然并不是，最后它不得不问：“……那是什么？”
　　米凯尔跟他面面相觑：“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银蛇反问道。
　　“嗯……好吧，你应该见过他们才对，灰种计划大约发生在曙光纪中期，在亚当和夏娃来到伊甸园之前，这里曾经被神当作祂的试验场。”
　　……
　　因为靠近凡界，长期受来自凡界边陲的冰原的寒潮影响，第一狱的冬季总是长于魔界其他地方。在其他地方还处于凉爽的季节，第一狱已经下起了大雪。
　　偏偏这天贝利亚尔难得有精神，要出去走走。
　　第一狱亲王的宫殿人口稀少，偌大的城堡有许多高处可以俯瞰整座主城，于是他也根本没走多远，从城堡里挑了个较高的露台欣赏起这处安宁的城邦。
　　萨里跟着他，只不过明显对雪景兴趣不大，只是百无聊赖的等着他雅兴用完好回去。
　　贝利亚尔沉默的欣赏了片刻后，第一句话是：“萨里……拿但叶，你准备的保暖太多了。”
　　恶魔把两个人都里里外外裹成了球，还一人塞了一个“永燃之心”——一种精巧的炼金术造物，将火元素封存在小巧的宝石或者金属内部，有非常好的保暖效果，唯一的缺陷是，太贵。
　　对于堂堂第一狱的最高统治者不算什么就是了。而这一套下来，贝利亚尔周身五米都温暖如春，寒风也被暖化成了春风，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冷冽与凉爽。
　　“是吗？”靠在栏杆边山的恶魔丝毫不觉得有问题，“但我觉得这个温度正好，而且病号不应该吹冷风，拉斐尔说过很多次，但你、茵陈，还有那家伙从来没一个听的。”
　　贝利亚尔无奈的叹了口气。
　　离开了神灵庇佑的天界，他在那场战役过后本就不太好的身体愈加衰败，只能以延长沉睡的时间来缓解磨损。
　　其实本来他不会这么快就衰弱到这种程度，但拿但叶的灵魂已经等不了了，他不得不尽快捏塑了一具恶魔的身体，从此身边多了一个名叫“萨里”的恶魔。
　　之后，贝利亚尔开始频繁的沉睡，在魔界居民里被叫做“被亲王极为宠爱的恶魔”萨里实际上成为了第一狱的执掌者，在贝利亚尔沉睡以及半睡不睡的时候，负责管理第一狱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以及与其他狱扯皮，在贝利亚尔醒了的时候还要兼职照料他，可谓是一代劳模。
　　创世纪的时候，拿但叶大概打死也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天，为此,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这也许就是他当年摸鱼的报应吧。
　　贝利亚尔只能叹气，倒不是他想这样，只是实在是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全盘接受繁杂的事务。当然，拿但叶知道，他也只是嘴上抱怨两句，依然任劳任怨的替他管理第一狱。
　　萨里——现在叫他拿但叶也无妨——吸了吸鼻子，似乎还觉得冷似的。
　　过去长期生活在温暖湿润的地方，而且现在的身体也不是从前神造之物，所以他迄今依然不是很能适应第一狱寒冷而漫长的冬天，必须要靠各种外物保暖才行：“我觉得冬天的时候该把茵陈叫过来，他来这说不定觉得跟回家了一样。”
　　贝利亚尔的声音透过围巾和风闷闷的传来：“茵陈？他现在还在加百利那吗？”
　　“至少上次联系的时候是的，他都自闭了这么久了，明明多出来走走才好吧，拉斐尔的医嘱他真的就是一点都不听吗。”拿但叶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嘟囔，“说起来，拉斐尔怎么也是个死心眼，都这么多年了……”
　　听他越说越跑题，贝利亚尔打断了他，“……唉，好了，反正雅威陛下在，他们总归不会有事的。”
　　“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们变好啊……”拿但叶说到一半，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摘下了右手的手套。
　　他苍白的手心里冒出一个黑色的图腾，此刻闪烁几下，跳出几行小字来。
　　这是死亡天使团在魔界专用的一种联络方式，改良后的黑魔法不会对神族造成太大的影响，最多就是用多了精神不好。优点就很多了，方便快捷，只有本人能使用，完全不怕被冒充。
　　前些日子，犹大走的时候他与对方建立了这个联络通道，这些日子只收到了寥寥几条一切顺利的报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急促。
　　“怎么了？”贝利亚尔看到他神色古怪的盯着那几行加密过的字，不由得问道。
　　拿但叶扭着眉毛，他合手，手里的字迹便如幻觉一般破碎消散成光点，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接着他带好手套，道，“犹大刚刚说，昔拉生病了。”
　　“昔拉？生病？”贝利亚尔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单词，似乎根本不相信这两个词语能被安排在一句话里，“他的身体某种意义上跟Sirius是一样的，他怎么可能生病。”
　　“犹大只说他们先是接触了一个被【赤山】污染了的恶魔，这个恶魔与巴尔有关。接着，在处理了恶魔后，之后，昔拉忽然就昏迷了，并且似乎在服用什么药物。”拿但叶简单的复述了一遍犹大的消息，“……听起来非常的离奇。”
　　犹大不会骗他们，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昔拉真的生病了，或者出现一种类似于生病的症状，而对真实情况一无所知的犹大把这描述为生病。
　　“要去给他找医生吗？风天使团外派的没多少人在魔界，而且很难安插过去，我们手头没有合适的人选。”拿但叶提议道，他大概已经快速过了一遍魔界能动用的人手，但很可惜没有比较好的答案。
　　“不必了，他的身体恐怕就算是拉斐尔亲自来也未必能看出什么端倪，而且我觉得……他大概率不是生病。”
　　“你的意思是？”
　　“看来我们得搞清楚他到底和【石鲸】做了什么交易了。”贝利亚尔说，他转过身往回走，“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特别是牵扯到昔拉。”
　　“是的，但是首先，我有个问题。”拿但叶跟上他，一边道，“贝利亚尔，这个灰种计划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说他和Sirius是一样的。”
　　贝利亚尔的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没有转身看他，片刻后道：“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事情。”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没关系，你告诉我。”拿但叶少见的强硬起来，他这个人向来有些得过且过，对什么都没太有所谓的样子，难得这么坚持一次。
　　贝利亚尔沉默了片刻。
　　很少有人知道，十四位创始君主虽然关系很好，但其实是分属于两位神祇的眷属。
　　就像他信奉的神祇是赫莱尔陛下一样，拿但叶也是雅威陛下忠诚的侍奉者。
　　赫莱尔陛下身死后，作为他的眷属，贝利亚尔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如果不是雅威及时出手挽救了他们，恐怕他们会在之后的千年里相继消失。
　　而那之后，他们也亲眼目睹雅威如何在末日之后重铸新世界，赋予一切如同第二次创世纪一般的新生。
　　除去不会改变自己的信仰以外，相当意义上，他对雅威陛下的尊敬是绝对不输于对赫莱尔陛下的，他一直如一相信神明的慈悲与伟大，直到灰种计划出现。
　　整件事即便是对他这也是一此不小的冲击，更何况是雅威眷属的拿但叶呢。为此，他一直都不想提起这件堪称对神的亵渎一般的故事，其实不光是他，所有知情的创始君主都对此讳莫如深，作为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拿但叶复活时，灰种计划已经结束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那时候他从天界离开到了魔界，一边布局死亡天使团的势力，一边接近异军突起的魔神一族，由于和当时十万火急的事情无关，他也就一直未曾提起。
　　后来他时不时就陷入沉睡，灰种计划也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再没有后续，这么多年也就一个远在天边的异端审判所的首领，和他们这边八竿子打不着，于是他还是没提。
　　直到现在问题真的找到了眼前。
　　“……你可以理解为，是为了制造第二个Sirius而开启的一场实验。”他这么说，又接着往长廊深处走，但是脚步很慢，低缓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回音，“一开始，雅威陛下在生命树的根系下埋了十四枚特殊的卵——那是，用世界树的碎片、天外的星屑所造的，不容于世的怪物们——用生命树的力量直接供给它们发育，最后只有一半成功孵化了出来，这就是成活的‘灰种’。”
　　他说话很慢，似乎只是这样就让他感到疲惫。贝利亚尔从记忆里拾取那些碎片，断断续续的拼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带着拿但叶一起看他也不愿意回想的那段记忆：“这些‘灰种’只有一个能活下来，种子就成了‘芽’，而失败的‘死种’会被‘芽’吃掉，最后‘芽’将容纳‘核’。”
　　“当时我还在天界，是第一代神官长，整个灰种计划，其实是在我的主持下进行的。”
　　“在那时候还荒芜一片伊甸园里，‘灰种’们展开了一场漫长的游戏，规则很简单，活下去，并且不择手段的杀死其他人，筛选出他们之中最符合‘核’的要求的那一个。”
　　拿但叶脚步轻的几乎听不见，他跟着他，似乎走回了数千年前那个死寂而恐怖的伊甸园里，看到懵懂的少年少女们杀死彼此。
　　“‘灰种’们无辜又危险，天外之星的碎屑随即赋予了他们各种奇异的力量，这种赋予没有规律，也没有办法控制，伊甸园确实是个安置他们的好地方。”
　　“昔拉是最后一个苏醒的‘灰种’，他的能力最为可怕，他就是杀戮与战斗本身，当然，这也导致他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其实当时我们以为他会是最先死去的那个，毕竟他看起来好像光孵化就几乎是勉强才成功的。”
　　“但事实恰恰相反，诃息选择了自杀，玛哈弥欺骗了瑰洱，让她死在了自己编织的梦里，然后与愤怒的亚伯汗同归于尽；欧娅杀了阿姆拉与切西亚，最后是昔拉……他杀死了原本一直被看好的欧娅，然后亲手了结了帛曳。就此成为了‘芽’。但昔拉没能容纳核。因为神预计错了所有星屑聚集后的影响。
　　“昔拉的精神状态一直就十分不稳定，但神志基本是清醒的，但碎屑聚合后，让他人造的灵魂也波动起来，时常陷入一种完全的疯狂状态中。”
　　“本身就是完美的成功品的Sirius还有天之兵——那最后一把来自旧世界的武器保护着他，他的灵魂几乎坚不可摧，因此足以完美的容纳核。但昔拉二者都没有，于是雅威陛下考虑了许久，没有执行最后的计划，将核赋予他。”
　　“那不久后，昔拉就失踪了。”
　　“很多证据表明这与【石鲸】有关，但那家伙……你也知道，没有证据。总之，昔拉之后就流落魔界，直到很久之后被复仇天使团里一个莽撞的新人带回了天界。”
　　“复仇天使团的……新人？”拿但叶问。
　　“嗯，就是犹大，这也是为什么加百利选他来执行这个任务的原因，他算得上难得跟昔拉关系还看的过去的人了。”贝利亚尔轻轻叹了口气，说起了后续，“灰种计划其实还有第二期，不过已经过了很久，我不知道雅威陛下又想到了什么，但这次祂也许认为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方式。”
　　“晨星纪过了几千年后，圣子弥撒亚横空出世。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接近最初的Sirius的造物。”
　　“理论上来说，弥撒亚从被创造之初，灵魂稳定下来时就可以接受核，但是雅威陛下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这么做，最后甚至将其交给了格里高利抚养。”
　　“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第二期计划发生的太晚，这些大都是加百利转述给我的，你若还想知道，恐怕得去亲自问他了。”
　　“……好。”拿但叶看起来没什么太大反应，贝利亚尔稍微放心了些，“雅威陛下做这一切，大概有他的考量，我们不必过多忧虑。”
　　“嗯。”拿但叶不再追问，“那关于昔拉的事情，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