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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种水稻 ...

  •   母亲跟人说闲话时,经常说59年这个张景义如何的坏,他不但是对母亲坏,对别人也一样坏。那个时候粮食是最金贵的东西,他把粮食看得特别紧。没有想到这一回又说出了他带着人去挖人家祖坟的事儿,居然去挖死人的木头板子当柴烧,哎哟,一想起挖人家祖坟的事儿我就害怕。
      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一直爱做恶梦,这一夜我又做起恶梦来了——在瑟瑟的寒风中,一群人拿着铁锹钉耙去浪死岗子挖坟,他们围着一座老坟刨的刨,挖的挖,很快就把那老坟挖出了一个洞,站在一旁的张景义上前看了一眼,向一个拿钉耙的年轻人挥了一下手,那年轻人往手里吐了一口唾沫,然后高高地举起三个齿的大钉耙,狠狠地刨下去,嘭地一声,大钉耙的三个齿深深地钉进木头之中,他用力一掀传出木头板子断裂的声音,他又晃了两下钉耙,然后半蹲着身子,撅着屁股倒退着使劲往后拉,一块厚重的木头板子被拖了上来,接着别人也拿着钉耙走上去,木头板子被一块一块地拖上来,还带出来了死人的寿衣被子,最后他们将木头板子装到架子车上拉走了,只留下那个张着大嘴的老坟再没有人管。
      他们走出不远,那大嘴里便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在四周的地上乱抓,他似乎是在要他的衣服,要他的被子,要他的房子,似乎还有呜呜的哭声……
      我一下子被吓醒了,我听到了鸡叫声,天还没有亮,也不知道鸡叫了第几遍。巷子里有人走路,我想动一下身子,胳膊腿一点也不听使唤,我想张嘴,嘴也不能动,总感觉有一只手在我的身上抓来抓去,我的心里更害怕了,听二叔说过,这就做鬼上身,我心中暗想,坏了,鬼把我的小命给抓走了。
      我急得想哭,一样哭不出来,只能睁着眼看天,又一声鸡叫传来,天又亮了一些,我的身子终于能动了,我晃了一下脑袋,动了一下胳膊,还是没有一点力气,三哥的一只脚重重地压在我的肚子上,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推下去。浑身上下也不知道是哪里疼,反正就是不舒服,母亲经常说谁谁谁被吓掉了魂,也不知道被下掉魂是什么样子,我这个样子是不是被吓掉魂了。
      就这样一直躺倒大天亮,等母亲去厨房做饭,叫我起来烧锅时,我才懒懒地爬起来,也没有去洗脸就坐到锅门前,一时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母亲往锅里添了半锅水,又把淘好的红芋片子下到锅里,又放上竹箅子,把单为父亲准备的白面馍放在中间,我们吃的杂面馍摆在四周,母亲盖上锅盖,见我还没有点着火,骂了我一句;“鬼娃子,坐在那儿等死是不是?”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伸手去灶台上拿洋火,我划着一根火柴,将灶膛里的柴火点着,因为没有烟囱,灶膛里的烟还是顺着灶门往外冒,熏得我直流眼泪。由于去年发水,家里一直没有柴火,我们平时烧的柴火都是母亲和我们捡的树枝树叶,还去南河边买了一些柴火,一直熬了一个春天。现在烧的是队里前几天分下来的油菜杆,这东西有一定的油质,挺好烧的,看着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我一下子想起了夜里做的梦,天哪!59年的时候,队里的食堂居然用坟地里的木头板子烧火做饭,真是可怕,那做出来的饭还能吃吗,也不知道是什么味儿?看着看着,眼前的灶台一下子变成了食堂的大灶台,灶膛里燃烧着的油菜杆也变成了一块一块的木头板子,那些木头板子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还往外渗着黑乎乎的汁液,突然一只白森森的手从灶膛里伸出来向我抓了过来,吓得我啊了一声,一下子挺直了身子,舌头根子一使劲一颗牙被我给顶掉了,我赶紧把这颗牙吐到手掌心。
      母亲从外面进来了,骂了我一句;“你叫啥,火着出来了!”我又忙不跌地往灶膛里添柴火,母亲一把把我揪过去骂道:“快去漱漱嘴,烧了半天还没有烧开,笨猪!”
      我抹了一下嘴角,果然有血,忙去碗笼里拿了一只碗,伸到水缸里舀了半碗清水跑到院子里漱口去了。我边漱口,边用舌头舔那颗缺掉的牙,确认它是在上面还是在下面?记得在刚掉牙的时候,母亲对我说;“上面掉的牙扔到床底下,好让新牙好好地往下扎,下面掉的牙扔到房顶上,好让新牙好好地往上长,不能扔反了,扔反了新牙就扎不出来了。”
      这颗牙是下面掉的,我漱完口,把碗放回厨房,手里攥着这颗牙往房顶上看,前院三奶家的茅草屋矮了一些,我准备往上扔,三哥在一旁喊了一声:“往咱自己房子上扔。”我吓了一跳,赶紧转回身跑到自家的房子前用力地扔上去,那颗牙掉到茅草缝里就不动了。
      吃饭时,我没有一点食欲,满口的牙有的在动,有的掉了,有的刚扎出来一点。那黑乎乎的杂面馍馍太硬,我真的咽不下去。父亲的两个白面馍馍他一顿吃不完,就是吃不完我们也不敢动。我本不想吃杂面馍馍,害怕母亲骂我奸猾,还是掰了半块黑馍,用勺子挖了一勺酱豆,放在馍上,跑到院子里慢慢地吃。
      我们这里把小孩不爱吃饭,挑食称为奸猾,把心眼多的人称为老黄脚,就是黄鼠狼成精的意思,或者说是脚底板长毛了,也是这个意思。我很艰难地把半块黑馍吃下去,又去锅里盛了一碗红薯片子汤,在当时大部分人家都吃这个东西,就是把干红薯片子放到锅里煮,上面可以馏馍馏酱豆,比起大米稀饭,这东西既省时间又省钱,还省柴火,就是不好吃。为了让这东西好吃一些,母亲会倒一些糖精,无论是白糖还是红糖母亲都不舍得放。过年别人送来的十几包白糖红糖,也不知道让母亲弄到那里去了,反正家里是没有了。
      这一碗红薯片子茶我还没有喝完,一阵突突突地声音从南边传了过来。我往外看了一眼,猛喝了几口,把空碗往厨房里一扔就跑了出去。那东西咣当咣当地刚到门口,张广乾坐在手扶拖拉机的小轮子上面,双手稳稳地握着两个把手,双脚也稳稳地蹬着脚下的那个小轮子。奇怪的是前面的那两个黑橡胶的轮子不见了,换上了两个长了一圈大牙齿的钢轮,那咣当咣当的声音就是这两个钢轮子压在地上发出来的。这东西比橡胶轮子厉害多了,轧到砖头上一下子就碎成好几块,泥土也被刨了起来。
      一群孩子跟在后面又喊又叫,我也跟着往寨门下面跑,我们这一群孩子一直跟着跑到四队的窑场。正是农忙的时节,那座砖窑早就不烧砖了。张广乾把车停在场屋前面,去场屋里搬出了一个长耙,挂在拖拉机的后面,那耙齿都一根根地朝上撅着,闪着明晃晃的光。他又坐上车,将拖拉机掉过头来,顺着浪死岗边上的那条路向西开去了,跑得很快,木耙在后面拖起了一路的灰尘。我们这一群小孩子再也跟不上了,看着那拖拉机远去的身影,有几个小孩不愿去了,但我还是和几个贪玩的小孩一路向西跑。
      刚才听几个大人说,这拖拉机是去稻田里耙地的,四队的稻田都在浪死岗的西边,大沟的南岸。当我跑到浪死岗子边上时,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些老坟,看看哪一座老坟上有大洞,会不会伸出来一只手?光天化日之下,一想到这里我的后背还是一凉,不由得猛跑了几步,想快些穿过浪死岗子。在路的北侧也有十几座老坟,有的老坟就在路边,走过这几座老坟时,我几乎是闭着眼睛跑了过来。过了浪死岗子,我已经看到那台拖拉机停在田头。
      张广乾正在弯腰安那个长把,一大片的稻田已经灌满了水,泛着一片白光,相邻的一块水田里,生长着又浓又绿的稻秧,稻秧快有一拃高了。稻田的四边都插着红旗,还扎了几个稻草人,在稻草人的身上还裹了一块红布,那个看青的马明杰默默地坐在田垄上。走路的时候他的双腿很硬,现在坐在那里,双腿还是伸得直直的,偶尔挥舞一下手里的拐棍,驱赶着飞过来的小鸟。
      等我们跑到水田边上时,张广乾已经开始耙地了。为了增加重量,他让一个小伙子站在后面的木耙上,这是很危险的活,为了避免意外,他开的很慢。这一下我发现了两个铁轮子的妙处,那铡刀一样的牙齿在水田里跑不会打滑,也不会把铁轮下的泥土向两边挤。这拖拉机耙地就是比老黄牛快。
      在大沟的边上,一台抽水机还在往稻田里抽水,那台像破箱子一样的柴油机咚咚作响,这台柴油机太老了,黑乎乎的,远没有我们五队的两台柴油机新。看护柴油机的是一个姓邓的司机,这人看上去很认真,他很仔细地查看着柴油机和抽水机,这四队里就是人丁兴旺,光司机就有两个,不像我们五队里只有一个司机。就是那个张景康,现在他正在大沟的对岸。在那边,我们五队的抽水机也在抽水,柴油机的声音比这边清脆多了。
      只是我们队里没有拖拉机,一个人站在长耙上,一手牵着牛绳,一手挥舞着鞭子,两头黄牛拽着长耙,慢腾腾地在水田里挪动。四队的稻田比较平整,抽上来的水可以直接灌进水田里,我们五队的稻田有高有低,又被田间的道路阻断,靠近大沟的,抽上来的水可以直接放进水田,远一点的就把水放进田边的小水沟里,然后再由人工用戽斗灌进稻田。
      小水沟一般只有一米多宽,两尺多深,在田地之间纵横交错,织成了一道水网。刚下地的母亲和别的几个女人,正提着戽斗顺着田边走过来,她们都是两人一组,在田埂上拉开一定的距离。一边站一个,拉着戽斗上的两根绳子。两个人要步调一致,两人同时弯腰伸直胳膊,将戽斗向小水沟里一扣,戽斗便灌满了水,然后两人同时挺直身子后仰,双手用力,灌满水的戽斗便飞向稻田,然后立刻松戽斗口上的绳子,一斗水便倾泄进稻田,然后再弯腰伸手又灌满一斗水……虽然只有几个动作,两人一定要配合的十分默契。母亲是和王婶一组,因为他们两个很说得来,这活也的确很适合女人干,两个人可以边干活边说笑,这戽斗很小,都是用柳条编的,一次只能舀上来十几斤水,女人们干起来也很轻松。也有用水桶做的戽斗,那东西一下子能舀三四十斤水,这都是给男人准备的,一般女人干不动。
      两台抽水机同时在大沟里抽水,两个漩涡在水面上快速地旋转,有时在漩涡中间还会有一个水洞,看上去很有意思。盯着两个漩涡我能看上好半天,我就是这么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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