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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发水前夜 ...

  •   二八月里,青黄不接。这是农村最艰难的时候,便是丰收年景,生产队里分的粮食也只够吃半年的,剩下的时间便是吃一些杂粮加上返销粮过日子。吃返销粮既需要粮本又需要钱,有的人家根本就买不起。到了冬天索性只吃两顿饭熬日子。我家里好歹有父亲吃商品粮拿工资,一天三顿饭还是有保证的,母亲的脾气虽然不好,可她是个很传统、很勤劳、很会操持家务的人。每次蒸馍时,总要单给父亲蒸一锅白面馍,单藏到一边,然后再蒸两锅杂面馍留着我们吃。做饭时也会单给父亲炒上一样小菜,或炒肉丝,或炒鸡蛋,再馏上一个白馍给父亲吃。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那时大哥在关帝庙上高中,每星期回来一两次,那时我对大哥没有什么印象,也许是因为他从不打我吧。二哥三哥对父亲单独吃菜吃白馍也不以为意,只有我觉得那杂面馍不好吃,总想拿父亲的白馍吃,每一有这个念头,就会发现母亲和二哥三哥都在拿眼睛瞪我,我也只好作罢,一点一点地咽自己手上的黑馍,有时候还是窝头。
      1975年的夏收,也算是个丰收年,家里分了五六百斤小麦,装了三四麻袋,这已经很多了,小孩子的饭量不大,差不多可以吃到过年。母亲和二哥三哥,还有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些粮食拉回家,毕竟二哥当时也只有十二三岁,一个个都骨瘦如柴,哪里来的力气?虽然有了新粮食,母亲还是不舍得给我们白馍吃,那一点粮食要留着慢慢地吃。
      紧跟着便是雨季的来临,那时三天两头下雨,二哥放学回家后,就会拿着网兜顺着寨沟去逮鱼,我也常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去捡小鱼。小孩子好像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也许是转眼的功夫,农历的七月就到了,那一段时间雨下得很勤,不过不是很大,好像半个月不见太阳,这是大人说的,我不记得了。
      那一天早上还一切如常,天很阴,不过没有下雨。前几天的雨水把院子和外面的巷子弄得很泥泞,寨沟里的水早就满了,洪河里的水也早就平槽了,寨沟里的水一点也排不出去,寨门外的低洼处的道路都被淹了,只能趟着水出门。我们小孩子一般都没有胶鞋,只能光着脚在泥里跑,脚趾甲缝里早就烂掉了,又疼又痒,痛苦无比。
      由于营养不良,不要说是小孩,连大人也一样烂脚趾,为了挣工分,母亲一直拖着烂脚下地干活。这一天母亲没有下地干活,就在家里收拾家务。干完了家务,她就照着别人告诉的偏方,切上几片大蒜,把它们夹在指甲缝里轻轻地揉搓,母亲痛苦地唏溜着嘴,看着母亲的表情,就知道一定很疼。母亲搓了一会儿脚,然后去外面看看,再回来给我们做饭。
      正和着面呢,对门的二叔过来给母亲说了几句话,母亲一下子惊慌起来,她忙放下手里的面,忙着收拾包裹,她边收拾边让二哥去找大哥。大哥的高中已经放假,只是他很厚道,又喜欢读书,跑到同学家里读书去了。巷道里的人开始多起来,有的往南走,有的往北走,有的背在包,有的拉着架子车,架子车上装满了东西,在泥地里走起来很吃力。
      母亲收拾完东西,让三哥帮着她把那三麻袋小麦装好,又把麻袋口扎紧。原来有三麻袋半小麦,这一段时间吃了一些,被装了满满三麻袋。见母亲忙个不停,我们躲在墙角也不敢动。只一会儿大哥就回来了,母亲忙吩咐他去借架子车。巷道里人声嘈杂,还有小孩子的哭声,都在用架子车搬东西,大哥自然是借不来。
      这时我们五队的队长张景富和张景斌叔叔也来了,他们是来通知大家快些搬,时间比较紧,洪水可能夜里就会到。到这时我还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门的二叔又来了,他的年纪也不大,比二哥大了一两岁,他来到母亲面前说:“嫂子呀,我借了一个架子车,咱这粮食是不是拉到银行里去?”母亲很着急地说:“不拉到银行里还能拉到哪儿去,那就赶紧装吧,先把粮食拉走。”
      于是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把粮食往车上装。我家连麦子带杂粮装了四麻袋,好不容易全装上了架子车,然后在泥泞中一步一停地往银行里拉。银行在城中心的石条街上,从寨门下的斜坡路往东,或者从南街口往东都能到石条街。寨门下的路早就被水淹了,只能走南街口。三哥和我还有两个妹妹只能远远地躲着,到处都是泥,我们也不敢乱跑,要是把身上弄脏了,又要被母亲臭骂一顿。
      等了好一阵子,大哥他们回来了,又去装二叔家的粮食,二叔家的人多,他父亲又是队里的干部,可惜也只有五包粮食。等拉完了粮食,又拉床拉被子,一通忙乱之后,到了天快黑时,家里除了五间草房,几口破与不破的大缸,还有一些破烂家具,别的全拉走了。看着那五间房子,母亲的眼睛红红的,一脸的不舍,她的嘴里叽咕了几句,也许是骂人,然后带着我们出发了。走时还不忘让大哥往那几口大缸里灌满水。二哥背着大妹,三哥背着小妹,小妹的手里还提着两个灯笼架子,对三哥而言这是他的两件宝贝。我好像没有拿什么东西,只是在后面跟着。
      巷道里乱哄哄的,还有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南街口在我家南边七八十米的地方,这是个十字路口,往南一直通到洪河岸边。往西是人们俗称的豆腐巷,多住的是一二三对的社员,几乎家家都做点小生意,做豆腐的、做豆饼的、长豆芽的、炸馓子的,还有编筐的,等等。母亲的娘家也在那里住,可惜姥姥老爷都死了,母亲又是孤女一个。几年前,人家送给姥姥老爷的一个舅舅也跑回河南的老家去了。现在只剩下两间破屋。到了南街口,母亲放心不下,让二哥带着我们先走,她又去姥爷家看了一回。
      南街口一直往东就可以到达石条街。再往东五十米就是凤抬头,那里也算是永安城的一景,不过我没有去过。石条街是一条一百多米街道,正南正北的走向。中间铺着三排青条石,宽不足五米,那些石条每个都在千斤之上,这些石条可能是永安城最古老的东西,有人说是唐朝时期铺的,有人说是清朝时期铺的,反正很久远。中石街生产大队就是依这个街道命名的。
      这里可是永安城的心脏,正北对着的是合作社的百货大楼,虽然只有一层,但是很高大很气派。正南对着的是卫生院的大门。一个朝南一个朝北,两两相对,互不相干。石条街上还有几家很重要的单位,由北往南依次是银行,朝东,邮局,朝西;和银行对门。交易所,朝西;食品公司,朝西;紧挨着的是镇政府,朝西。只有银行朝东开门。中间夹杂着十几户人家。
      银行临街是五间砖瓦房,房子的跨度很大,大概有十几米,一间作为通往后院的通道,通道南侧只有一间房子用来住人,通道北侧三间房子用来做营业室和金库。后面的院子很大,都是青砖漫地,北侧朝南有三间很精致的青砖红瓦小屋,是主任办公室和接待客人的地方。西侧朝东一排六间房子用来住职工。院子里还有五棵泡桐树,枝叶很繁茂。我们拉过来的粮食都堆在通道的墙角,父亲和几个职工正在营业室里忙碌,他们将一捆一捆的帐薄踩着桌子绑在大梁上,上面早就绑满了长长的一大溜。

  • 作者有话要说:  光论是个人还是国家,要是你刻意隐藏某种不光彩的东西,只能说明没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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