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月下》谦均

24、正邪

　　青无在碑前跪下，深深低下脑袋。
　　“十五年前的事情我大都记不清了，但那一夜的景象，我却一丝一毫未曾忘却，小的时候，我受魇症所扰，经常夜夜哭闹，每每这时，母亲便会把我搂入怀中，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哼唱着轻柔的曲子哄我入睡；那一夜，月白如昼，我又一次做了噩梦；梦中我在一片晦暗的林中奔跑着，四周是此起彼伏的恐怖吼声，然后便撞到了一个人，那人的样子我也记不清了，似乎着一身黑衣，我撞倒在地，大哭了起来；再然后，似乎有一圈黑影围住了我们，那黑影令我十分不适，就如同千斤重鼎压在我的肺腑之上，每近一步，那压力便越甚，最后，我竟是连哭也哭不出来了；然而，那黑衣人一甩衣袖，那圈黑影便瞬间散了”
　　“没了束缚，我哭的更加厉害了，那人被吵的没办法，便抱起我哄了我一会儿，又随手削了个发簪，将我四散的头发束了起来；随后便牵着我一直走着，走着，走了很久，那人一推，我便醒了过来”
　　“醒来之时，却不见父亲母亲的踪迹，窗外又火光连连，我透着窗户往外看去，见外面都是奇形怪状的黑色影子，与梦中围困我的几乎如出一辙，我还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然而母亲凄然的叫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赤着脚就跑了出去，于是便见到了人间炼狱”
　　“与我时常玩耍的婶伯家的孩子与他父母躺在一起，浸泡在腥臭的血水之中，尸首分离；我踏着血水，每走一步，便可见到一个熟悉的尸体，从街头走到街尾，那些影子不时冲我袭来，却不知为何还没靠近就化为了一团黑水，身边的大火也肆虐了起来，我一边哭，一边喊着父亲母亲，最终在一堆尸块里分辨出了母亲的面容，我抱起她仅剩的头颅”
　　说到这里，青无停了下来，奚凌看着他的侧脸，一滴泪划了下来。
　　“原本应该是我躺在母亲的怀中，但那时，我居然能轻轻的抱起母亲了，母亲居然能躺在我的怀中，我唱着她时常哼的歌谣，整整一夜大火嘶吼，除了我和我怀中的头颅，一切都成了焦灰”
　　青无用力捶向了地面，“那些黑影，都是从万幽境来的魔修，师尊当年到来之后，也抓住过几只严加拷问，但你猜他们为何要屠我万氏？”
　　奚凌听到万幽的那一刻，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
　　青无苦笑了起来：“竟然只是因为无聊，这种奇怪的理由，哈哈哈，因为这种理由，便肆意屠戮”
　　人命对于他们，不过是修行的饵料而已，倒也不足为奇，奚凌有些许的烦躁，他怎么着也算是万幽的人，如今对自己这位邪道头头说这些，有何用呢，便问道：“我不理解，你为何对我说这些”

　　青无站了起来，直视着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昏迷的时候，身上有魔气溢出，我虽不知你为何要修魔，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你本性不坏，与那些嗜血魔修不一样，早日回头还有转圜余地！”
　　这属实是奚凌没想到的。原本以为青无知道之后，会与他大打出手，就算不打，拔个剑意思意思总会有的吧，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淡定的还照顾了自己几天，更别提，从刚才到现在说那么一大堆，意图竟然是想劝自己向善？甚至不惜揭自己的沉年伤疤！
　　这世上，怎么存在如此，纯净的傻人。
　　被震惊到呆立的奚凌，突然高声笑了起来，“我说青无君，你好歹算是谪仙台亲传弟子，不知自古正邪难两立的说法吗，竟然还妄图我回头，不知你是傻呢还是笨呢”
　　青无皱着眉头，正色道：“那倒要问问你，既然知道正邪不两立，为何又要舍命救我，奚凌，我是在认真的对你说，魔心未练成之前，全身而退都还有希望，如果你还执迷不悟，我……”，话堵在口中，说不出。
　　“你怎么样啊？“奚凌反诘道。
　　“我……“
　　奚凌嘻嘻笑了一声，“有何难以开口的，再说你要杀我，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重量，还是回去安心修炼去吧”
　　似是又回到了当初在谪仙台二人斗嘴的时候，青无此时又是满脸气愤，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多说无益”奚凌继续道：“青无，至少目前我从未伤过一个无辜之人，怎样，这句话是不是让你放心多了”
　　青无扭过了脑袋，唤出灵剑，“多说无益，奚凌，我走了，你多保重”，说完，便腾空而起，头也不回的走了。
　　奚凌这几日心中的郁闷之气，不知为何，突然消散了。他上前摸了摸那石碑上的刻字，在万凝青三个字前驻留了一瞬，嘴角挂起了笑。
　　原来那时候的小鬼竟是你。
　　听青无所言，他只是深受梦魇的困扰，还以为那时候也只是在做噩梦，他却不知，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奚凌清楚的记得，十几年前，确实有个冒失的人类孩子误闯了万幽境，被一众妖魔鬼怪围追堵截，他原本还在一旁看戏，以为这是个刚死的童灵，没成想，在撞上的那一刻，让他感受到，这个魂体还是个生灵。
　　以生灵状态在万幽境内四处乱跑，居然还没消散，简直奇也怪也，这引起了奚凌的兴趣，再加上这孩童哭喊的样子实在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于是便心生恻隐，助其回归了本体，本来还想着自己过几日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宗门的子弟，半大一点居然会离魂，奈何没得到母亲的允准，便也作罢了，想来可能是受了重伤，濒死之际离个魂也正常，时间一长便也就忘却了这个孩子。谁曾想，阴错阳差，居然还能再相遇。
　　但在得知青无在未受到任何致命伤的情况下，一个四岁的孩子，居然能够生魂离体，还能顺利回魂，这个青无，或许与万幽，有着未解的联系，前有月无精通离魂之术，又出现了青无从小便能离魂，奚凌思索了半天，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想起月无，他便拿出血魔镜，远程召唤起那俩“闲杂人士”。
　　“少主，您可算联系了，属下有要事回禀”右戟的脑袋冲入了镜中，“月无君他被救醒了”
　　左剑一把抓过镜子，低声道：“我来说，你专心御鹰”
　　奚凌咦了一声，“不是说连玄虚妄都没有法子吗，怎么就醒了？”
　　左剑回道：“玄九轻似乎把自己半生修为都渡给了他，助他重修了灵脉”
　　那个老头？好不容易修到元婴了，竟然为了月无做到这个地步？奚凌心中讶异，却也还是留有疑虑，“这位大师兄可不单单是灵脉受损，最重要的是散了两魄，就算重修灵脉，也只是强行修补，月无本身的残魄是很难重聚的，恐怕就算醒来，也有所不同吧”
　　“少主睿智，果如少主所料，那月无醒来后，却也与之前不同了，只会做些别人让他做的事情，竟像是无半点个人意识”左剑回道，“而且……”
　　“得了，你别在这里说些不重要的事情了，快说重点”右戟打断了他的话，“少主，你要尽快回万幽，我们偷听到，那个一轻老头，他要……”
　　画面戛然而止，只见一枚细细的银针刺入了镜面，随之裂开了无数道缝隙。
　　奚凌将镜子脱手甩出，那镜子在落地的一瞬，炸裂成了筛糠。
　　“细雪？”奚凌忌惮的看向不远处缓缓走进的两人。
　　“师兄，这个魔修便是你要抓的人？“，其中一位身着白衣的曼妙女子，打了个哈欠，“居然知道我的术法，也算有点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