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术淡竹叶

3、初闻

　　时光如白驹过隙般一去不返。记忆的匣子打开，六年前。江南高中。

　　“这个函数迭代还有谁没做对？！花了整整一节课来讲典型例题，到现在还没做对，这才刚刚开始难的部分，后面怎么办？！这里做不对高考我看你们不用考了！上那些专科还不是丢父母的人，浪费父母的钱！”讲台上一手叉着腰，一手把手里的粉笔狠狠扔到地上的是五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李艳梅。40多岁的她，穿着粉红色连衣裙，暗黄的脸上一双浑浊的双眼警觉地扫视着坐在位子上的同学，她素来有“灭绝师太”的称号。

　　位置上的同学们都低下了头，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生怕和她有一丝一毫的眼神接触。她显然没打算就这样偃旗息鼓，她凌厉的目光扫视着教室里的学生，拿起身边的点名册，那就是她的“黑名单”列表，她清了清嗓子，像抓壮丁似的点起名来。

　　“刘安娜、谭希、罗雯尔、秦臻、朱蓉蓉、苏殷、裘真知，你们几个，非要做班里的老鼠屎是吧，怎么教都教不会！大部分都是女生，是不是就打算以后嫁个男的在家做家庭主妇啊！”她刻薄的语气比夏天的空调还冷，直直地讽刺着他们。

　　她一边数落一边走下来，绕着教室，走到被点名的学生旁边，用手指点着他（她）的头，恶狠狠地说：“都给我站起来上课！”

　　秦臻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因为天生长得好，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水水的眼眸，经常被李艳梅怀疑她带美瞳化妆上学。

　　李艳梅很快就瞄准了她，快步走到秦臻面前，扯过她桌子上的试卷，看到她几乎打满叉的试卷和没法说出口的分数，冷哼了一声，戳着她的额头说：“每天来上学就知道打扮自己，才几岁啊你，上学还是过来找男朋友的，在哪里学的风气，就想去上大专了是吧！”

　　秦臻被戳的头疼，往后缩了一下，浑身颤抖着，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在桌面上。

　　这样的责骂和侮辱从高二这学期起就是家常便饭，比阴阳怪气的言语更难熬的，是周围旁观者眼里的好奇与嘲笑，一道道目光就像一把把尖刀刺在她心上。

　　等李艳梅一个个地“批评”过去，这节课也接近了尾声，她装模作样地讲了试卷的几道选择题。听见下课铃响了，装模作样地叹气道：“你们看看浪费我多少时间。下节课我们开新课了，不能因为某些后进同学影响整个班级的教学，有什么不会的课下自己来问。”说完，熟练地把粉笔丢进粉笔盒，拿起卷子晃悠悠地离开了教室。

　　李艳梅的小姨夫是校长，教师资格证还是前几年才拿的，平时上课就爱训人，该上的内容都在她办的课外班里。

　　秦臻也偷偷听到过其他同学说她漏题，还威胁其他同学都不要说出去，不然她自然有办法告诉学生处是他们自己作弊，处分、退学都有可能。

　　秦臻也知道李艳梅如此针对她的原因就是她没报名她举办的课外班。

　　刚开学的时候，李艳梅就旁敲侧击地让他们回去和家长说高二学习任务重，是高三前最重要的过渡期，该报补习班的就得报，光靠课内学习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没有好的老师可以带班的话可以来问问她。

　　秦臻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但是她的自尊心和在强权下诞生的那一股“轴”劲儿让她回家后没有和父母说起。

　　第二天班长就传下来一个报名名单，想和李老师上课外班的打个勾，传到秦臻那儿已经是很后面了，她瞥了一眼，发现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基本上都是勾，她直接就把表格传到了下一个同学那。

　　等表再传回班长那里，她转过头好奇地看了一眼秦臻，什么也没说就交给了李艳梅。

　　自那之后，她就经常受到李艳梅的挑刺，同时，以前还客套的同学们也都疏远了她。

　　秦臻高一的时候成绩并不差，处于班级中上游的位置。只是一到高二，在她妈极力要求下选了理科，又遇到了李艳梅这样的老师，自信心直线下降。别说之前就比较吃力的数学，现在理科成绩几乎门门开花，只有语文、英语还算可以。

　　秦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单人单桌的排布显得她更加孤单。她的位置在靠后的角落里，就像一座只有一个人的孤岛。周遭的同学下课了结伴去小卖部、去上厕所、聊八卦的聊八卦，她只有一个人。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诶！”秦臻正发着呆，突然被人推了一下，抬头一看原来是刘安娜和朱蓉蓉，她们俩刚刚也被批评了。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啊，学也学不起来，你看你化妆化这么好，跟我们去舞悦，一晚上挣不少钱呢！”花枝招展的刘安娜伸手摸秦臻的脸，被秦臻用力躲开了。

　　“对啊！上次虎哥看见你了，还说给你介绍大客户呢！哈哈哈，跟我们一起，我们罩你啊。”朱蓉蓉吹了吹她的手指甲，涂了透明色的甲油，亮晶晶的。

　　刘安娜和朱蓉蓉家里父母是做生意的，父母没有时间管她们，心思早就不在学习上了，是买到这个重点高中来的，每天都化着妆上学，上课就看一些八卦周刊和小说，放学就和一些职高学生厮混，听说和一个社会大哥走得很近，还在他开的娱乐场所打工。

　　“我是不会去的，要上课了，你们快走吧。”秦臻不想理睬她们，拿出抽屉里下节课要用的书。

　　她们见不得秦臻这副清高的样子还想拿走秦臻的书，余光飘见语文老师从后门走进来了，上课铃也打响了，才撇了撇嘴不甘心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是分班后第一次月考，第一次月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开始在什么水平很大程度上代表了高考水平。

　　秦臻的语文是强项，她对理科的无能为力恰好激起了她对语文、英语的兴趣，她爱看的书广而泛，没有好朋友的八卦周刊分享，她反而更能沉浸在经典著作和当代文选上，她的文字细腻、思想深沉，在高一的时候作文就经常被选为范文传阅，而这一次月考，她的作文只拿了个平平的成绩。

　　而语文老师介绍的范文作者，不是之前经常选为范文的赖琳怡、罗文迩和实验班的郑沁瑶，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字。

　　秦臻对这篇范文的作者感到好奇，等作文一传下来，不得不被遒劲的笔迹惊叹，工工整整带着行楷的笔锋，行云流水、颜筋柳骨。

　　作文纸上并没有名字，秦臻脑海里闪过第一个念头是，他的名字会写成什么样呢？

　　这一次月考的题目与理想有关，拿到作文题目时秦臻愣了一会儿，她如此灰暗的生活，何谈理想呢？

　　她只能引用一些名人的事迹案例来表明她对理想的看法，文字是空洞的，泛泛而谈毫无灵魂，她更好奇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秦臻一边在看发现他的理想居然是做一名物理老师，这是个多普通的想法，秦臻皱了皱眉，继续往后读，才发现被他的文字和情感一点点地打动了。

　　他从一位伟大物理学家成名的故事着笔，缓缓道出他对于物理的热爱。

　　他叙述了自己的两个故事，从小时候的航天飞机模型中感受到物理无时无刻不存在的魅力，从而引起了他的兴趣。

　　而中考前的物理竞赛，封闭半个月的训练，让他忘却生活中的一切，只有和物理的一次又一次交谈，从力学到电磁学，他说他站在牛顿、洛伦兹等人走过的路上，一遍又一遍用他们找到的真理来解题，他能看见这些遥远的学者说的话，就蕴藏在生活的每一刻每一秒。

　　他由衷地感叹，若能一辈子与物理谈话，就是在风餐露宿也觉得金玉满堂。而最后他说物理很美，但是一个人欣赏未免太过孤独，他想将它展示给大家，它的美应该让更多人看见。

　　秦臻看着看着，已经完全沉浸在他写的故事中，再也听不见语文老师的话了，一千多字实在太短。

　　秦臻非常害怕物理，却被他真诚的心打动。她没有见过这个人，却可以想象出他在做题时眼里一直闪耀的光芒。

　　透过文字，这样一个男生跃然纸上，他微微笑着，对她说，我想带你看，物理有多美。

　　“秦臻，秦臻。”语文老师点了两次她的名，她才反应过来。

　　“你手里的作文记得传阅给下一个同学，你的作文我也看了，虽然我没批，但是我觉得这次你的作文太空洞了，可以看看许同学的，找找思路。”秦臻脸霎地红了，她竟然握着这张纸忘记传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惨兮兮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