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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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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誉王由仆从领着入内,韩崇同他周旋了好一会儿,这才引入正题。
绿枝坐在矮凳上,侧耳聆听二人的对话,誉王内秀,韩崇又是大儒,一来一回间说四海升平,八方宁靖,不像是议事,更像是说书唱词,等兜兜绕绕客气完了,才提及了闫子芳。
“....此事颇为蹊跷,能在评档上改动的恐怕不是等闲之辈,还望中堂留心才是。”
韩崇语气中多是无奈,“先前殿下两次来访,我就明白了缘由,内阁若真有不清,我就算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报给陛下,可那评档确没有改动的迹象,这就是生疑之处...”
誉王一惊,“连您都看不出异样?那会是——”话音戛然而止,大约沉默了好一会子,绿枝这才听到下头的话。
“多谢中堂,我知道了。”
送走了誉王,绿枝才从屏后绕出来,先是颔首一笑,再抚掌道:“您这招祸水东引,实在是高啊!”
最开始绿枝也对评档一事很有困惑,她先是想到了内阁,思前想后,唯一可能愿意和康王联手的,恐怕只有那位宋大学士,但真见了韩崇,她却推翻了先前的所有假想。
或许从韩崇知道公主没死开始,就另起了别的心思,他暗中改了闫子芳的评档,再将其嫁祸给内阁几位大学士中,那个最为年轻气盛,也最爱和他唱反调的宋大学士。
历经三朝而巍然不倒,韩崇靠得不仅仅是才学和名声,若真是个刚直不弯的愤青,在徐国覆灭之际,早就跟着殉国了,如何还能稳坐内阁之首十年,让新君如此敬重。
能混到这个位置上的,都是手段高明,心思深沉,这就是一个政客的老辣之处,也是绿枝迟迟不肯暴露自己的原因。
韩崇没有否认,捻须道:“这算是我送给公主的一份见面礼,以表忠心。”
绿枝歪着头,似笑非笑道:“那您究竟忠的是谁?即便徐国是旧主,可当今皇帝待您也不薄,还是说,您是想折腾折腾江家和太子,来给公主出气?”
韩崇敛色道:“自然不止这个。姑娘恐怕还不知道,郑国公早有笼络内阁之心,他功高盖主,早就让陛下很不满,江家气焰愈盛,太子殿下却过于软弱,待他朝龙驭宾天,太子定然把控不住他这位舅舅。”
所以呢?他打算把太子废了,培养自己看重的皇子上位?绿枝斜眼盯了一会儿,发现韩崇枯着眉头,似乎还真是这个意思。
这可不好,自己才勾搭上太子,要是东宫易了主,那她前头的努力不就全白废了。太子虽然窝囊了点,可这未必是什么坏处,最起码好掌控,不像誉王那样事事洞悉清明,叫她觉得棘手。
但这份心思不露于人前,绿枝弯了弯膝,说:“您的意思,奴婢定然会完完整整转告给公主的。”
韩崇道:“还有一件事,就是恭帝私库的下落....公主如果愿意相见,我会把所知道的消息都告诉她。”
这是明晃晃的诱惑啊,只有绿枝亲眼见过她父皇的私库有多少宝贝,料想李太丰死得早,也来不及花多少,襄阳侯夫人捏着这么大一笔巨财,身后却无倚仗,恐怕也是日夜胆战心惊吧。
若是能将私库拿回来,她手上可就宽绰多了,日后就算招兵买马,也不愁钱。
不过眼下韩崇这里她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跟自己一条心,谁能想到这样清正的大儒,竟是个千年老狐狸,在这里密谋着要换掉太子呢。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人都是两面性的,不可能白到底,也不可能黑到底,韩崇在学术造诣上有鸿儒大才,对门生尽心尽力,但不代表他不会为自己筹谋。再厉害的人,寿数也就那几十年,他到底老了不年轻了,眼看着内阁这几年前赴后继进来了新人,同自己有意见相左的时候,难免就会出现掌控不住局面的惶恐。
恰逢太子是个不成事的,又有那样厉害的母族,日后外戚干政的局面似乎就近在眼前。
不过他到底看重哪位皇子呢,是康王、还是舒王?亦或者是誉王?
绿枝从韩府出来,齐夫人在外面接应她,手里拿着两朵鲜妍的堆纱花。绿枝含笑问道:“是给莺莺买的吧。”
莺莺是齐夫人的女儿,彼时她嫁人已经不年轻了,这些年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爱若珍宝。
齐夫人说是,圆乎乎的脸上笑弯了一双眼,“女孩家嘛,最欢喜这玩意儿了,每回见了都走不动道。”
绿枝又搭了几句话,后来找到采买队伍,跟着回宫去了。
在答复韩崇之前,她还有一件顶要紧的事儿要做。
尚食局在最南面,这儿是一旦靠近都会叫人流哈喇子的好地方,满宫里上到主子,下到奴才,没有一个不吃饭的,所以黑琉璃瓦顶上高高竖着几个大烟囱,常年白雾缭绕,就没有歇过的时候。
正值饭点,里外都忙得热火朝天,绿枝过去时,想找个人问问齐大监的下落,都没人搭理她。
晃悠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管事的过来问她,绿枝报了家门说要找大监,那人抱臂打量了她一圈,才说进去通传。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里头出来一个白胖的太监,想是尚食局的粥饭肴馔将他养得很好,所以走起来脸上的肉都跟着抖三抖。
“绿枝姑娘是吧!誉王殿下同我打过招呼,有什么事进去说。”
尚食大监已然是六局二十四司里很不得了的存在了,那几个尚宫一向是拿鼻孔看人,这大监同她们平起平坐,却并没有架子,可见是个好脾气。
绿枝朝他福了福身,齐少原忙托着她的臂膀,将人引进了屋里来。
八仙桌上摆着十几道菜肴,能看出人正在吃饭,齐少原另备了一副碗筷,招呼她坐下来,笑眯眯道:“姑娘吃过了没,要不要坐下来对付几口啊。”
绿枝说不了,婉拒了他的好意,“殿下先前交代了奴婢做事,要奴婢一有消息就过来寻大监。”
齐少原举起筷子,“啊,不急不急,吃点再说吧。”他夹了块油子肉在她碗里,“看你这么瘦了,想来平日里也吃不着什么好的,别拘谨着了。”
他这样殷勤,弄得绿枝非吃不可了,只好就着那块油子肉咬了一口,确实味道极好。
齐少原跟她唠家常似的,问道:“家里几口人啊?什么时候进宫的啊?”
绿枝掖手端坐在桌前,一五一十道:“奴婢家里人早都没了,约莫几岁就进宫了吧,就把皇宫当做自己家。”
齐少原一边吃着好菜好肉,一边幽幽叹息道:“哦!那怪可怜的。其实誉王殿下也可怜,他生母是波斯沽酒女,没寻上京时,一直在外头讨生活。这世道艰难,孤儿寡母又是异族,饥一餐饱一顿的,待进了宫,什么好吃的都没见过,那时候殿下还小,初初才到我脖子这儿,满桌好菜,他却一道也不敢动,陛下和娘娘们都以为他不馋,可等人走完了,他才吃起来,一道油子肉,能吃得连渣都不剩。”
听太监追忆往事,是又长又臭的,绿枝却因为他说的是誉王,而耐下心来仔细聆听。
齐少原撑着大脑门看她,“就拿殿下从来不带侍从这事来说吧,症结是在那年几个小太监怂恿他去狮虎园,结果到了那地儿太监们全都跑出来了,将他锁在里面整整一夜,那些畜生遂都是锁在笼子里的,但光听那叫声就够骇人的紧了,自那以后殿下就独来独往惯了,什么人也不带。”
没想到竟还有这一遭在里头,绿枝不由道:“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齐少原说是啊,“德妃还责骂了殿下一通,说他不该瞎跑...”
他正津津有味说着,却发现对面的小宫女直直盯着身后发愣,约莫几息功夫,她才回过神,慌慌张张站了起来,屈膝唤了声‘殿下....’
齐少原一回头,见门下有高大的身形负手而立,云翳下有细碎的光透漏他乌浓的鬓发间,几束冠缨簌簌落垂在肩前,潇潇而疏丽。
他紧跟着站起来,笑脸迎上去道:“殿下什么时候来的呀,外头那些不懂事的小鬼也不通传一声!”
誉王嗯了声,视线调开落在绿枝身上,“你来了?”
绿枝说是,“可巧殿下来了,就不必劳烦大监通传。”
齐少原也是个知情识趣的,随手捻了一块凉糕收进袖中,呵腰退下去的时候还很贴心地把门阖上。
四下静谧了好一会儿,誉王掀袍落座,拍了拍旁边的矮脚杌子说坐,“是有什么消息了吗?”
绿枝依着身子坐下,规规矩矩道:“自打奴婢接了您的命令,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先是同宿微姑娘交好,慢慢能说上几句话串串门,今儿个得知了她跟同屋的姐姐交换了手里的差事,说明日要歇息一日,便赶来交代给大监了。”
誉王似乎兴致不大高,不过轻轻点过头,说知道了,“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绿枝掖了掖袖子,“不碍的,多谢誉王挂念。”她说着就起来行礼,“那奴婢就先走了。”
她旋身离座的时候,搁在手边的筷子啪地掉在了地上,绿枝想也没想弯腰捋袖,与此同时,筷子的另一头也被一双手摁住了。
绿枝一抬头,只见誉王愕眼盯着她的手,细嫩光滑的皮肉犹如上好的白玉凝脂,很难让人不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