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葬[民国]》弹冠按剑

9、Chapter8 谜团重重

　　在从戏院回家的路上，路过闸北区一家商铺时，见里头摆着些稀奇古怪的舶来西洋货，想起黄雨婷这些日子没少送自己些价格不斐的稀罕玩意，搞得通常都是阔绰出手，而鲜少收女人礼物的赵择麟心里多少有些不大舒服，因而他便稍一停顿，转而走进了商铺。

　　在胡乱给黄雨婷挑了一堆欧风发饰后，叶问嘉无意瞟到了商铺最角落里挂着的一块“喜得鹿”的怀表，看着那表盖上刻着的一匹掩映在蓊郁丛林间麋鹿，不知为何他总觉着那匹有些忧郁有些神秘的麋鹿的神情像极了自己至今都没琢磨透的叶问嘉。

　　切……不就是块连指针都不能转的破表吗？搞得和什么劳什子神仙宝贝似的。

　　回想起叶问嘉口袋中放着的那块印着照片的怀表，赵择麟心下无端泛起一阵酸溜。

　　鬼使神差间，赵择麟买下了这块因为做工不够精细而鲜少有人问津的怀表，直到他一边抽着烟一边以左手摩挲着那流转着黄铜光泽与粗劣纹路的怀表走出商铺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件多么荒谬的事情。

　　走出商铺不久，感受着手中怀表冰凉触感，无意瞟向对侧的玻璃橱窗时，赵择麟好像看见对侧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叶问嘉正和几个人私语密谈着些什么，几人之间看起来很是熟稔，可当赵择麟心下一凛，定了心神再仔细一打量，那涌动人潮却又了无了影子，

　　叶问嘉前三年一直在国外留学，而在出国前也是在浙江求学，初来乍到，哪里能认识什么人？更何况还是在这闸北区的闹市。

　　思及于此，赵择麟便也没再多想，只是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心底暗叹自己什么时候竟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地做起了白日梦。

　　*

　　等赵择麟在外又晃荡一圈后慢悠悠地回家时，还未跨进红漆大门便听得屋里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哐当”巨响，赵择麟心下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当赵择麟三步并作两步地亟亟推门入了灯火通明的正堂，便见大哥赵克己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而他脚边碎裂了一圈瓷器，碎裂后的珐琅如繁花似地包裹着赵克己，让赵择麟心下陡然生出了股不详。

　　待赵择麟快步入了室内后，便见震怒的父亲一边拿着大烟斗抽着闷烟，一边杵着拐杖在屋内焦躁地踱来踱去，而在父亲不远处谦和站着的是叶问嘉。赵择麟见状心下有些奇怪，便抬头多瞄了叶问嘉几眼，但对方却没有丝毫反应，依旧美玉无暇般地笔直地站在那里，他便也收回了视线。

　　“赵克己，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货船里出了内鬼你不知道？你知道弄砸了这回的单子意味着什么吗？我们以后都再也不会有机会和乔治合作了，再也不会！”

　　当父亲瞋目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阴沉着咆哮时，即便没有处于风暴中心的赵择麟也无法自制地打了个寒颤，他从来没有见过一向和蔼的父亲这副模样，活像一头暴怒着的雄狮，阴沉而暴戾。

　　“父亲……我排查了一遍，那些工人真的都没有问题……”

　　“你还敢嘴硬！？”

　　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赵克己翕动了下嘴唇，嗫嚅着想要辩解些什么，可他话音未落父亲手中的烟灰缸便已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头上，瞬间便头破血流鲜血汩汩而出。

　　“爹！大哥他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这样！”

　　见此情形赵择麟再也无法忍受，一个健步上前将赵克己挡在了身后。

　　“你这个不成器的家伙给我滚一边去！”

　　在将赵择麟推开后，赵鹏程继续上前用拐杖指着赵克己破口大骂：

　　“老.子我辛苦抚养他这么多年，到底是我年老目浊还是苍天无眼，到头来竟养出了这么个白眼狼，这回货物被焚烧，要么船员内有内鬼要么这个逆子就是内鬼！我打死你这个逆子，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当父亲的拐杖狠狠抽向赵克己挺得笔直的脊背数次后，背上已是一片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赵克己终于忍无可忍，他如火山爆发一般地夺过父亲手中的木质拐杖，一把把它掰成两半后用力掷向地面，疯魔似地踩踏数次后才冲父亲厉声吼道：

　　“……你这二十多年来有把我当过你的儿子吗？赵克己，赵克己……什么狗屁克己奉公，我看都是为了你的一己私利吧！你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工具！一个帮你挣钱帮你数钱的工具！事到如今你还来责备我！好……那这赵家义子我不当了！”

　　“大哥！”

　　在父亲因惊愤而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罅隙，赵克己已抹了把满头的血污摔门奔出了赵府蹿过潮水般的人群朝外飞跑了去，无论赵择麟怎么大声地焦急呼喊对方都没有回头。

　　赵择麟本想追出去，但见父亲被气得捂住胸口跌坐在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赵择麟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帮因愤怒而语调颤抖的父亲顺气：

　　“……别管他！他爱去哪去哪儿去！我到要看看这小子能弄出些什么花样来！”

　　＊

　　一连十数天赵克己都没有回家也没任何音讯，起初父亲和赵择麟还认为大哥不过是置气泄愤，可时间久了不安与焦躁却远远压过了愤懑。迫于无奈，只得由父亲眼下最为信任的叶问嘉顶替了大哥的位置，管理海外商航。

　　在收拾那散落一地的斑斓碎瓷时，赵择麟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商铺时远远瞧见的叶问嘉，他蓦地想起那条商业街离大哥所管理的商船港口其实很近，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赵择麟的心头酝酿发酵。

　　在大哥离家出走后他曾调查过商船船员，结果如大哥所说，的确没有任何可疑与纰漏，那如果这次令赵家既损失了巨额钱财，又丢了行商最为重要的信用的事情的确不是船员奉命而且某人为了一己私欲顶替他人的位置做的呢？

　　赵择麟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白毛汗，实在不敢继续细想下去。

　　大半个月后，当赵择麟与父亲收到大哥溺亡的消息时，父亲赵鹏程竟直接晕倒了去，赵择麟没有晕倒，也没有落泪，在大哥跑出家门的那一刹那这种不详便早已海蛇般地攀附上了他的心头，在得知这一确切消息后，他那因极度悲怆而木然的心里居然有了几分坐实踏实的如释重负。

　　照顾因急火攻心而一病不起的父亲，打理父亲的商务盘活资金，斡旋各方的虚情假意曲意逢迎……

　　在大哥离去的那一天起，赵择麟便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上了父亲原本坐着的位置，这个张扬跋扈的小少爷仿佛在一夜之间，在现实的残破压迫下成长了起来。

　　在黄家的大力帮扶下，与外大背景的节节衰退截然相反，赵氏钱庄的生意居然迎来了一段短暂的春天。

　　但赵择麟的内心笼罩着的乌云却并未因此驱散，他知道，黄家做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是黄家上门女婿的前提下，如果没有黄雨婷，自己在他们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还有件令赵择麟惊异的事，便是在这段时日里每当自己的钱庄资金短缺，钱庄里便会有一笔不知来源的大笔钱财入庄储蓄。

　　这一来二去赵择麟不由心下生疑，后来经过一番周折调查赵择麟终于查清了这一大笔钱财的来源，但那出手之人却令赵择麟万万没想到——竟是顺德赌场的老板娘许三娘！

　　赵择麟也曾派人上门讯问，可每每得到的都是闭门谢客，直到赵择麟有一日在替父亲整理家长物什时无意翻到了一张合影与一封感谢信后，他才了然了因果。

　　“……非常感谢赵先生多年前对我与妹妹的救助，让我们免于饿死街头，能在这上海滩里有一方面栖息之地，虽然这在您眼中不过是举手之劳的顺带，可您却是我眼中最为温暖明亮的存在。

　　我虽不过一介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粗鄙女流，可却亦知投桃报李之说，您的今日之恩，来日我必当涌泉相报……”

　　虽然信笺末尾用细笔誊写着的一段密密麻麻的外国字母，叫一看到洋文就头疼的赵择麟实在没有兴趣多加追究，但赵择麟还是能从这隽逸而不失气魄的字迹的字里行间中读出一股寄信者对父亲的钦佩……甚至是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