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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11 斯文败类 ...

  •   年关将近,乍暖还寒。

      看着院内的凌寒腊梅吐出了嫩黄色的八角芽儿,就这段时间因一面忙活着钱庄的业务往来,一面照顾着父亲而疲惫不堪的赵择麟放下了手中攥着的账目,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心中也少见地生出了几分欣喜。

      经过这么一段时日的调养休息,父亲的身体逐渐康复了起来,可即便如此因大哥的离去父亲变得沉默寡言整日郁郁不语。赵择麟虽多次去询问上海滩的各大名医,但得到的却无一例外的都是对方的白眼与依句冷冰冰的“我们只会治疗外伤,医治心疾的话还请你令请高明。”赵择麟虽心下焦急万分,却也只能看着父亲脸上的笑意与精明睿智渐淡去而感到无能为力。

      虽说直/皖/战/争后皖/系/军/阀逐渐隐没于政治舞台后,可凭借着祖辈上积攒下的家财与人脉,黄氏一族也都算得上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在每日少有的清明时间里,父亲喃喃地最多的便是想让赵择麟与黄雨婷尽早确立关系成家立业。

      起初,赵择麟还总是插科打诨,打个哈哈便将此事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笑道自己还未做出一番惊天动地成就怎么能轻易许诺别人姑娘呢。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总得先成家再立业,在你这个年纪时我都与你娘在一起快一年了。”对于赵择麟的这番说辞,父亲显然不以为然。

      面对父亲的神志的日益衰退与愈演愈烈的反复催促,赵择麟虽心下万般不愿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父亲的话,因此这段时日赵择麟没少和黄雨婷待在一起。

      但也越是如此看似“如胶似漆”的亲昵相处,赵择麟也越是发现黄雨婷和他无论是在性格、观念、嗜好上都八杆子打不着交道:

      黄雨婷做事喜安逸稳定,他喜随性挑战;黄雨婷喜欢黏人,而他则向往自由无拘;黄雨婷办事喜排场铺陈,而他则爱率性而为……赵择麟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今后倘若真的和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结了婚每天的生活会是多么的糟糕透顶。

      难得的休息日,迫于父亲的喋喋催促,本打算与那群最近因忙碌而许久未见的狐朋狗友们一道去外头潇洒快活的赵择麟却被迫与黄雨婷一道走在了一条车水马龙的新开商业街上。与赵择麟的心不在焉截然相反,揽着他胳膊的黄雨婷却显得兴致勃勃,她在一路上没少发出欢呼与惊叹。

      正当赵择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趿拉着步伐向前缓缓踱步时,一个提着花篮的小女孩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先生,给小姐买一束花吧。”

      没少遇到这种状况的赵择麟显然不为所动,他无视小女孩的话继续朝前走去,而女孩见状不由急切:

      “求求您了,请您就买一束花吧,这钱是我想攒起了给妈妈治病的……这花可是我刚刚摘下来的最新鲜的玫瑰,一束不过两个铜元,与您身边的这位美丽的小姐是多么的相得益彰呀!”

      还带着些奶气的稚嫩童音被沃上了一层薄雾的哀求,听来不由让人心起恻隐。

      对这种打感情牌的人早已见怪不怪的赵择麟虽依旧无动于衷,但见身旁的黄雨婷蓦地停下了脚步,看向女孩的眼中满是同情,被迫停下了步伐的赵择麟心知别无他法,暗叹一声后便将两枚铜元递给了女孩后从那捧鲜花中抽了束上头还滚着几滴珍珠似的雪白露珠的大红玫瑰顺手递给了身旁的黄雨婷。

      那卖花的小姑娘说得没错,黄雨婷皮肤胜雪模样可人,的确与这娇艳欲滴的玫瑰相得益彰。在看清黄雨婷眼中流转的一丝林中幼鹿般的错愕难信时,赵择麟心中突然生出了股对个总是被自己搪塞敷衍、却依旧乐此不疲地往自己身上倒贴的的女人浓厚悲哀。

      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么愚蠢,宛若讨到了颗糖果便能咧嘴大笑的小儿,一点小事便心满意足。

      可到后来,赵择麟才发现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

      一样的掩耳盗铃,一样的愚不可及。

      *

      “赵、赵少爷……大事不好了!”

      赵择麟方才行至路口尚未进院,却见宅内管家张叔却已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见对方气喘吁吁满面焦急,惹得正叼着烟头点烟,寻思着父亲眼下大病初愈是不是该多请几个保姆前来照顾的赵择麟皱了皱眉头。

      “有事慢慢说便是,您老怎么这般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慢不了啊!”

      见赵择麟慢条斯理地抬了抬手,伴着“咔嚓”细响,一缕烟气随之腾绕,张叔心下更是焦急,一对八字胡翘得老高,也顾不上什么换气不换气,连珠炮似地继续道:

      “老爷、老爷他……”

      一听到父亲的名号,方才还叼着烟头漫不经心的赵择麟眉头一皱,把玩着铜盒的手也随之一僵。

      “爹他怎么了?”

      张叔略微喘了口气,便又赶忙亟亟,憋红的脸上满面痛苦焦灼,而他的下一句话则更是犹如平地惊雷,在赵择麟耳边乍然响起:

      “……老爷方才被巡捕房带走了!”

      “什么!?”

      赵择麟心下大骇。

      虽不是不知爹这些年来私底下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私渡勾当,手上家中的黑货如过江之鲫。可赵鹏程平日里为人却仁厚仗义、乐善好施,素有儒商善名在外,对新/四/军也多有照拂赈济。不说是个实打实的爱国主义者,但却怎么也论不上叛.国乱法。

      赵鹏程这些年来一直小心谨慎闷声发大财,甚少干涉政.界,和其交集不过尔尔,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他一介庸商,不想淌这趟浑水”。况且爹方才从医院出来不过数日,便这么快就被人捉住了风声……

      赵择麟就算平日里再怎么不学无术,可却也绝对不是个没长大脑的傻子。

      顾不上张叔在身后的叫唤,面色铁青的赵择麟冲进屋内,看着被翻得满地狼藉的堂皇大堂,他疾步走入父亲爹卧房,目光逡巡屋内一周后,视线最终停在了父亲总是伏案的那张黑檀木方桌。

      赵择麟伸手,捡起桌角旁掉落的那页纸团,皱巴巴的纸面上只印着几个极为潦草的颤巍大字,俨然是在紧急中写下——

      “小心身边人。”

      *

      在行贿巡捕无果,依旧见不着父亲的面后,翌日,一向习惯睡到三竿的赵择麟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浅灰针织背心外罩墨黑西服,白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未系,红色金纹的领带打着松松垮垮的半温莎结,雪白下露出的小片锁骨和那双时常漾着情思春意的桃花眼,衬得本该略显隆重沉笨的戗驳领多了几分不羁与俶傥。

      青年往自己的发上沾了些发油,随手梳了梳,他的头发梳得并不如寻常人那般一丝不苟,反而有些随性,却不显杂乱。他抬手,腕上戴着块舶来的瑞士银表,衣兜内装着的不是熨烫妥帖的口袋巾而是打火机与上好的埃及香烟,凑近了还能嗅得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薄荷气。

      看着镜中身姿笔挺西装革履的自己,赵择麟莫名想到了两个词——

      斯文败类,人模狗样。

      “……少爷这是要去哪?”

      见赵择麟一大早便少见地收拾得这般衣冠楚楚,正系着围裙准备早饭的刘妈骇了一跳,手中握着的颠勺都未放下便冲出了厨房。

      “黄家。”

      赵择麟一面蹬上那双锃亮的英国尖头皮鞋,一面丢下这么两字,但旋即他又想了想,多补了句:

      “午饭不用备了。”

      “哎哎哎……少爷您等等,叶……”

      刘妈话音未落,赵择麟却已在大门口的落地镜前正了正暗红色的领带,关门出了宅院。

      *

      赵择麟嘱咐得不算错,待他回到赵宅内时已近黄昏,橘红的残阳混着叆叇斜倚着铺满大半天际,落日熔金,霞光万道,但终难掩其倾颓日暮。

      方一进了家门,赵择麟便把那值当寻常人家小半年工资大洋的外衫解下后随手一抛,下一瞬人便整个陷入了房内的真皮沙发。

      赵择麟抬手揉了揉因一整日奔波而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了他的心头。

      黄家起初虽态度有些模棱,但在赵择麟一番花言巧语逗得黄小姐与黄母乐得花枝乱颤后,黄父最终却也应下了想办法救下未来亲家公,但白日跑的这一遭却也在几人虚与委蛇的调侃嬉笑间敲下了赵黄二人的婚约。

      亲家公。

      在赵择麟看来,这三个字简直讽刺至极。他先前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有手有脚,却依旧要吃女方软饭的小白脸、公子哥儿,但他却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活成了自己先前最蔑视的模样。

      “少爷,您忙了一天,喝杯热茶便早些歇下吧。”

      赵择麟正阖眸养神,刘妈敲了敲房门,在得了应允后端着托盘进了屋,那盘上放着的白釉金纹骨瓷杯盏内盛着盅热气腾腾的上好普洱。到现在赵择麟都会没习惯西方舶来的牛奶,仍觉得里头有股子腥味。

      接过那玉骨般剔透的杯盏,将杯中茶水啜饮而尽,赵择麟果觉心神妥帖安定了不少。但他忽而又仔细想起了些什么,皱眉问道:

      “……叶问嘉呢,怎么这几天都没看见他?”

      “昨日老爷方被巡捕强行带走,叶先生便已经设法斡旋去了,只是今晨少爷你走得匆忙,我便没来得及说。”

      原来今晨刘妈要说的竟是此事,赵择麟心下了然松了口气,但刘妈的下一句话却在他心里激起了新的涟漪:

      “叶先生看起来很在意少爷呢。”

      明明不过是旁人并无他意的随口一语,但赵择麟就是不忍心念一动,但刘妈可不知赵择麟的这些心思,便继续絮絮叨叨:

      “这可是好事呐,毕竟老爷这般看重叶先生,把钱庄中的不少事情都交给了他,估计便是想待您继承家业后让叶先生帮您打理钱庄……”

      面对刘妈的这番分析,赵择麟点了点头,并不置可否,毕竟叶问嘉本身在外留学时主习的便是金融,加之他身上那股子光风霁月、不可亵玩焉的独到气魄,确实很容易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亲近甚至是信任。

      不知是黄家还是叶问嘉,甚至是如李家三少那般不学无术却极讲义气的朋友们的帮忙,小半月,父亲确实被救出牢狱。

      听到这个消息后,赵择麟终于久违地松了口气。

      *

      当叶问嘉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许是这些时日的劳心劳力,他消瘦了不少,那灰青布衫挂在他身上让他显得更加清癯,而那银丝眼镜下也多了一片鸦青。

      “……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能这般卖命?可别告诉我你是他私生子。”

      并不避开赵择麟投来的满不信任的目光,叶问嘉淡淡开口:

      “老爷不是坏人,他予我有知遇之恩。”

      “更何况我既然拿人钱财为人办事,便自当尽力。”

      赵择麟挑眉:“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叶问嘉颔首。

      像是被对方这种悄无声息的傲慢给激怒了,赵择麟心下陡然生出股无明业火,他上前揪住对方的衣襟,逼迫对方直视着自己。霎时间,俩人面颊相挨,几乎触到了鼻尖,呼吸交错间赵择麟闻到了对方身上那股混着药草的皂角味。

      似乎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端倪,赵择麟死死盯着叶问嘉的双眼,可他的眼睛虽然澈亮,神色却如一汪古今不波的深潭极渊。哪怕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但赵择麟却依旧什么也没能瞧出来。

      赵择麟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终是松手,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无声对峙。

      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颀长背影,恍惚间,赵择麟回想起宴上那糟糕透顶的一吻,便是连他自己心下也不免产生了动摇。

      ……他真得会有他得偿所愿,撕开对方伪装的一天吗?

      只是他却没想到这个契机竟来得那么巧,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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