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野》钟敬言

12、chaper12

　　从学校出来，校门口外排着密密麻麻家长接孩子的车，校园附近禁止鸣笛。

　　贺松绕开车辆人群，打算去前面的公交站等车。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电人显示周倪，那张“没关系，我会陪你”的微信聊天截屏被他用做壁纸，跟随电铃亮起。

　　他面上微赫，按下接听键后，清清嗓子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过来接你。”

　　一句话加快贺松的心跳，他转身重新回去那一片拥挤的车海人/流里，周倪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细腻地响起，像冬日里摩挲着脖子的围巾，“在你斜前面，黑色路虎，车牌号是……”

　　“我看到了。”贺松高兴地挥起手。
　　正对面的周倪也看到他，一只手正握住手机，另外一只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抬起，冲他小幅度挥动。

　　周围车来人往，贺松站在原地，像重新认识了她一样，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得他晕头转向。

　　“快过来，这里不能停太久，你发什么呆呢？”周倪催促他。

　　贺松挠挠头，刚准备踏出去的脚还没跨出就先给收回。
　　桌面的截屏没换，要被周倪发现，以后就别想在她面前做人了。

　　他赶快打开相册随便找一张图片——青蓝色的大海浪花涛涛，一只小帆破风远航。
　　一边忙碌还得一边分神给校门口的交通情况，一不注意他差点被一辆小电动车撞上。

　　“我刚刚以为你站在那里那么久是准备碰瓷，结果没想到一无所获。”周倪心情好的时候喜欢跟他开各种不着调的玩笑。

　　贺松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书包牢牢抱在怀里，一系列的动作帮助他成功躲避周倪的眼神打量，“我在看班级群通知。”

　　上车以后才发现周倪跟一个月以前的不同，她换了发型，长发剪短了一些，还烫了个内扣，柔柔软软披在肩上，连香水的味道也跟着不同。

　　“奶奶在家等我们，得赶快出发了。”周倪发动车子，小心翼翼从人群和车流中穿过。

　　今天，真的心情超好。贺松嘴角挂着大幅度的微笑。

　　校园依然拥堵，电动车没开出多远似乎已经忘记路口标牌的禁止鸣笛提醒，一个个喇叭摁得比谁都大。

　　周倪和贺松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以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少女也一并离开。

　　*

　　到家的时候天黑了，奶奶站在门口等贺松和周倪，两人还没走近，她就赶快过去接住贺松的包，“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周倪听到奶奶这句话大笑出声，然后抬手朝贺松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贺松没想到她来真的，疼得捂住脑袋。

　　“诶，你们这是干嘛？”奶奶抱着贺松的头，没跟上两人的节奏。

　　周倪笑呵呵地向奶奶解释：“刚才我们上来的时候打赌，赌您第一句话会说什么，贺松猜你会问他饿了吗？我说一定是会问他怎么瘦了那么多。然后结果显而易见，奶奶，你说你平常那么护短，今天怎么站错了队伍？”

　　三人边说边往屋里面走，电视机里正播放粤剧《帝女花》。

　　贺松把奶奶手里的书包拿过来扔回房间，很快又跑出来跟周倪和奶奶腻在一块。

　　今天国庆中秋都在同一天，沙发的小方茶几上摆满月饼盒和大柚子。

　　贺松拿起月饼盒念叨：“现在的月饼包装真的是越来越华而不实了。”

　　周倪掐了贺松一把，“真会讲话，这月饼是我送的。”

　　“姐，知道你赚钱了，能质朴点吗？别那么膨胀。”

　　“财大气粗，不好藏富。”

　　两个小辈因为月饼一事吵闹，争来辩去两人说的话题毫无营养，奶奶不得不出场打断：“少爷小姐快去吃饭，菜要凉了。”

　　他们因为奶奶的喊出来的称谓默契大笑，“奶奶，你少看点戏曲节目，人越活越返古。”

　　奶奶就不懂了，“本来就是个糟老婆子，当然要做老古董。”

　　周倪拍手附和，“古董越来越值钱，奶奶是我们家最值钱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饭桌上也算热闹。

　　贺松被关在学校的时候一日三餐都吃食堂，里面的饭菜遵循两大原则——荤素搭配有营养，以及吃不死人。

　　蒸螃蟹，炒花蛤，河虾点缀着青椒……
　　一大碗的排骨炖萝卜汤占据饭桌的中心，奶奶分别给两个小辈一人舀了一碗汤，说道：“快要换季了，多喝点汤汤水水，滋补。”

　　贺松馋周倪前面那盘被奶奶念叨过无数次没营养的凉拌腊肠，但不敢光明正大地夹，虽然知道这是自己长期没回家奶奶一时心软的纵容，可之前被念叨的阴影依然历历在目。

　　“贺松，叫‘啊’。”周倪忽然催他。

　　“干嘛？”

　　“叫一声‘啊’嘛。”

　　她好像在对自己撒娇。
　　贺松昏头涨脑，乖乖配合，嘴巴被周倪塞了一块什么东西，他谨慎地嚼了两口，烟熏的香辣味在口腔大面积的蔓延，喜悦冲顶——是腊肠！

　　“这是奶奶特地买给你吃的。”周倪鼓励他，“所以大胆撒开你的筷子。”

　　“是让我用手抓吗？”

　　她装模作样配合，“也是个好主意。”

　　奶奶见不得贺松“犯/罪”，只能假装看电视，忽然瞥到外面的月亮上，她惊讶地发出没什么见识的叫唤：“看，好大的月亮！”

　　窗外头的月亮圆圆，闪着霜花一样透明的白皙，高高悬挂于天空之上，四周无云，晕照着一小圈的亮。

　　周倪和贺松朝向月亮却被奶奶逗笑，原来还没觉得有多好笑，但看到对方笑得毫无形象，龇牙咧嘴捂着肚子，别提有多滑稽，他们又在落井下石式地笑话对方。

　　“怎么了？”奶奶跟不上他们的笑点。

　　周倪解释：“奶奶，月亮不是每天都有吗？圆月也没少买好奇怪的啊。”

　　“这不是应个景，好歹是中秋嘛。”

　　有理有理，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虽然听着莫名其妙，但总让人感到很有道理。

　　吃完饭后，粤剧《帝女花》播放完毕，戏曲频道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个科普栏目，讲述早些年间不同戏曲剧种演员的故事，今天讲的是一对金兰姐妹，她们因粤剧结缘相知，最后两人携手相伴一生。

　　贺松在旁边剥柚子，他看到周倪刷手机的速度慢了下来，到后面干脆把手机息屏，扔在旁边。

　　奶奶看了半天，说了句，“这对姐妹花不就是情侣吗？”

　　贺松手里的柚子差点掉下茶几，“奶奶，这不算吧？”

　　“你当我傻呀。”奶奶说起自己年轻时候村子里发生的事，“我原来也不知道女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能谈恋爱。后来发生了件事——村子里两个青壮年，他们怀疑自己老婆在外面有人了，也是够巧，两个人都这么认为。”

　　“有证据吗？会不会是误会啊？”周倪咬下一口咸蛋黄的月饼。

　　奶奶哎呦一声，怪她不懂，“怎么没有？他们女人不肯跟他们睡觉，生孩子之前好好的，生孩子以后就说什么都不让碰，还因为这事打过好几次架，也真是作孽。”

　　“后来吧，两个青壮年分别带着自己一伙兄弟准备捉人，一个从东边来，一个向西边赶，结果路上大家碰到了，但这面前就一间破庙，之前他们跟过自己的老婆，经常在庙里一待就是一下午，地方肯定没找错！但一间破庙又没有两张床，他们的老婆不可能都来这吧？两人想着干脆先进去，抓住奸夫后面的事情再说。”

　　奶奶缓了阵，贺松把剥好的柚子递给她，剩下一瓣他给周倪。

　　“冲进去后呀，真是丢人！两个人的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一个人的脑袋埋在另一个人的屁//股里面，吚吚呜呜正叫唤呢！”奶奶摆手表示自己说不下去了，“谁能想到这个呀，真是丢人！”

　　后来，奶奶新世界的大门被彻底打开。

　　“那她们最后怎么样了？”周倪像在真正听一个故事，更为关切后面的结局。

　　奶奶说道：“俩人闹了阵儿殉//情，女方家的兄弟父母都来了，拆也拆不掉，孩子又要妈，那能怎么办？两家人住在一起，白天各自夫妻过各自的日子，晚上关好门的事情谁知道？”

　　月饼吃了三个，奶奶和周倪都偏爱咸蛋黄，柚子开膛破肚被掰开了好几瓣，贺松没什么心情，他想到之前看到严晨橙和另一个女孩，如果换作其他女同学，贺松还没那么有所谓。

　　但严晨橙……

　　他想到她那声阴阳怪气的“节日快乐”，他对她始终是避之不及，更害怕严晨橙会在周倪面前乱说。

　　正所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节日第二天周倪将奶奶送回医院，她在开车回去的路上很奇怪地问贺松，“你跟严晨橙在班里感情很好吗？”

　　他几乎要跳起，但还是保持冷静，“谁说的？”

　　“严晨橙自己。昨天她特地打电话过来，说你之前在学校的时候答应要去她家吃火锅。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们上次不是闹得很难看？”周倪问贺松，“你要去吗？”

　　贺松当然拒绝，然而开口之前周倪又抛出一句严晨橙的原话，“她还说你们已经好到互相交换秘密的地步，她知道你的秘密，你知道她的秘密。话是这样讲，但小孩能有什么秘密？”

　　她没注意到贺松越来越白的脸色，继续说道：“不过能看到你们成为真正的朋友，我还是很开心的。对了，你还没回答我要不要去呢？”

　　贺松叹气一样地说出：“去吧。”
　　他总不能一直被这个疯子要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