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人生》亦梦亦真

2、这个家庭很特别

　　农历七月初七，中国传统的七夕，传说中牛郎织女天河相会的日子。已经到了大队食堂吃早饭的时候，天气也和平常一样慢慢热起来，早晨去地里农作的人们听到下工的钟声一响，几乎是整齐划一地收拾起农具，大家有说有笑地向村里食堂走去。
　　伴随着哇哇的哭声，因为等着妻子分娩没去上工的平建国紧张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产婆打开房门满脸带笑，“小安他爹，给你贺喜啊，有又一个带把儿的，有福气！”
　　“麻烦表姐了，多谢多谢…”笑得合不拢嘴的平建国手足无措，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儿地感谢着。论起辈分，产婆是平建国的一个姓孟的远房表姐，嫁到平家庄，因为学了些祖传的医术，一直帮人接生，在周边几个村也算小有名气。
　　“谢啥，快好好照顾小安他娘吧，大人孩子都挺好的，我也都收拾好了。你放心吧，记得多喝粥，弄点儿好吃的好好给你媳妇补一补。”孟表姐回应着，顺手从院里的晾衣绳上拽下毛巾擦着手。
　　“嗯，表姐，你先坐会儿歇歇吧，我先进去看看，然后表姐你带点鸡蛋回去吃”平建国忙说。
　　“不了，你快忙吧，和你表姐就不要客气了，真是的，多大点事儿啊。我先回去了，有事找我就行。”孟表姐对平建国嗔道，把毛巾搭回了晾衣绳，一边说一边就脚不沾地地似的出了大门。
　　“表姐，你慢走啊，改天我去看看你和表姐夫”平建国只能无奈地朝着孟表姐的身影喊了一句，回应他的是孟表姐那代表不用了的摆手动作。
　　走进屋内，平建国看着炕上的妻子与刚刚出生的儿子，眼中充满了满足与高兴，两只手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无处安放地在衣服角上搓来搓去。“小安他娘，又是儿子，咱们两个儿子了，小安一会儿从他奶奶那里过来还不高兴坏了啊”
　　“看你，快该忙啥忙啥，别只顾着乐了，别又惊着孩子，快小声点吧”平安娘笑盈盈地对平建国说着，尽管刚刚分娩，脸上难掩疲惫，但是同样也挡不下高兴的心情。
　　“看这孩子，和平安有点不一样了，眉眼有点和你一样，肤色也比平安白，也没平安出生那时候胖，”平建国看着孩子，一边看一边念叨。
　　“不一样也好，又不是双胞胎，各有各的好，多好啊，我看这孩子比平安文静，平安出生那时候吵闹得厉害”
　　“那倒是，希望他是个文静点儿的吧，名字就按照咱们商量的吧，就叫平凡了，越平凡越不凡啊，长大了有出息就行。你先休息会儿，我去告诉咱娘她们，也顺便把平安接回来。”平建国点着头说。
　　“嗯，没事儿，你去吧”平安娘一边说着一边正了一下额头上的毛巾块，又调整了一下枕头。
　　不用多长时间，四邻八舍都知道了平建国又有了一个儿子的事情，大家在说着祝福语的同时也都答应说等孩子满月去祝贺一下，乡下人谁家有喜事都讲究礼尚往来，沾点喜气，这在当地是一种风俗习惯。
　　同样在这种气氛下，却有人暗自生着闷气，有人欢喜有人忧，也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平建国兄弟两个，大哥平建忠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长相与平建国相似，又写得一手好字，是周边村里同龄女孩的心仪男生。平建忠从小学习成绩优异，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与平家庄所在北海市相邻的东港市水产公司担任财务会计。高中快毕业时，平建忠自己与邻村一个同班同学相爱，约好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再结婚，可是当时自由恋爱对于平家庄来说还是太超前的观念，平家老太太认为伤风败俗，一口给否定了这桩感情，并且托媒人介绍了邻村的一个没上过学的姑娘。这个姑娘叫蔡美娥，虽然名字叫美娥，但是长相确实一般，脸盘有点大，身材比较宽，用平家老太太的话说是大脸有福相，无才便是德，一口答应了这件婚事。平建忠争取过自己的感情，可是百行孝当先，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了妥协。
　　平建忠结婚后第二年，蔡美娥生下了第一个儿子平仁，两年后在蔡美娥怀着第二个儿子平义的时候，□□到了最高峰时期。因为保皇派与□□斗争不断，都在极力拉拢各方面的人为自己所用。平建忠和平建国一样，都是那种直来直去，没什么心机的性格，两派的拉拢就让平建忠这种想不介入这种斗争的人都已经无法自处。最终，平建忠在这种斗争中没能逃过一劫，被人迫害致死。平建忠在出事之前一个月，曾经回到平家庄，在面对平老太太时，直言不想再去上班，怕是凶多吉少，但是平老太太勃然大怒，说平建忠不知道好歹，吃皇公家饭还不知道满足，劈头盖脸把平建忠骂了一顿，把平建忠赶回了东港市。平建忠的死讯传回后，平建忠的父亲平二爷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平老太太也追悔莫及，捶胸顿足，大哭不止。蔡美娥更是黯然神伤，哀叹自己命苦，但眼瞅着自己快要分娩，还是很快接受了现实。
　　平建忠的尸体需要拉回来，村支部派出革委会（□□委员会）代表，加平建国这一脉的几个兄弟，蹬着自行车，自行车后面拉着一个平板车，就这样连夜赶往东港市水产公司。第二天白天冒着雨把平建忠拉回了家顺利下葬。
　　平义出生后，平老太太也问过蔡美娥是否考虑改嫁，尽管当时改嫁的事情在农村还是不多见才没，但是毕竟蔡美娥才三十岁多点，平老太太也想的开。谁知蔡美娥虽然书没读多少，贞洁烈女故事倒是听得不少，直言此生不再嫁人，守着两个儿子生活，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这番做法让整个村里人都刮目相看，心中都有些敬佩之意。平老太太也认为这个儿媳很是有志气，当时表态要要好好照顾她们母子三人，平二爷躺在病床上也是止不住的落泪，在伤心儿子早逝的同时也感叹儿媳的不易，心里默默想着多为这母子做点事，不要难为了她们，但是平儿爷的病情没有让平二爷去实现自己心里的想法。
　　平二爷性格比较软弱，有点小事就容易想不开，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平老太太打理，平二爷平时就像个当兵的一样由着平老太太指挥。虽然男尊女卑观念依然存在，但是在平家庄一带，由于解放得比较早，这种观念在每个人自己家庭里存在与否已经没人去关注与诋毁，毕竟这种观念不是大是大非，也不是道德问题。平建忠本来是平二爷的骄傲，在和村里人聊天时，平二爷也是一直引以为荣，觉得自己虽然一辈子没什么本事，却培养了一个出人头地的好儿子，这是别人比不了的。每每与人聊天说到这些，平二爷都是止不住的神采飞扬，兴奋不已，别人也都是对平二爷充满了敬佩与羡慕的眼光。
　　“唉，建忠啊，不在了啊，我的好儿子，咱咋这么没福气啊，咳…咳…”平二爷躺在病床上唉声叹气，心情的波动让平二爷一阵急咳。
　　“他爹，你就别想这些了，人走了就走了，这都是该着的事，没法子啊，咱不是还有建国吗，再说还有平仁、平义呢，咱得一切向前看啊”平老太太安慰着平二爷，顺手掖了掖平二爷的被子，又从桌子上端过一茶碗水。“喝点红糖水吧，补补血气，你再这样可算怎么着啊，建国明年就结婚了，女家咱打听着也不错，姑娘在家行大，挺能干的，还上过学，听说因为需要照顾家才退学的，是个顾家的人呢”
　　“建国不是去相过亲了吗，他自己还挺愿意的，就怕人家不愿意啊”平二爷喝了碗里的水，皱着眉头说。
　　“他孙婶刚刚来说过了，说女方就是想找个利利落落的家庭，别兄弟姐妹一堆就行，知道咱们建国情况后，已经同意了，你放心吧，好好养身体，好起来，好多事还得你操办呢”平老太太接过碗放在桌上，用毛巾帮平二爷擦了擦嘴角。
　　“那就行，我怕我这病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就盼望着建国结婚以后，你和老大媳妇、老二媳妇都好好的，以你那个脾气，和我是没事，我不在乎，可是和儿媳妇们相处，我怕出问题让别人笑话啊，你该改一下脾气就改一下吧”平二爷不无担心地说。
　　“好好养你的病吧，咋会好不了呢！再说媳妇干活不中用还不让我说啊，你看看老大媳妇做的那个鞋，鞋底纳得七出八进，一点儿不匀，绱鞋绱得张口瞪眼，和大鲶鱼嘴一样，我就纳闷，又没上学，这点针线活都学不好，真是的”提起儿媳妇，平老太太一肚子埋怨。
　　“咳…咳…你以为都像你针线活好啊，别挑剔了，她寡妇家家的不容易，别太置气了，平仁平义的鞋啊衣服啊什么的，你尽量多帮她做做吧”
　　“这个我知道，你说这要不是吃集体大锅饭，她饿死几回都有了。脾气自从老大没了，她是一天天见长，咱们敬她守寡是有心，不过不能仗恃着是寡妇就不管不顾，都得顺着她来啊。行了，不提这个了，我尽量忍着她点儿就是”平老太太仍然心有不平，又担心平二爷不高兴，说着一些顺气的话。
　　“唉，以后老二媳妇进了门，你可更要注意自己说话啊。千人千脾气，万人万模样，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你看不惯别人，别人还看不惯你呢，真是的”平二爷知道妻子的脾气，即使平老太太那样说，也仍是心有担心地嘱咐着。
　　“行行行，听你的，快养病吧，建国快回来了，我去看看平仁平义，你睡一会儿吧”平老太太看平二爷气色不是很好，怕平二爷累着，拿起桌上的碗起身出了屋。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建国结婚那天啊，建国啊，我多想看到你结婚啊！你哥早早地走了，让我这个当爹的心里实在是放不下，建忠多好的孩子啊，又孝顺，又懂事，不该啊不该，咳…，爹怕是看不到你结婚了，是爹没本事，你莫怪爹，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好好的，咳…咳…咳…”平二爷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一阵泛红，两行热泪不自觉地从平二爷的眼角流了下来，平二爷自言自语着，这是一个病重父亲的祈祷与期许，也是一个父亲的无奈。
　　本来阴沉沉的天气也好像听到了平二爷的诉说一样，愈发地沉闷了，偶尔卷起的几片树叶吹落到糊着纸的窗户旁边，在窗纸间一点点的缝隙也发出来一阵阵的呜呜声，像是哭泣一样，更增添了一丝愁闷。渐渐地，雪花就像散落的柳絮一样飘了下来，冬日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