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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

  •   三日后嘉州
      陆墨和阿七星夜兼程,终于到了这个嘉州城郊外三十里处的偏僻院落。
      循着淡淡药香,两人走到百草堂门前。若不是陆墨幼时曾在此小住,怕也不会相信这就是传说中魔教百毒出处、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百草堂。垂花门上悬了块无字匾,门户敞开,里头再怎么看也不过是间普通院落,宽阔的场院每日曝晒些草药毒虫,十多个黑衣药奴正侍弄药圃、喂饲百虫、翻晒药材。
      陆墨和阿七走进院子的一刹那,药仆们蓦地齐齐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却氤氲出令人窒息的杀机。
      阿七横刀垫步,护在陆墨身侧:“你们疯了?敢对少主动武!”
      药奴们这才显出惶然的神色,纷纷收起指尖的毒丸暗器,向着陆墨跪地行礼,并不敢问为何少主相貌变了。
      陆墨心情却不受影响,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想到幼年时在此疗伤的经历,扬起一抹粲然的笑来,大步向院里走去:“厉叔!阿墨来看您了!”
      正在院子一角,树下躺椅乘凉的厉长老一听声音,连忙从藤椅上坐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了过来:“哎哟哟,我的小少主,您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瞧我这老头子,衣衫不整的,竟没能前去迎接……”他只看一眼眼前这相貌平平的年轻人与常人殊色的双瞳,便认出了自家少主,也并不问他为何易容,只是俯下身去,要对着行礼。
      陆墨扶起厉长老,笑到:“叔,您何故跟我讲起这些虚礼来。”
      “呵呵,少主,您此来有何贵干呢?”厉长老拄着拐杖笑眯眯地问,眼神中不乏疼爱与宠溺。
      “我有要事同您商量,走,我们进去说。”陆墨扶着老人,两人如同亲祖孙那般,相携着慢慢往堂屋里去。
      ……
      一向强悍谨慎的陆峥竟默认了朝廷鹰犬在教中监视,却不对任何人吐露原因。陆墨将心中疑惑一概倾吐。这件事实在是硌得他心里慌张,所以下山来最先拜访这位他最信任依仗的长辈。幼年时他当胸受了那一剑,心脉崩断,几欲夭折,全是厉长老凭着一手生死肉骨的医术强行将他救了回来,此后心病伤病一并调理,足足在此处将养了三年。若不是厉长老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疼宠着他,现在的陆墨怕也会长成江湛那样冷情的个性了。
      厉长老听了,沉吟着捋了捋雪白长髯,思忖半晌:“少主,虽说教主尊上恢复圣教之时,老头子已经隐退,未能以此残朽之躯进献绵力,可对此事也是略有耳闻的……听说当时尊上原本是与朝廷抵死相抗,未曾让步半分。可后来罗刹斋、芳月斋两位斋主曾与尊上密谈,也不知说了什么,尊上便松了口风,甚至进了一趟宫去。自那以后,朝廷就停止了对咱们圣教子弟的围杀,到如今井水不犯河水,也是实属难得。”
      难道父亲真的不顾枉死的教众,成了皇帝的家犬?陆墨脸色难看得可怕,一双修长漂亮的手猛的暴起青筋,险些抓烂了扶手。
      厉长老是看着陆墨长大的,深深熟悉他的这幅样子——多疑,易怒,满身是刺。虽然在教主和斋主长老们的宠爱下,少主渐渐开朗起来,但孩提时那桩惨事造就的性格底色,绝不可能就此抹除。他也心知若不是在自己这个熟悉的长辈面前,陆墨也不会露出如此本真的情绪。老人和蔼地轻拍青年薄瘦的肩膀:“少主宽心,老头子跟了教主尊上三十多年,深知尊上决然不是贪生怕死枉顾信义之人,这其中定是另有隐情。”
      陆墨勉强安定下来,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压低了声音:“我得弄清楚,厉叔,我得去弄清楚。”
      不光是这件事,二十多年前那件,也必须一并查清。
      父亲瞒他的太多了……他十分讨厌这种被人欺瞒哄骗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以至于年轻人压抑着怨怒的心里升腾起丝丝的惶恐和忧虑。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这背后究竟是怎样骇人的秘密?
      厉长老活了大半辈子,明白这种淤塞心结不撞个头破血流是化解不开的,并不阻拦:“去吧,少主,趁此时机去江湖上闯荡一番也好。”说罢招招手,一队黑衣的药奴捧着各式各样的药瓶药箱,在堂下无声地一字排开。
      “这是老头子毕生研究的药理心血,少主带上,行事方便些。”厉长老也不必仔细介绍,其中大半都是陆墨熟知的东西,譬如无色无味霎时毙命的毒药“朝露”,又譬如能解剧毒的“百香丸”,最多的是各种调理身体的丸药,都已经写好了服用的时辰和方法,像是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样。
      此时若有精通医理的人在场,一定会震惊得不能言语,这些药品成色之绝佳,种类之齐备,用料之精贵,哪怕倾一小国之力也难求其十一,谁知道在这荒僻郊野的院子里,一个轻描淡写地送,一个风轻云淡地拿,仿佛毫不知道它们的价值。
      陆墨收了东西,搁在袖里乾坤,同厉长老话了些家常,暂时休息了一夜,准备翌日启程。
      …………
      次日清晨,距百草堂不远处的客栈之中,江淳缓缓斟茶自饮。
      桌上横陈着名剑“霜均”,淡青的剑身在阳光下宝光熠熠,引得江湖侠士无不侧目。
      江淳沉吟地盯着自己的佩剑,想到那日那个黑衣的年轻人,正是用那双骨节优美的手执握着这把剑,使出了浑然恣意的刀法,那样子翩然潇洒,若是师兄还在,也会是这样惊才绝艳吧。
      他克制不住地想到那双剔透的琥珀色的眼眸,折射着绚烂的阳光,带着化不开的缱绻思念,静静地望着自己。只是一个眼神,只是在回忆里,就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他想把那人牢牢抓在手里,撕开对方自以为完美的伪装,好好质问清楚他究竟与师兄有什么关系……如果不说,他也不吝用上一些手段,搜魂术,吐真丸,或是其他更过分的,他也都做得出来……
      如果……如果师兄还在,能不能也像这样地望着他、再用他柔软的淡红色双唇喊出他的名字?
      沸腾的血液化为阵阵酸楚包裹着心脏,江淳垂下眼,难以压抑地湿热了眼眶。
      太久了,他已经停在原地太久了……十年来,每每注视着师兄精致苍白的容颜,每每触摸他冰冷寒凉的躯体,都令他无比痛苦。从最初的一点点希望和幻想,到如今歇斯底里的思念和绝望,如同最蚀骨的鸩毒,几乎把他折磨疯了!
      但是他不敢、也绝不能就此放手……一旦松开手,师兄就真的会像一束光、一缕烟、一抹云,彻彻底底地从他生命里消散……
      不管希望多么微渺,他必须小心翼翼,忍着痛苦和不耐,一步一个血印地逼迫着自己不停前行。
      在这种极端的压抑下,他渐渐学会了不去在意自己的情绪,渐渐地也感受不到任何感情的波动,每日只知闭关修行,睁开眼睛就是审视自己还有多久才能达成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可是自从那日,见过了那个叫白子麓的年轻人,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他一遍遍地将那日的细节在记忆里重温,回忆年轻人宽大的黑袍,少年般肆意的笑,还有那双澄亮惑人的眼眸。
      心中泛起的波澜仿佛小猫胡子一般不断搔动着他的求索心。
      白子麓,他到底是谁?江淳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年轻人刚要抬腿动身,却被一伙儿人高马大的壮士团团围住。
      为首的大汉剽悍粗莽,带着一身的江湖气,一脚踩在板凳上,居高临下地逼视着江淳:“这位少侠,你这把宝剑不错,大爷喜欢,能否相让?”
      这些流痞来者不善,密密实实地把视线挡住,制造出一种显而易见的威胁和压迫。
      江淳抬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并不放在心上,抓起剑鞘,起身欲走,却被一把按住了宝剑。
      “少侠想清楚再走,乖乖把剑卖与我们,我们大哥不会亏待了你!”右边那个看起来斯文些的哼了一声,笑这个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江淳虽然为师兄竭尽了心力,在自己的事情上却从不肯多花心思多费力气,于是也就顺势坐下,目光沉沉,表情冰冷,静静地与他们对峙。
      三人谁也没料到这个孑然一身的年轻人会是这种反应,毫无忌惮之色,也不像要打架的样子,令人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也不敢更进一步威胁,只是大力地拍着桌子:“别给你脸不要脸!洒家个个武夫粗人,小心惹怒了我们,挣个鼻青脸肿,回家找你娘亲哭鼻子去!”
      此话一出,几人哄然而笑,得意洋洋得去看江淳的反应。
      江淳没有什么波动,只是静静地斟了一杯冷茶,慢慢地喝了两口,指腹微微摩挲着白瓷杯沿,像是在思忖什么,竟好像眼前这几个不存在一般。
      简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三人面面相觑,自打闯荡江湖以来,还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下面子,那当头儿的汉子早就气血冲头,怒从中来:“不识好歹的玩意儿,看来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江淳这下眼皮也不抬了,手底微微握紧了霜均剑,眼神微动,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左边那高壮的汉子扛起阔刀砍在桌子上,刀刃堪堪落在江淳握着剑的手腕上方:“松手!交出宝剑!饶你不死!”
      眼见着要打起来,这处客栈坐落荒郊野岭,天高皇帝远,常常发生武林人士械斗的场面,掌柜和小二早就见怪不怪地躲到柜子后面去了,剩下的人跑的跑,闪的闪,偌大的客栈大堂霎时间就不见什么人影了。
      江淳眼睛也不眨一下,右手在桌面上磕了磕,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看着心情竟有些愉悦起来。
      那些壮汉都以为自己晃眼看错了,下一秒钟,眼前这个淡定得好像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年轻人却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露出了一种不太诚心的惶恐神色,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瞬间逼出一身的冷汗,瑟瑟地又不敢动。
      “你耍什么花招子?!”流氓头子被他搞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吼叫。
      “住手!”这时大堂门口传来一声怒喝,一个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
      奇怪的是,这个青年一袭墨色提花云鹤暗纹纱袍,内里衬着赤罗中衣,身姿挺拔颀秀,步态从容贵气,却长着一张平平无奇、见了一眼转身就能忘的脸。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几位前辈打劫一个初出江湖的年轻人,不觉得脸上臊得慌吗?”黑衣的年轻人扯出一抹狂肆的笑,竟在这张普通的脸上放出瑰艳的光彩,就仿佛白日里普通的夜明珠,到了夜晚就会散发出夺目的亮光。
      他走到几人近前,两指往刀柄下一格,笑眯眯地也不见怎么使力,咄得一声,生生地把嵌在桌面上的阔刀拔了起来,原路推回了那大汉的怀里。
      这些老油子浪迹江湖已久,凭这一招就知道他们三个加起来也未必动得了这位公子爷的小指头,连忙陪着笑把刀收起来:“瞧公子说的,咱们不过是看这位少侠一个人无聊,开个玩笑逗逗乐罢了,看这误会闹的……您贵人肚量大,可千万别跟我们这些莽夫一般见识……”
      年轻人笑得绚烂如花,眼底尽是冰冷的杀意:“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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