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十九. 狭路相逢 ...
-
“兀欲，你喊谁婶婶呢？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都能瞎认？你娘都是怎么教你的？”有个尖锐的女声，在图图背后响起。
兀欲的小脸上，变了变颜色，还未等图图有所反应，小子就脚底抹油，转身溜了。
胡图图目送着那个白袍金冠的小人儿，迅速跑走，羡慕地叹了口气：唉，好想，好想--也能这般身手灵活地撤退，免得面对自己不想打交道的人。
可是，现在身负重荷的胡图图不要说跑走，连转过身都慢……等她慢腾腾转过身了，面对已经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女人了。
双方的目光刚刚碰撞时，图图吓了一跳。
虽然锦衣鲜服，双颊上抹的胭脂依然浓艳，可是，当年光彩照人丰臀细腰的阿日娜却早衰得可怕……如果图图没有记错的话，阿日娜如今正是花信年华，却已似半老徐娘一般，重重脂粉后透着一股无法掩藏的憔悴，消瘦的阿日娜如缺乏雨露的鲜花，未曾怒放却已提早谢去。
一圈契丹妇人如众星拱月般围住太子妃阿日娜，在她身边，还有一个更让图图吃惊的人，居然是被禁足在元帅府北院中的胡瑰。
什么叫作“冤家路窄”？什么叫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图图暗叹口气，不由得笑了：看来，今天还真是衰运到家了！这些人，怎么就那么巧都凑到一齐了呢？莫非我…今日……
那圈妇人大半是当日在新房里，被胡图图赶出去的。此刻，正用一种“你也有今天---”的神色，炯炯有神地瞪视着她。
敌不动，我自不动----胡图图面对着一群虎狼妇人，反而没有了最初的惊慌，既然躲不过，倒不如坦然面对。
阿日娜见图图不但不惊慌，反而面带笑容，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被旁边的胡瑰偷偷拉了拉袖子，才醒过来，清了下嗓子，厉声喝到：“什么人，见到本妃，还不下跪？”
这下子，周围的妇人如梦初醒，也急忙帮腔：“对，对，快跪下，快跪下---”
图图奇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跪你？”你问我什么人，装作不认得，难道我不会装吗？
契丹妇人纷纷发言：“无知的汉人，这是我们尊贵的太子妃，你还快不下跪？”
图图最近心中，还为当日向二王爷下跪一事存着疙瘩，最烦向人下跪。此番进宫，仗着肚子大，天皇帝主动免了她的礼，她倒好，连向人做做样子假客气一声也免了，惹得地皇后看向她的目光，又添了三分厌恶。胡图图很少会主动去讨好别人，或者在明知他人对自己不满的情况下，收敛起性子，表现得像个人样----她倒是对暗中劝说自己的真理儿，说出一番大道理来：若是那个人真心喜欢我，既使我做错了事，他也会主动为我辩护，既然如此，何必再向人解释，多此一举？若是那人不喜欢我，还带着讨厌，我做得再好也没什么用，落在她眼里那都是晦气，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自讨没趣？
这时，听到众人乱纷纷，吵嚷着要让她跪下，胡图图心中有所感触，倒动了几分真气。她不怒反笑，在脸上堆起一副诌媚笑容：“哟，原来是太子妃驾到，图图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只是，图图本是汉人不识契丹礼节，不知道该如何向尊贵无比的太子妃行礼？哪位能给示范一下嘛？”
听她如此一说，早已按捺不住的胡瑰，急忙跳出来，鄙视道：“果然是什么都不懂的汉人，南蛮女子……你给我看好，以后要这样行礼---”边说边双膝下跪在阿日娜跟前，认真行了拜首大礼，方才站起身，立过一边，等着图图依样照办。
谁知等了半天，胡图图只是笑咪咪袖手立在原地不动，等众人催她，才慢吞吞道：“噢---原来要这样行礼的呀？可惜图图是个粗俗的吴越人，吴越国的太子爷，可从来不要图图向他行什么礼……当然，堂堂契丹国当然比吴越可大得多了，太子爷都大过天了吧？凡间女子连遇上他的一个老婆，都要跟遇上五圣老爷一般，拜个三拜？哈哈……还真是好笑！”
她拢在袖子里的两只手，却是紧紧地对握着，指甲深深地掐入肉中，只有身体传来不断的剧痛刺激，才能挡住内心深处如海水般涌上的汹涌……
五圣老爷是个邪神，江南田埂处，常常搭着不满三尺高的小庙，人根本无法进去，只能在它外面烧香，据说谁要是遇上了这位老爷，就会倒大霉，所以将人比作五圣老爷，也是极其恶毒的骂人话。阿日娜和一班契丹妇人都不知道这位老爷是谁，但看到先前卑恭的图图，现在仰着头大笑，倒也明白是受了她戏弄，都十分愤怒。
胡瑰这时就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对着阿日娜抽泣：“姐姐，你看看她，平日在府里更是十分嚣张，连萧王妃都让着她三分，妹妹更是被逼得没有立足之地---”
原来，这胡瑰与阿日娜两人，小时候就在契丹每年各部落酋长集会上认识，姐妹相称。奚部胡逊被灭，胡瑰被纳入王府，阿日娜得知消息后，一直都替她暗暗着急。这次正好趁皇帝大宴波斯客人，原本想两人能趁机见上一面。谁知太子今儿一早就进了皇宫，除了长皇孙兀欲是皇帝点名必须带上，别的一个都没带。气得阿日娜又在太子府骂了半天，后来听说，二王爷也只带了王妃和新娶的南院夫人赴宴，忍不住摆驾元帅府，闯进北院，见到了被软禁的胡瑰……姐妹相见，同病相怜，听着胡瑰的哭诉，阿日娜的蛮劲上来了，堂堂太子正妃带上不得宠的皇弟小妾，直奔皇宫。太子妃，未来的国母，一进大内皇城，自然有一班奉承拍马的妇人，赶不急地跟着……却不知怎么又正好撞到了迷路的胡图图，兀欲一看到他那个“母妃”，马上习惯性地偷溜了，却留下跑不掉的大肚子图图。
阿日娜其实心中，比无端被禁足见不到男人面的胡瑰更为郁闷，有谁会信---自从两人成亲后太子爷从来不在她房中过夜？倒是后娶的一个侧妃，无才无貌的萧柔，独沾雨露，生下一子两女，看情形不久又要再生了。阿日娜白白占着太子正妃的位置，也白白担着不能生养的名声，连原来宠爱她的地皇后，这两年也冷淡疏远了不少。阿日娜真是有苦难言----回头追根溯源，还是当年那个还未长开的汉族女孩，害了她一生！耶律倍将她的远走离开，似乎都归结到自己的身上。长期的哀怨和难以对人诉说的羞愤，让往日以美艳著称契丹的阿日娜迅速衰老……更想不到，多年后，那个害苦自己的汉族女子又回来了，这次被祸害的，还是自己往日的要好姐妹---奚部玫瑰。
阿日娜怒火中烧，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将眼前这个大着肚子，五官却依稀还有着旧时模样的女子给焚作一团灰烬！残存的理智都在这暗暗燃烧了多少年，突然空前暴发的的妒火中消失殆尽：
“好！你既不懂如何行礼，也不懂尊卑之分……今日，我就要替萧温管教管教你这个下贱的汉人，让你知道什么是契丹人的规矩！来人，好好教她怎么向人行礼？不仅仅是向我……瑰妹妹位居北院，你自然也该向她行礼！”
那些契丹妇人本来就对胡图图心怀不满，只不过碍着二王爷和二王妃的面子，不得发作，如今有了位重权高的太子妃命令，立即如狼似虎般地扑上前去……
眼见得胡图图马上要被撕得粉碎……一个浑厚低沉却又饱含威严的声音响起来：“住手---阿日娜，你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纷纷下跪：“拜见太子爷----”
身穿朝服的耶律倍，没有理会他人，径直走到阿日娜跟前，不等她分辩，低声喝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如果不想闹到父皇母后跟前，不想当场惹怒二弟，你还不快走---谁让你来的？”
阿日娜不禁打了个哆嗦，想到平日看着沉默，翻起脸来却凶狠可怕，传说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二王爷……也有些后悔，垂首低头答应了一声，转头对着胡瑰：“你…还是跟着你家王妃，一起回府吧---改天，我再来找你。”也不等人家答应，就带着随从走了。
胡瑰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剩下的契丹妇人，对太子行过礼告退后，自去前面找人。
图图本来已经被几个契丹妇人按住，挣扎间，头发有些散落，衣襟也有些松开，心里有几分绝望，本以为再也逃不过……却不料，又峰回路转。听到身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图图又如被施了“定身法”，只不过，这一次，她比以往更不想见到他——人在倒霉落魄时的样子，最不愿意就是被某些特定的人看到！既使被天下人笑尽，我自无动于衷，唾面自干又何妨？只是，你不要出现，谁都可以看见，只是不要你来……无论嘲笑也好，鄙弃也好，同情也好，安慰也好---谁都可以，只是不要你！请你走开，不要让我在这个时候这个模样，与你面对着面！
等无关的人群散去，耶律倍默默地站在图图身后，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很想伸手去挽那已经松开，马上就要散落的发髻，很想替她拉上滑开的衣领，很想替她抚去身上的皱褶……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
“小心些---图图，不要再和人发生无谓的争质，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你应该懂……刚才她们那么多人，而你……太危险，”
图图的肩膀开始止不住地抖动，却依然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不变。
“……收敛起锋芒吧，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肚中的孩子。图图，连海东青都懂得避开狂风暴雨，以免生生折断了翅膀---”
“……请你走开！太子爷…下一次见面，图图会记得向你行礼---行大礼！不但是你，也会向你的妻子，太子妃……行礼！如果你…对我这个保证还满意，请你现在走开，我想一个人呆会儿…请走开，请您走开---”
耶律倍的手僵在空中，没有落到那抖动得越来越厉害的肩膀上，长久，他收回手：“图图，我不是这个意思……钱元罐没有强迫过你行礼，我有过吗？在你的心里，如今大如天的是二弟吧？我只希望他能好好保护你---”
“走开！走开！你给我快走开----”
胡图图终于忍不住叫喊起来，眼泪喷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哭了不知道有多久，图图渐渐停了抽泣，转过僵硬的身子，发现身后，已空无一人。
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泪水，图图朝着刚刚契丹妇人们消失的方向走去，才一迈步，却觉□□一阵凉意，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大腿滑了下来……腹部一阵紧一阵的绞痛。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十九. 狭路相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