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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一.明月何处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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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虽然已经建国,开始由纯粹的游牧生活,转向大力发展农耕经济,但这些自产的粮食还远远不足让他们安然过冬。所以,每年秋末冬初,阿保机会亲自领军越过长城,侵入中原北部,大量掠夺当地的人口物资,再退回草原过冬。
但今年,阿保机却迟迟没有亲征南下,一直拖到十一月,才宣布封次子耶律德光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领大军攻入古北口。
初为主帅的耶律德光,不负众望,前线捷报频频传入契丹皇都。
弘义宫内,金殿之上,坐在宝座上的天皇帝愁眉不展,回头问内侍:“今日,太子府可有禀报?”
一旁静立的内侍,闻言上前,答:“有.....”
阿保机却又挥挥手,不让他说下去.......起身,走向殿前,内侍惶惑跟上。
殿前的几棵树上,都是光秃秃,树叶寥寥无几...,抬头看天,辽西的蓝天永远是那么空旷,那么无垠......
耶律阿保机心中无限惆怅:纵然我能纵横平定四海,天下纷纷臣服,可是...我所做的这一切,本来都要传给他,传给我最心爱的孩子,让他成为史上最杰出的皇帝,让他能用他的一片仁心和智慧安抚天下.......眼看大业将成,老天,你却忍心让他弃我而去......父未曾白头,儿却要先行乎?
回想,上一次到太子府探病,往日丰采照人的倍儿,竟然已瘦脱了形。坐在榻边,看着他沉沉入睡的样子,阿保机想:是否我给了他过多的期望和压力,这个孩子看起来似乎是累坏了......他总是习惯于默默扛起责任。
沙河之败,给了皇后为首的朝中反对力量以借口,一再提出要皇帝将朝中兵权,交给二皇子耀屈之,理由是太子儒弱,过于汉化,不擅长领军作战。
阿保机心里清楚皇后的打算......如果日后将皇位传给太子,依太子一贯所持意见,必定会大力推行汉制,首当其冲,受害的是皇后的娘家人。自从为人稳重的妻兄北府宰相萧敌鲁死后,接替他兵权的妻弟萧阿古之,为人放浪不覊,虽勇猛擅战,却是一典型的莽夫,被人稍为挑唆,就持功骄纵,无视国法,横行乡里,招来民怨。又不听劝告,在他自己名下的头下军州,大量拥兵自重。
皇后却一味袒护他,还向他哭泣:“妾身原有兄弟三人,如今只剩一个,你若忍心,只管将他诛杀......”阿保机做不到那么忍心,但太子爷却不一定。耶律倍性格外宽内严,已经多次向父皇提议,要处置这个舅舅,以正国法......这难免会传到皇后耳朵里。阿保机清楚在自己身边,皇后安插了无数的耳目,女人通常防止丈夫偷腥的手段,他一笑置之,觉得自己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对不起她。
皇后偏爱三子耶律李胡,那个孩子,阿保机想起他那副猥琐的样子,就心中有气!皇后真是突发奇想,有一天趁着阿保机高兴,开了口......居...居然想让他----来接替皇位?阿保机当场就翻了脸,拂袖而走。
大概有些后悔当日的莽撞,皇后从此不提李胡,却转了方向,将一惯被她斥责的老二,拉到了前面。
阿保机从前对老二耀屈之没有什么反感,也没多看他一眼的兴趣。这一对夫妻心眼都有些偏,皇后拿个败家子李胡当宝贝,皇帝眼里,却只有老大图欲,天纵奇才的耶律倍......可怜的老二没人理!
因为李胡实在上不了台面,皇后终于想到了她的另一个儿子,老二耀屈之。这孩子虽然有些呆,平时被自己瞪一眼也会吓个哆嗦,自己斥一声,吓得不敢吃饭......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还真不配月理朵(述律平小名)的胃口!可是,与不听话的老大比起来,还是他吧。
老二虽然各方面,和太过出色的太子比起来,还有差距,却天生嗜武,小小年纪就在春季部落比武中,夺得过契丹勇士称号。皇后很聪明地在皇帝面前反复提醒,然后,又有意无意地提到老大对武力战争的厌恶。
大概是过于崇尚汉家儒学,太子的确更倾向于用文治,替代单纯的武力征服。
阿保机心里清楚,太子不是生性儒弱,也不是不会领兵打仗,反而具有相当成熟的政治和军事战略。
除了文史,太子还熟读兵书精通兵法,出兵河北前,他曾经提醒过自己,晋军“人马精甲,光明烛日”,而契丹军的作战能力,还停留在偷袭、骚扰、破坏,“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便跑”的水平,不适合与中原主力正面交锋。而且我们对当地情况不熟,马上又要入冬,冒然深入中原,不妥.......可惜,阿保机急于去取张文礼处数不尽的财宝美女,还是听了王郁的话,发兵河北。
“河北之败”让阿保机更深加信任自己的太子。
但当时,这一战败,不仅仅让阿保机失去了一个庶出的儿子,牙里果;更要命的是,太子爷在沙河一战中,旧伤迸裂,陷入昏迷。阿保机只好护着昏迷中的大儿子,一路败走。(牙里果以为下令撤退的是太子爷,其实是个误会)
回国后部落会议,面对责问的各方酋长,带伤出席的太子爷出面承担下了主要责任,缓解了皇帝的压力,却让自己隐于非常不利的境地,民间朝中,从未有过的,到处充斥着对太子日后接任大宝的疑惑。
也许是太过劳心劳力,太子终于一病不起。
正当阿保机焦头烂额之际,老二耀屈之却给了他一个惊喜。老二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潜入晋阳,接回了一年前留书出走的政事令韩延徵。
大喜过望,这是自从耶律曷鲁和萧敌鲁先后病逝后,对阿保机最好的消息。拉着韩的胳膊,阿保机真诚地掉下了几滴英雄泪,将忐忑不安的对方感动得稀巴烂......
这个时候,皇后又及时向他提出对老二的奖赏。
韩急着要去看望得病的太子爷,便跟着皇帝,一同进了太子府。当着韩大人的面,卧床的耶律倍,从枕边取出放兵符的盒子,劝说犹豫不决中的父皇:“让二弟接吧,也该轮到他当主帅的时候了。我第一次独自出征是十八岁,父皇更早......”
等皇帝走后,韩小声说:“太子爷,兄弟友爱是好事。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该让的...你.......”
耶律倍笑着打断:“韩大人,能看到你回来,我---是真的很高兴!谢谢你过来看我,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帮助......倍,让大家失望了......不过,很高兴,以后,有韩先生和二弟在父皇身边......我,放心了-----”
韩延徵第一次看到太子爷晕过去,他失声急呼,守在暖阁外的太子妃,夺门而入,抢到床边......韩发现,从前那个鲜艳夺目,如一只骄傲孔雀的阿日娜郡主,竟然那么憔悴苍老。
韩走到暖阁外,依然守在那里的太子侧妃萧柔,擦着泪水,起身向他施礼。向她询问过太子的病情后,韩先生悲伤地告辞出了太子府,抬头看向那清冷的天空:难道,这般出色的一个人物,就真的要走了吗?
陷入沉睡中的耶律倍,感到许久未有的轻松,韩先生回来了,二弟代替自己去出征了......终于可以放松了。
眼前出现乳白色的柔和光芒,远处空中,隐约有一团发亮的金光,很温暖地在招唤着他。耶律倍感到自己很轻,像一片羽毛般慢慢飘起来,浮在房子的顶部,低头往下看,他有些诧异地发现,另一个自己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阿日娜冲了进来,扑到在他身上......小柔在外面低着头和韩先生交谈,还不时地擦着泪水......书房里,倒拿着书本的大儿子,睁着眼睛,迷惑地问先生:“我爹爹为什么一直躺在自己房里?”......两个女儿,安静地躺在奶妈怀里,睡着了。
耶律倍放心了,抬头看向天空,那团金光当中,有一位白胡子白袍的老者,向他招手.......他笑了,感到从未有过的愉悦,身轻如烟,向着很亲切很熟悉的老人,浮过去。
背对光线的老者,面容越来越清晰:“清风,你终于回来了----”
耶律倍很自然地点头答应:“是,清风回来了。”
可是,等等......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不记得了的?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忘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一定有什么,是我不能...不能丢下的......让我想想,一定有什么,是我不该丢下的。
看着他一脸的迷茫在原地飘浮,打转,迟迟不肯上来,太上老君心里有气:“孽障......清风,你给我回来!明月,她在尘世余债未清,还得继续留下,你切不要再管,快随为师回府!”
啊?对了,是明月!
清风和明月!清风始终围绕着明月,有明月的地方,就会有清风......清风怎能扔下明月,独行?明月?就是了,一定是明月,不能扔下的明月!明月呢?明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