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十三.不孝的落魄书生 ...
-
晋阳西城，大夏门外，是通往东北方向要塞幽州的官道，路上尘土飞扬，车来人往，胡汉商贩频繁穿梭两地。
只是今日城门口，显得比往日拥挤。牵牛的、骑马的、挑担的、拉车的，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城内城外挤做两队，挨个接受守门官兵的盘查。
往日，进出城门，也是需要检查，但守卫们一般只对可疑的陌生面孔加以盘问，普通老百姓都予宽松放行。但这几天，守城的力量明显增加不少，城门两旁站着手持明晃晃枪矛的士兵，墙上还张贴着一张人像，过往人员中，凡是体形较为肥胖者，都被领到画像下仔细核对，大概是什么被通缉的要犯吧。
老百姓看到此等仗势，胆小的已经有些打战，不等轮到自己，就自觉将包裹箱笼打开。其实，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守兵只对大型的箱笼，挑担，车厢感兴趣，连车子的底部，都会有人蹲下身去，细细查看。
出城的队伍中间，有一个中年汉人，面留三络长须，举止斯文，显见是一个读过诗书的文人，此时却穿着褐布短衫，躬身拉着一辆独轮木轱辘车。车上扔着一条鼓鼓襄襄的被褥卷，那条花布面的被子，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里面原本白色，现在却是黑乎乎的棉花。
晋阳，处于胡汉交融的位置，兵家争夺之地，民风强悍，民间历来有些崇武轻儒。尤其看不起那些高不成低不就，只会嘴上滔滔不绝，实际百无一用的书生，连自己都养不活，家人更不用指望他了！拉着独轮车的中年汉人，明显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年落魄的失意书生，排在队伍中的百姓都自觉地离他远些，似乎怕被沾染上酸腐之气。
队伍缓慢向前，终于轮到了落魄书生，守卫看他那付模样，也不禁皱皱眉，有些不耐烦地提高声线：“车上装的是什么？你，将被子打开......”却也不愿意靠近。
中年文人叹口气，解下肩上拉绳，躬身去拉卷着的被褥，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官爷的话，这是---小人的娘亲，因为得了浮肿病，眼见着快不行了……想要送回老家去，俺娘说过…落叶归根……”。
一开口，却是一口地道的幽州土话。
这时，原本卷拢的被褥已经解开了些，守卫和附近的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被子底下，躺着一个面部毫无表情的白发老妇人。
浮肿病，其实就是长期缺少食物，饥饿过头引起的病症。饥饿的人，往往分成两种，一种，表现为极度消瘦，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另一种，则是全身浮肿，像一只被吹得极大的气球。
独轮车上躺着的老妇人，明显是后一种，被子里肚子部位高高肿起，一张脸也涨得很大，涨得甚至给人有些透明发亮的感觉，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实上，老妇人的皮肤表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痂，很难看清楚楚皮肤本来的颜色，乱糟糟与花白的头发纠结在一起。
人群里，已响起“嘘嘘”抽泣的声音，一些人转过脸去，不忍再看。连年战乱，晋阳城内外也曾有过不少饿死的流民，这个老妇人的症状明显已是病入膏肓，浮肿病晚期了。
浮肿病人的皮肤是极度脆弱的，轻轻一碰就会破损，然后会有透明的黄水从破损处不断流出来。如果硬要替她擦洗干净，极有可能随着着灰尘的脱落，皮肤也会一起掉下来，直接暴露出里面的血管。
躺着的老妇人面部毫无表情，没有力气说话，呼吸也很微弱，如果不是她的睛睛还睁着，眼珠子偶尔还会转动，守卫肯定当她已经死了。
周围的人群有些愤怒了，对眼前，这个习惯性地挺立着身子，态度中还残留着一分倨傲的中年书生无比愤怒！这几年晋阳周边平安，民生安康，已经很少看到被饿死的人。这个老妇人，显然是生子不孝，大概这个王八儿子，没本事赚钱养家，家中都揭不开锅了，还死守着一份读书人的所谓骨气，连向人乞讨食物都不肯，以至于家中老母活活被饿死！
“嗡嗡嗡……”
“不孝呀！不孝！”
“生子如此，情何以堪？”
“这种没有用的男人，还活着做什么？”
“打死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
“……”
落魄书生有些惊惶了，微躬下身子，眼睛四处乱瞟，随时注意着会不会从哪里突然拍出一块砖头来，砸烂他这颗“狗头”……
离得较近的守卫，看到车上的老妇人，眼角挂下了两行汪清泪，无力地顺着那张浮肿的脸颊，默默地流淌……大概还在为她的宝贝儿子担心吧？
守卫的鼻子也有些发酸，挥挥手：“快走，快走吧----”
书生急急忙忙，有些慌乱地拉起独轮车，歪歪扭扭地往城外逃窜---在背后一连片愤愤不平的骂声中，狠狈而逃。
官卫挥手，示意下一个过来接受检查，一边也不知对着谁，说道：“可怜那老妇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家中？幽州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又没有马车-----”
众人都不作声了，望着那辆““叽咯叽咯”响个不停的独轮车渐渐远去。
胡图图本来很愤怒！
自从被摘了下巴说不了话后，图图已经清酲地认识到事实：这个耶律德光已剥夺了她所有的权利，根本没打算与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讨论任何问题！更糟糕的是，他不打算放走她！情愿冒极大的风险，也要将她从晋阳带走---
如果能开口，图图一定会狂喊：“我身上哪里有什么秘密？我怎么你们耶律家了，还事关社稷江山？耶律德光，你一定是疯了！几年不见，你阿是得了什么失心幻想症嘛？”
如果能开口，她至少私底下，能和韩延徵打个商量：“韩大人，我是图图呀！你不认得我啦？对呀，对呀，就是一直跟着太子爷的那个汉人小姑娘呀---”
二王爷疯了，韩大人至少还是个明白事理的，他与美人老师的交情不浅，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放我走，至少不会站在那个疯子一边，助纣为虐吧？看看他出的什么馊主意，将我折腾成什么样子啦？
你还要帮着他们，亲自将我送出城去？就因为他们的样子太过威武，容易引起别人注意，韩大人，你让他们先分散出城，在外面等着你，等你亲自将我送出城门去？不是啊！韩大人，请睁开你那双朦胧的眼睛，仔细看看我，你，你，你，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有点眼熟吗？
韩大人，我知道你是个人才，却没想到你还是个全才！一个知识全面的人才！不但通晓医理，连女人的化妆技术都掌握了不少，你都给我抹些什么东西？到底想将我胡图图打扮成什么模样？估计就算正好撞上李多多亲自守着城门，也认不出来了吧？
最恨，还是耶律德光！你又打我？你又点我什么穴道了，为什么我不能动了呢？啊呀，手不能动，脚也不能动了，连脖子都动不了了！呜-----你将我打瘫了？把我整成了瘫痪病人？
什么？你让我不要挣扎，等出了城门，就会替我解开穴道，会没有事的？只要我乖乖地跟你回契丹，保证一点事都没有？
好，那你也等着----如果遇到萧温，我一定要好好告你一状！罚你不准吃饭，罚你跪搓衣板，罚你头顶水缸跪在院子里，让人参观……最好，再让我痛打一顿，以消心头怨气！
唉，不过，善良的萧温是不可能对她的夫君，这么狠的！她最多陪着我落眼泪，她会自愿让我打她一顿，替她男人……唉，没意思！
何况，我发过誓：不再踏入契丹一步！
应天皇后，那个死老太婆，也曾经威胁过我---不准我再踏上契丹的领土！虽然，我已经长大，不会再那么容易被人吓倒……可是，也没这个必要，平白无故去招惹她，对吧？嗯，写着“内有猛兽，闲人莫入”地方，胡图图都会绕道而行，没有这个必要嘛，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快快放我走！放我回去，如果你们一定要牙里果，也就带走吧-----这次，我不反对！金子也不要了！唉，是谁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看看，我胡图图难得见义勇为一次，就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如此不堪境外？呜----姆妈，阿爸，阿哥哥们，快点来救命啊……
胡图图不能说话，所以没有人能接收到她一肚子的废话。在被耶律德光不知又拍中了什么穴位后，她干脆如死人般，动都不能动了！
然后，韩延徵韩大人在她脸、手、胳膊，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不知抹了一层什么味道怪怪的东西后，又打乱了她的头发，在头发上，也抹上了什么。图图眼睛的余光能看到，她乌黑发亮的发丝变白了，一团一团，一络一络地纠结在一起……恶，真让人恶心!
图图被卷进一条肮脏得让人皱眉的被褥里，又被放到硬得直硌骨头的独轮车架上。虽然不能开口，也不能动，连挪动一根手指都不成功，但她的耳朵没有聋，眼睛也能睁开，看东西。
起初，胡图图不理解，为什么不干脆将她打晕再拖走，运出城门，不是更省力吗？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所以隐约只晓得被打扮成了一个老妇人，为什么不是一个睡晕，失去知觉的老妇人呢？为什么还要让她听到，也能看得见呢？
很快，胡图图明白了。在城门口，听到韩延徵与守卫的对话时，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将我化装成患了浮肿病的老妇人？浮肿病人倒是多半清醒的，只是不能动，说不出话来，还不是一般的“胖”！嗯，蛮像，蛮符合的……啊！韩大人，你真行！我服了你！
咳，咳……韩大人，你说什么？我是你什么人？娘亲？嚯嚯----我是你老娘？喔唷，从哪里来的这么大一个便宜老儿子？哟哟哟----
被散发着怪味的被褥，熏得满腔怨气的胡图图，突然乐了。如果不是动弹不了，她一定会大力地拍打身下的车架子：喔嚯嚯嚯------韩大人成了我儿子啦？！
苦于无法表达的胡图图，只能睁着眼睛，聆听着周围的变化。当听到众人愤怒的议论，当眼睛看到韩大人惊惶的表情时，胡图图实在太快乐了，以至于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十三.不孝的落魄书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