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生》金针菜

20、二十.相见时难别亦难（3）

　　胡图图如五雷轰顶，早已想象过无数种见面时的可能：老师的笑容，老师的怒吼，老师的不理不睬……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饶她机智百变，口齿伶俐，此时却无一字一句，不能再言语半分。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近在咫尺，又如远在天边；一伸手能触的距离，却生生地被隔开！

　　不忍心看到少女脸上的失望，耶律倍转过身去，默默地注视着窗外。

　　“你...你......还在责怪我当年离开你？是不是？”半天，身后又响起少女的声音，如溺水人挣扎般的气息传过来。

　　耶律倍抬起头，然后，闭上眼睛：“不是......我没有怪过你，图图。”

　　“我不信！你心里，一定是在责怪图图，对吗？你生我的气啦，才会不要图图！对吗？老师，我不信！我不信......你以后，真的不要图图啦？你不是说过----会等着图图长大？你生气了吗？为什么不要图图？我以后不再淘气，你不要再我的气啦，好不好？”

　　不等耶律倍回答，少女已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双手紧紧地搂住前面人的腰，将一张湿漉漉的脸蛋紧贴在对方背上。

　　耶律倍的心在颤抖，却只能硬着心肠，去将少女的手指一一扳开……

　　“不要这样！胡图图，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记得男女授受不亲，不能这个样子，让人看见，会有误会的。”

　　“我不！这一次我不会放手！我不怕别人误会什么，你是图图的老师，图图长得再大，还是你的学生---不要推开我，不要再扳我的手指啦！好痛，真的好痛！求你啦！不要……”

　　一颗泪珠，悄悄地挂上了耶律倍的脸，他的心也很痛。没有转身，却不再用力去扳那几根葱白似的手指。少女的呜咽声堵在他背上，泪水早已湿透衣衫，打湿了他的背脊。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手！老师，带我走吧，我跟你回契丹……既使你母后讨厌我，我也不管了！图图长大了，不会再害怕，要死就死吧---好过，这样天天想念，却见不到你人！如果你怕为难，你怕阿日娜……呜----老师，我会去找干爹干娘他们，不会妒碍你。”

　　耶律倍的心在剧烈颤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你…义父，你已不在了---”

　　“什么？我义父不在契丹了？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震惊已在少女的心底开花，只是她不肯不愿去接受，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理解错了！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少女的双手却因震惊，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年轻男子回转身子：“没有错！图图，你的义父在你走后，神册三年十二月，病逝了......”

　　“你骗人！耶律倍，你是个大骗子！你一定是不愿意让图图去契丹，才编的谎言，对不对？义父那么强壮的人，怎么病逝？你不是会医术吗？为什么不救他！”愤怒的少女，握紧了双拳放在胸前。

　　“图图，我们分开得太久了。有许多事发生了，不是我们喜欢，甚至是我们无法承受的，它却偏偏已经发生了！萧宰相走的前几个月，我们刚刚失去了阿鲁敦于越大人，我忙着在外面带兵，等我得知消息，赶回去时，你义父已经去了---一切都是那么突然！”

　　“什么？于越大人......老师，你为什么说这种可怕的话？于越大人和义父都死啦？不会，我不信！我不愿意相信！我才不会相信！”

　　震惊冲垮了少女的意志，她哆嗦起来，没有力气移动自己的脚步，除了眼前这个一再推开自己，并一再告诉自己不幸的消息的残忍男人，四周却无可以依靠之处，只能原地蹲下，将一个身子缩成小小的，埋头痛哭。

　　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却被她扭动着身子，甩开。

　　伸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收回：“图图，很多时候，现实总是与我们想要的不同，有着相当的距离。人生不如意的事，总是十之八九，当不能改变的时候，我们要学会承受----我明白，你伤心你义父和于越大人的去世，可是你得学会接受现实，而不是逃避……也不要用已经发生过的事，去责怪任何人。”

　　蹲在地上的少女，猛然抬起头，满脸的鼻涕眼泪，满脸的愤怒和倔强：“不！我就要怪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不好！你没有救我义父，也没有救于越大人！都是你----”

　　耶律倍的脸上，都是涩涩的苦笑：“好吧，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于越大人的病，不是我的医术所能救的；而你义父，我根本来不及赶回……是啊，如果我医术再精一点，如果我能有更多的时间去钻研医术，也许于越大人还活着；如果，我能多关心萧宰相的身体状况，早点发现他的咳嗽，早点察觉……”

　　他的话里，有一种深深的自责----那是一种深入人心的痛彻，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悲伤。

　　胡图图渐渐地停止了投入的哭泣，抬起脸，看半蹲在她跟前的人，那人的脸上铭刻着远比她更深的哀伤……渐渐地头脑，有一丝清明。

　　“老师，那你现在朝中-----”

　　“我很好……谢谢你，图图，还记得关心老师。”

　　“我不是故意的！老师，不是故意想指责你…刚才，我只是太伤心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尽力了……失去他们，对你来说是朝中两股最大的支持力量，你一定是最伤心的。你，现在还好吗？你那个母后，有没有再为难你？还有那些站在她一边的朝臣们----”

　　“我没有什么……说实话，图图，当年你刚走的时候，我有恨过你！恨你对我隐瞒，恨你对我的不信任！恨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于越大人和萧宰相走后，我就在想…也许，你当年走对了！如果你留下，不知道是不是也会跟着你义父一起走了……虽然你不在我身边，可是至少，我知道图图很安全地生活在江南，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你父兄的荫庇下。所以，我不怪你，你当初离开我，离开契丹，是对的！”

　　“可是，我----”

　　“图图，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老师，今天看到你，很高兴----图图终于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等图图以后有了意中人，要出嫁时，老师一定会让人奉上一份厚礼。”

　　“我---不---要！”

　　“……”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跟着你，我不要嫁人！我就要跟着你！你是我的老师，没有教好我！我嫁不了人，家里又不要我了，小七哥把我的绣楼都砸烂了！阿爸还让我走开，避着他……呜----我没有人要，只好跟着老师你混口饭吃！你是契丹太子，也不差养我的几个钱，我吃得也不多！”

　　“咳，咳……胡图图，以后不要再冒你七哥的名字，在外面闯祸了。嗯，我让人关照过‘清风斋’的二老板，让他以后，不准再收你的那些画！”

　　“啊？”不要哇，这不是断人财路吗？老师，你也太狠了点吧，胡图图嘴上可不敢真说出来。

　　“作为补偿，我会让人，每年送一笔费用给你，直到你出嫁……”

　　喔嚯嚯嚯----忘了，老师，你那里可是有很多金叶子的。唉，要不是，这几年断了你这条财路，我也不用这么辛苦。

　　“这边的明月楼，以救助女子和孩童为目的，可以留着，我会让敬新磨对她们有所关照的，至于其他的念头……胡图图，我劝你还是早点断的！我人虽不在，可是想阻止某些事情，还是有把握的……你还是早点回吴越去吧。小七那里，我会让人送封信去，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会和你多计较。”

　　“不行！”胡图图像根弹簧似地，从地上蹦起来，站到玉树临风般挺立在她面前的人,跟前.......嗯，这几年，胡图图的青春发育期过渡得不错，快到老师的下巴颌了。

　　“我不回吴越！要嘛，你带我回契丹！要嘛，你别管我！”气势汹汹地叉腰，站在他前面，高昂起尖尖的小下巴，斜着眼睛看人。

　　老师转身，背过手去，不想看到眼前少女的无赖流氓样：“言已至此，我不会带你回契丹的！你不要再妄自纠缠，没有用的！”

　　呆了一呆，少女放下叉腰的手，走到那个人身后，两只小手去抓住他的一条胳膊：“不要，不要，我不要嘛！你带我回去----不带我走，你也别想离开晋阳城！”

　　那人不耐烦地想要甩开，越甩，粘皮糖似的胡图图越发粘得紧，将他一条胳膊使劲往自己怀里拉。那怀里，少女隐隐隆起的地方，软绵绵的，让老师的脸迅速涨红，忍不住喝道：“胡图图，你究竟有没有女儿家的廉耻之心！”

　　一边使足了力气，一甩。

　　胡图图听他怒吼，一呆，双手不禁一松。正好老师用力一甩，“啪”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耳光……

　　耶律倍也呆了，举起那只手，不相信地看着。

　　胡图图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一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究竟为什么而来？究竟要来做什么？也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只大手。

　　这只手曾经那么温暖，总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这只手曾经只带给她安慰，触摸到它，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无数次，梦到这只手，无数次，在梦中寻找这只手，寻找这只手曾经带来的温暖和安抚。

　　终于，她明白---这只手，已经不再属于她！不是永远在那里等着她！以前，无论她有多淘气，有多肮脏污垢，那只手总会耐心地替她擦去污移；无论她闯下多大的祸事，那只手虽然有时会落在她的尊臀上，可总是替她挡去外界的纷扰……

　　人，还是那个人；手，还是那双手……只是，一切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