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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一张绣了菜叶和月饼的帕子 ...

  •   贞娘出嫁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在此之前,幼姜已求着郭夫人,把帮贞娘看嫁妆的管家安排了一遍。

      郭夫人找了些忠厚老实、又有些理事经验的人,把全家身契都交给巧月牢牢锁起来,又隔着屏风给大家摆了桌酒,恩威并重地交代了一番,才放出去。

      贞娘出阁,作为一个还在守孝的表妹,幼姜并不需要出场。她站在贞娘已经被搬空了的停云院里,听得远处的笙竹唢呐渐渐近了,又渐渐远了,心里很是有几分感伤。

      这个她在古代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虽只相处了几个月,却早已亲如姐妹,衷心希望她能一生平安喜乐。

      整套的国夫人行头穿了一天,郭夫人在回到院子时已很是疲惫。

      幼姜早早就安排周全了:郭夫人一进门,就有小丫鬟上奉上热巾帕擦脸,刚在桌边坐下,赵妈妈已端来了热腾腾的酸汤羊肉面,吃得一身薄汗站起身,热热的洗澡水已放好了,还洒了波斯游商处买来的玫瑰香油,清香又解乏。

      直到穿着烘得温热的三江绫布睡衣趴下,郭夫人才觉得彻底放松了下来。幼姜拿过来一对包着锦布的玉捶,轻轻地帮她敲打着肩背,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着天。

      郭夫人觉得很是窝心,笑着说:“人家都说,女儿就像娘的贴身小袄,又暖又贴心,我现在可是真体会到了,我都想不起你没来时的时候,这日子是怎么过的了。”

      幼姜甜甜一笑:“那我就一辈子陪在您身边,天天孝顺您。”

      郭夫人满眼笑意,却微微板了脸,佯装生气道:“胡说,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哪有一辈子陪着姨母的!”

      幼姜把头伏在郭夫人身上,撒娇道:“就是以前没有,我也可以做第一个呀。姨母,我已经赖在您这儿了,大棒子都别想把我赶走。”

      郭夫人摩梭着幼姜的背:“我知道你的孝心,也何尝不想把你留在身边,只是……你的婚事,我都不一定能说上话,唉……”

      李家如今在山西老家守孝,三年后回汴京,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况……

      一时感伤,又想起自己和妹妹当年被继母连接许人做填房,心里一阵绞痛:“姜儿不怕,就是闹到御前,姨母也定然不会让他们胡乱把你许出去。”

      只是拉家常,不过三两句,却变成了琼瑶苦情剧画风,郭夫人对自己的一片忧心,让幼姜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姨母,不用这般忧心,您说过我祖母是个明白人,哥哥也素有贤名,他们不会乱来的。而且我有娘给我留下的铺子钱财,就是自己过,也可以逍遥一生。”

      郭夫人看她一片天真烂漫,丝毫不明白人世沧桑,心里的担忧又重了几分,却也不忍让她小小年纪过于忧心,便不再提这个话头。

      想起前两天见幼姜在刺绣,就问起来:“那日看你绣了个颇有意境的帕子,也算是你第一件正经绣品,拿来给我看看吧。”

      幼姜有些不好意思:“那个绣得不好,现在又重新绣了个,等好了,就送给姨母。”

      学习能力所向披靡的幼姜,在刺绣上是踢到了铁板,已练了几个月,绣出的作品,却顶多能算差强人意。

      幼姜优秀惯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心里暗自憋了口气,非要要等到绣出个巧夺天工完美无缺的,再送给姨母。

      郭夫人笑了:“先拿来,我也帮你看看。要我说已经很好了,针脚虽不是特别精细,但格局意境都不错,配色也古朴大方,比那些绣娘绣出的俗物强多了。”

      两人说私房话,屋里并没有留丫鬟们,于是幼姜扬声叫道:“小田,把我前几日叫你收起来的帕子拿过来。”

      小田一脸迷茫地进来了:“姑娘,是说那个绣了个月饼加菜叶的帕子吗?我见姑娘放在书桌要送给少爷的新狼毫旁边,已经包在给三少爷的包裹里送出去了。”

      呃,月饼?菜叶?也就小田这个吃货,才能把她这么有意境的“海上升明月”绣品看成是一盘吃食了,幼姜颇有些哭笑不得。

      送给君华了?那还得写封信要回来。

      ~~

      同天下午,镜湖西畔,应天书院。

      刚刚听完夫子讲课的君华,又一次收到了家里送来的包裹。

      郭夫人忧心学院生活条件艰苦,每隔半月就给他送来几个大包裹,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上次还送来了一整只太和楼的熏鸭,让他和二哥及同窗分着吃,幸好天气渐冷,不然这路上耽误三四天,他就只能吃“味道”鸭了。

      包裹一向是澄泥归整的,他刚才把几块风干的羊肉交给端石,让去厨房熬汤,现在正利索地把这次送来的新文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案上。

      “少爷!”澄泥叫了一声。

      君华正在拿着笔,埋头总结整理今天的课堂笔记,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澄泥见他没反应,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这方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喃喃说道:“包裹里还有方帕子,上门绣了个……这是是月饼和菜叶吗?这绣工,不像是夫人的呀……”

      君华猛地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重新低下头:“放着吧。”

      澄泥很是不解,这“放着吧”,是个什么意思?是收起来,还是放在书案上?

      话说这少爷自打来了学院,性子就变了不少。

      这一方面吧,看上去好伺候了很多。

      以前的少爷,是相当的调皮捣蛋,他们这些做书童小厮的,不光得在他淘气的时候冲锋陷阵,还得在他东窗事发,被责罚打板子时首当其冲,身累,心更累。

      现在呢,少爷整日卷不离手,除了下午练习骑射武艺的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孜孜不倦。看上去吧,嗯,用卢舅爷的话说,就是相当的“沉毅持重”。

      搞得他和端石两个,除了帮他整理东西外,就没什么事可干了,好不清闲。

      可另一方面吧,少爷的心思却变得难猜了很多。

      他的话少了,喜怒都不再时刻挂着脸上,让他们这些书童很是难办。

      这是告诉他这周围的吃喝玩乐之处呢?还是老老实实和他一起在这院里蹲着呢?

      自己这调皮捣蛋的十八般武艺,再不操练一下,就要放下了。

      以后回了东京,怎么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顶级豪门公子的贴身小厮?

      澄泥很是苦恼。

      他一边思索,一边不自觉地揉着手中的帕子。

      直到“啪”的一声,他手中的帕子突然被抽走了,他抬眼一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少爷已经从书案后走了过来,正一脸不悦地瞪着他,手中还握着那张被他揉得不成样子的帕子,他赶紧嘿嘿干笑两下,说了句“我去看端石羹做好了没”,就溜之大吉了。

      君华拿着那副“月饼和菜叶”帕子,默默地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展开了。

      澄泥这个俗货!

      这哪里是月饼和菜叶,明明是一轮明月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配色典雅,意境悠远,“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古朴大气迎面而来。

      想想这首望月怀远诗的后面两句,“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君华不禁心情微微激荡。

      这是首著名的相思之诗,打着亲情的旗号,隐晦表达的却是对情人的思念之情。

      所以,这是……幼姜在暗示情意吗?

      还是,这不过只是“逗一逗他”?

      君华唇边闪过一丝微笑,但刚一现出,便立刻消失了。他打开衣箱,把帕子折起来,塞到了最下面。

      想让他去做那小倌之态,去取悦一个妇人,做梦!君华冷冷地想。

      ~~

      贞娘三朝回门时,不光姐夫钱有义陪着,婆婆钱太太、钱家几个弟弟妹妹也跟着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跟来蹭吃蹭喝的,幼姜有点不厚道地想。

      幼姜面带微笑,一概忽略了新姐夫和他两个成年弟弟的放肆打量,等到老太太说了句:你们姐妹去说说知己话吧,才拉起大姐姐贞娘的手,以符合仕女形象的最高步速,迅速离开了西苑。

      她拉着贞娘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发现她虽没有后世新嫁娘的甜蜜欣喜,倒也还算平和安静。

      一问,原来姐夫除了新婚之夜外,都宿在了那个叫楚莹莹的妾室那里。

      贞娘觉得他不来找自己正好。

      幼姜想了想,竟也昧不起良心来劝:自己会希望这个陌生人一样的丈夫,在自己身上雨露均沾?定然不会。

      只是,若是姐姐能有个孩子傍身就好了。不过即使没有,只要手里有钱,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巧云是个机灵的,喝了一场酒,输给了看门婆子几个银锞子,就把楚莹莹的底细打听出来了。

      这个楚莹莹听说早先也是大家小姐,因家道中落,父母早亡,被兄嫂卖到了钱家。

      她性子机灵,模样又好,不过十四岁,便成了钱有义身边的通房丫鬟。

      后来钱有义中了举,正春风得意,还定下了一门好亲事,也不知怎么的,成亲两月前,对方却找了个借口,主动退了婚。

      后来断断续续的,又定了三门亲事,定礼不知花出去了多少,却每次都没成事,钱太太便作主,把楚莹莹抬做姨娘,帮着操持家务。

      要说起这个楚姨娘,也真是个能干的,三两下,便把下人收拾地服服帖帖,又会做人,不光钱太太疼爱她,钱家几个弟妹,也都把她当成大嫂看待。

      若不是这次钱有义人品爆发,正碰上贞娘退婚,说不定过一段,楚姨娘就会被扶为正室……

      成亲第二天,楚姨娘给贞娘奉茶,刚跪下去,就连连咳嗽了起来,钱有义赶紧把她拉了起来,心疼道:“地上这般凉,你站着奉茶便好。”

      钱太太对贞娘说:“儿媳,你一看就是个大度的!莹儿她昨日染了风寒,受不得冻,你且担待一下。”

      钱小妹妹则站了出来,直直看着贞娘道:“新嫂子,你不会这么恶毒,非要逼着楚姐姐给你下跪吧?”

      贞娘羞地连连摆手,还主动将茶接了过来,说道:“楚姨娘,快起来,莫要这般客气……”

      “……最气人的是,我们姑娘送给钱太太的首饰,她转手就赏给了楚姨娘,还安慰她莫要伤心……哼,也不想想我们姑娘会不会伤心……”

      巧云满脸愤慨,机关枪嘣子弹一样,不带停顿地吐着槽,把幼姜听得是直翻白眼:这一家子人,是合起伙来欺负人呢吧!

      贞娘却丝毫没有察觉,她红着脸,细声细语地辨解道:“巧云,哪有你说得这般?太太是顶顶和善的,弟弟妹妹们也很恭敬,官人……官人虽不太说话,却也从未发过脾气。那个叫莹莹的,说话知书达理,我看是个性子良善的。”

      幼姜都要为她的单纯掬一把心酸泪了。

      若真和善,钱太太就不会把“大度”的帽子扣下,逼着贞娘“担待”儿子明显的偏爱。

      若真恭敬,钱小妹就不会大刺刺用“恶毒”的话刺贞娘了。

      若真是性子良善,那个楚姨娘就不会装出一副绿茶模样,惹得一群人替自己出头了。

      ……

      刚成亲,就这般肆无忌惮,难道贞娘姐姐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吗?

      不管了,只要能保住贞娘姐姐的人身及财产安全,其他的都不重要。

      出嫁时,郭夫人给贞娘派了自己一个心腹曾妈妈,言语利索,心眼明亮,只要她能在院里好好把关,这两条就应该没问题。

      两姐妹在房里喁喁私语地说着私房话,不知不觉间,院子里已是华灯初上,贞娘惦着幼姜的女红,给她留了几个自己画的花样,才依依不舍地和幼姜道别。

      幼姜拿到手里,再一次被她的配色和设计给惊艳了。这般才能,圈在后院真是可惜了。放到现代,自己绝对会高薪聘她来做图案设计师。

      她琢磨了一会,觉得这个一丛兰草上,点缀零星几朵蓝色的小花,右上角又飞了只米色蝴蝶的很是不错。

      刚刚给姨母绣了了香袋,不如拿这图案给君华也绣一个吧,颜色素净,图案简单,男孩子用也没问题。要想把手帕要回来的话,也不好空着手开口呀。

      还是赶快写信给君华吧,那种恨不得烧之而后快的练手之作,越快收回来越好。

      郭夫人进来时,看见幼姜正拿着几个花样子研究着,不由笑了出来:“是贞娘留下的花样子吧,她做这个是最巧的,画的又有新意,又精致。”

      幼姜笑道:“是啊,姐姐的手这么巧,我绣的花和她一比,简直该烧掉。”

      郭夫人笑着点了她的额头:“你知道就好!以后还是少看些闲书,把女儿家的本分做好才是。”

      见幼姜撅起了小嘴,心里立刻一软,又说道:“不过也不能太老实了,你这样就挺好,若是像你贞娘姐姐似的,姨母又得有操不完的心……”

      幼姜立刻竖起了耳朵,问道:“姨母,是不是曾妈妈跟您说什么了呀?”

      郭夫人叹道:“唉,都是事先知道的事儿——那个姨娘从小和钱姑爷一起长大,十分有脸,下人上赶着奉承,钱太太又只顾从贞娘手里挤钱……还好巧云、曾妈妈能干,镇住了下面的人,和下人们处得也和睦,你姐姐手里又有钱,日子还算不太难过,但糟心是免不了的了。”

      她想起曾妈妈的抱怨:“堂堂一个大奶奶,晚上想喝口银耳汤,都得排到香姨娘的养生粥后面……新婚之夜过后,姑爷居然看姑娘从家带的汤婆子好用,居然连问都不问,就拿给了香姨娘用……”

      早先只是偶尔想起的念头,变得更加坚定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姜儿落入这般境地,只要筹划得当,想把姜儿留在身边,也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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