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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一场送别,一门亲事,一桩迷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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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卧溪院忙得人仰马翻。
两个少爷要上学,箱笼打开没几个月,就又要重新收拾起来了。
郭夫人和幼姜一起,亲自帮君华打点行李,恨不得把家里的好东西都给带上,一会儿是冬天的紫金手炉,一会儿是夏天的碧玉席,大大小小,收拾了十几个箱子。
君华看得目瞪口呆,直抱怨道:“这也太多了!随便带些衣服就好了。”。
幼姜瞪了他一眼,嗔道:“不知道穷家富路吗?有备才能无患呀。”
随便带些?
她就是敢给自己凑和,都不敢给他吴三少爷随便带呀!
虽然嘴上不抱怨,可只要床上铺得不是丝锦缎被,他就睡不好;只要桌上摆得不是山珍海味,他就宁可饿着……整个儿一娇气的豌豆公主。
郭夫人也劝道:“对啊,君儿,万事出门难,多带几样,总比用时没有好。”
君华听了,便不再抱怨,笑了笑,拿着本楚辞用起功来。
启程前一天,郭夫人带着君华元载一起,去西苑拜别了老太太。
一出清辉院的垂花门,元载就停下了脚步,躬身行了一礼,浅笑着说道:“母亲,这几日您多有辛劳,孩儿就不多叨扰了。且院里仍有些零碎行李,再不收拾,恐要误了明日启程。”
郭夫人心里涌上来一阵愧疚。
这几日来,她只挂心君华,竟是完全把元载忘在了脑后,她张了张嘴,有心说两句亲近话,但一看元载脸上疏离的笑,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天他替樱兰求情,在地上跪了半天,再起身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乍一看,依旧是那个温文的豪门公子,一转眼,浑身又散发出一股冷意。
郭夫人有些难过,她嫁过来时,元载还不满周岁,一见她,就笑了,露出几颗小米牙,说不出的憨态可掬,她看得心都化了……
想当初,她也是把元载当亲儿子养的,如今为了个丫鬟,就成了这个样子……要说她一点都不伤心,那绝对是假的。
无数思绪掠过心头,最后,她只温婉地笑了笑,说道:“也好,挑最要紧的带着,其他的,过两日,我差人给你们送去。还有……你最爱喝茶……”
顿了顿,转身吩咐道:“林妈妈,把石夫人昨日送来的蒙顶茶,还有库里那套龙泉青瓷茶具,一并拿出来,送到二少爷院里,再教着那些丫头们,等收拾利索了,再来回话。”
元载笑着道了谢,又郑重地拜了拜,才转身离开了。
幼姜从屋里迎了出来,见郭夫人的脸色暗淡,便快步上前,亲热挽住两人,小嘴一撅,娇俏地埋怨道:“姨母,君华,你们怎么才回来呀!今天可是有我亲手熬的芙蓉八宝粥,等了这么久!怕是早已变成芙蓉糕了!”
郭夫人闻言,脸色一松,眼底露出笑意,君华却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皱起眉毛,瞪着幼姜:这个丫头,到底什么时候能端庄起来?
幼姜对他做了个鬼脸,转回头,又伸出两只纤细如葱管的手指,替郭夫人轻轻抚平额头:“姨母,若再这么皱下去,是要长川字纹的,那我就没有美人姨母了,只有个……老太太姨母了。”
郭夫人终于被她逗乐了,点着她的额头,笑骂道:“坏丫头,还敢拿姨母取笑,姨母早就是老太太了!还美人呢,老妪还差不多!”
幼姜抱紧郭夫人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说道:“姨母才不老呢!姨母是天下最美的美人。”
郭夫人拍着她的手,一脸好笑道:“你这张小嘴,是吃了多少蜜?还能吃下饭不?”
幼姜却一叹气,做出一副忧伤的样子,幽幽说道:“蜜虽没吃,饭,却真的是吃不下了!我第一次做芙蓉粥,总共……也就尝了一百次吧,现在我肚子里,全是半生不熟的粮食……”
郭夫人一愣,紧接着又大笑了出来,一旁丫鬟婆子们纷纷侧过脸,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就连皱着眉的君华,也绷不住嘴角微弯。
郭夫人拉着幼姜,在八仙桌边坐下,看见桌上显是费了不少心思的饭菜,心中又骄傲又欣慰,伸手怜惜地抚了下她的头顶。
再看看君华,想他小小年纪,却要离乡背井,心里一酸,问道:“东西整的八九不离十了,院里的人呢?你打算谁跟着过去服侍?要带上玉兰吗?”
君华暼了眼一旁端坐的幼姜,起身拱手道:“多谢母亲,澄泥、端石跟着就好。学院里同窗众多,带着女子,恐多有不便。”
郭夫人欣慰地拍拍他:“我儿能这般想,很好。同窗们家境不同,低调为人,才能不招人嫉恨。”
幼姜心中偷笑,这君华,果然是个超级书法迷,两个书童,竟都取了名砚的名字。
君华看她嘴角上扬,笑得眉目舒展,明媚的仿佛四月的清晨一样,几天来低沉已久的心情,莫名就好了。
郭夫人累了一天,精神头有些不济,晚饭一过,就由赵妈妈服侍着,洗漱一番睡下了。
幼姜领着几个丫鬟婆子,亲自送君华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穿花拂柳,君华几次扭头看她,又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在荷花池前,停下脚步。
已是夜深,墨蓝色的天空如水洗过般洁净无瑕,一轮上玄月斜斜挂在天上,月光如水,清辉撒地,空中还漂着股荷花的淡淡幽香,有点温暖,又有点柔和。
幼姜抬脸看向君华,发现他的一边衣领窝在外袍里,很自然地伸出手,要帮他整理。
谁知刚一搭上衣领,君华就一侧身躲开了,还板起小脸,开口教训道:“又动手动脚。”
幼姜乐了,这臭屁小孩,又装大人。
一伸手,抓住他的衣领,轻轻一拽,就把他的身体板正,又用另一只手,把他的衣领拿了出来,抚平放正,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你长大了,而且是个大大的正人君子!不过是帮你整下衣领。”
君华无奈地看着她,捉住那只在自己肩膀上拍的小手,握在手中:“在我面前……就算了,对着别人,千万不要这般毫无男女大防意识。”
见他一脸严肃,幼姜更觉好笑:“知道了,小古板!”
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摆了摆,笑盈盈地表示再见。
君华不罢休,又重新拉住她的手:“尤其是西苑的大哥哥,你不要和他调笑,更不要与他单独相处。”
这一段,关于大少爷元德的传说,幼姜也是有所耳闻,他高大挺拔,面容俊美,兼又风度翩翩,可谓是吴府第一男神,迷倒了众多女姓奴仆。
对着最低等的小丫鬟,只要姿色过得去,他也是知冷知热,体贴有加。
想在他面前露脸的丫环们,一向是前仆后继,虽然刘氏早已为他定了舅舅家的表妹,却依然挡不住他潮水一样汹涌的桃花。
他的院里,是整个吴府里最炙手可热的去所,千娇百媚的丫鬟,早就塞满了一院子。
幼姜想起表妹小田的话:“一般男人,对一个女生暖,叫暖男;对所有女生暖,那叫热水袋;若是一个已经非常招蜂引蝶的男神,还对所有女生温柔体贴,那就是大众温泉。谁想去泡谁去,我才不稀罕,怕得病。”
她笑了,点头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君华想了想,又道:“你若有事想办,自己不便出门,便让小丫头们给洮河、红丝捎个信,他俩汴梁地界很熟,办事又牢靠。”
没想到君华还挺心细的,幼姜心里暖暖的,一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油然而生,笑道:“那就多谢君华少爷啦。你这一去,可是要蟾宫折桂的!快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君华定定地看着她,见她一脸“你不要像赵妈妈一样啰嗦啦”的表情,最后叹了口气,便默然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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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郭夫人带着众人,去给君华元载送行。
一行人在西城门外送客亭内,和卢家舅舅成功会师。
卢家几代为官,是汴京城有名的世家大族。
当年的卢氏小姐,嫁了吴廷祚做原配,却在生二少爷元载时,不幸难产而亡,只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幼儿,服丧九月后,吴廷祚便续弦娶了郭夫人。
卢氏舅舅担心外甥外甥女,加上当年妹妹卢氏去世前,又哭着求他,关照年仅两岁的女儿贞娘,他便和妹婿商量,早早定下了贞娘和自己长子的婚事。
但现在看来,说不定,竟是害了这个温柔乖巧的外甥女……
卢吴两家的大批人马,在送客亭等了两个时辰,卢老爷的脸都要拉到地上了,去寻人的下人们还是无功而返:本该和大家一起出发去应天读书的大少爷卢宽,依然不知所踪。
卢舅妈见自家官人脸色越来越黑,马上又要发飙,赶紧来劝:“老爷,天色不早,再不启程就要错过宿头,宽儿回来后,我定会好好规劝,让他自己上路去找你们。”
卢老爷哼了一声:“我在这里,他尚且不肯跟着,让他一人去,怎么可能?”
一群亲戚下人都在,他也不好大发雷霆,只得咬牙忍下。
想了一想,转头看向郭夫人:“这个不孝子,实在是可恶。不过他如此浪荡,也是家里无人管着的缘故,既然贞娘孝期已满,宽儿暂时也要留在东京,不如咱们两家在下月找一个吉日,把婚事办了吧。以后贞娘也好约束他读书上进。”
郭夫人一愣,继而温婉一笑,点头称是:“舅老爷说得对,这喜事早该办了。就是这时间,是不是有些赶……”
卢舅妈韩大太太扶了扶鬓边的金钗,皮笑肉不笑道:“ 时间是仓促了点,委屈贞娘了,可贞娘今年都十七了……我知道你心疼女儿,但总不好叫她一直耽误下去……”
郭夫人笑着附和道:“那是自然,亲家太太的考量,再合理不过了!贞娘有这般体贴的舅母做婆婆,真是她的福分。”
她毕竟是继母,虽然她也不想贞娘去跳卢宽这个坑,但这一顶“耽误继女青春”的大帽子砸下来,她就毫无招架之力了 ……
卢老爷又看向韩太太:“你以后不要纵着他,好好把他拘在家里,若是再惹一点事,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这次婚事,若是我不能及时回来,你去求刘大人主持。”
然后起身向来送别的众同僚亲戚一拱手:“千里送行,终有一别,卢某在此谢过各位,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就潇洒地一挥手,领着外甥儿子们出发了。
在背景板里当了半天群众演员的幼姜终于松了口气,在这等待的两个时辰内,君华已经找了十八个理由,来和她做“最后道别”了。
若是再不走,她就只能提扫把赶人了。
而且就是她不介意,和她同坐一辆车来的贞娘姐姐也得烦了吧?
早听说贞娘姐姐和卢家表哥定了亲,从前一说起这个话头,贞娘姐姐总是低头不语,她原来当是古代少女的羞涩,也没有追问过。
不过那位韩大太太听上去,倒是有几分厉害,和大太太那种靠嗓门取胜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咦,为什么贞娘姐姐在哭?
她看了眼元贞的贴身丫鬟巧月,柔声问贞娘:“姐姐,我还没恭喜你呢,这是怎么啦?”
贞娘赶紧抹了把眼泪,摇头道:“……没什么事。”
巧月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心急道:“姑娘,你什么都不肯说,整日憋在心里,还不是只苦了自己?”
幼姜看向巧月,巧月心直口快,立马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
原来这卢大少爷卢宽比元贞大了五岁,如今已经二十有二。
三年前,贞娘刚满十四岁,两家已经定下了成亲的日子,结果成婚前一个月,吴三老爷吴廷祚突染急病,没几天,就去世了,贞娘要守孝,婚事便一直耽误到了现在。
卢家的老太太心疼他年龄老大,还没娶亲,早早给他屋里放了人,听说已养了儿女,卢宽又不爱读书,整日混迹勾栏瓦肆,俨然已成了东京城纨绔界里的第一浪子。
当年他来吴府拜访,总是对贞娘不冷不热,甚至还在家闹了几场,嫌弃贞娘长相普通,性子无趣,想另娶她人,每次都被父亲铁血镇压了。
贞娘每每见他,都是十分拘谨害怕,如今听说要成亲,竟吓得哭了。
幼姜一听,便愣住了,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贞娘。
这古代的婚姻大事,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想自由挑选结婚对象,难于上青天。
即使郭夫人现在如此疼她,她也没把握能劝得郭夫人去过问这件婚事。
况且郭夫人是继母,这门婚事由贞娘过世的父亲和舅父一起决定,就是郭夫人豁出去插手,也是无济于事。
想了一想,她握着贞娘的手,柔声说道:“姐姐,你是知道的,这世上,对我们女儿家来说,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和银子。”
贞娘立刻瞪大了眼睛,惶恐地看着幼姜,天爷,幼姜妹妹这是在说什么呀?
幼姜见她一脸震惊,知道自己的话,对一个十七岁的古代少女来说,实在是太出格了点,又放低了声音,柔声解释道:“姐姐,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何况是这种不知底细的外人呢?别把心思枉费在他身上,只要紧守住你的嫁妆,这日子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想起了上一世表妹小田的戏言,又笑着说:“男人嘛,若好看,可以用来欣赏,若不好看,就当他是屋里的一件家具。姐姐,咱们一辈子衣食无忧,只要能生个孩子,还要男人干什么?他去找别人,你不是更清净自在嘛?天天看书、绣花、游园、和几个姐妹朋友相伴,岂不是更快乐?”
小田是个花痴的不婚主义者,她的原话是:“我有钱有闲,结婚干什么?天下帅哥这么多,能泡一个是一个,不能泡就欣赏,再挑个顺眼的生个孩子,人生就圆满了!”
贞娘被她逗得破涕为笑,赶紧用帕子捂住她的嘴:“你这丫头,倒是什么都敢说!”
小丫鬟小田呆呆插嘴道:“姑娘,你这么说,倒像是把未来夫君,当成了勾栏的小倌一样。”
巧月连忙去捂住她的嘴:“你也是个嘴里跑船的!”
幼姜想了想,眨眨眼对小田说:“差不多吧,若是他能取悦于我,本姑娘就逗他一逗。”
一马车的女孩们都笑歪了,刚才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
马车外的一匹高头大马上,君华一动不动。
“勾栏的小倌”,“若是他能取悦于我,本姑娘就逗他一逗。” 他急怒攻心,身形一晃,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身后的澄泥探头探脑地看自家少爷,手上的砚台把他的胳膊都快压断了:“少爷,要把这台端砚送给表姑娘吗?”
君华不说话,掉转马头,挥鞭扬长而去。
澄泥揣测了半天少爷的意思,还是在马车上“笃笃 ”敲了两下:“小田姐姐,三少爷整理行李,又拿出一台端砚,说是要送给表姑娘,您收一下吧。”
轿子内瞬间沉默,小田将轿帘轻掀起一个角,收了砚台,温温婉婉地说道:“表姑娘说,替她谢谢少爷,望他一路平安。”
一时间,马车里除了幼姜,几个女孩全捂住了嘴,一脸的懊恼,悄声说道:“不会被澄泥听到了吧!”
幼姜笑了:“听到又如何,他如今要和哥哥们去读书,还能把话传给谁?”
贞娘和巧云都是心里一默:就是怕他传给君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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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了家,正是疲惫不堪,却又传来了坏消息:西苑的秦姨娘不见了。
据伺候她的小丫鬟说,自昨天晚饭后,就没再见过她了,大老爷最近天天出去应酬。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以大太太马首是瞻,少不得就开始冷落挤兑她,每日都是残羹剩饭,吃不吃都随她。
她在家里毫无依靠,也不敢向谁告状,只要大老爷不在,连小丫鬟都敢给她脸子看。所以还是下午大老爷回来进了西厢房才发现的。
大老爷火冒三丈,立刻去找刘大太太对质,刘大太太却是一脸吃惊。
她是真的不知道,老太太派来的孙妈妈把她管得死死的,哪儿有这个财力人力,去搞绑架事件?
被大老爷数落责问了两句,也是起了一肚子的火:“你那个小狐狸精跑去哪家偷汉,我怎么会知道?”
然后又开始拍大腿,数落自己的不幸,一家子显贵,只有自己的官人是白丁,儿女前程未卜,如今连家里的钱财都不归自己管了……
大老爷被她嚷嚷得头疼,撂了句:“泼妇。”便抬腿出门找人了,哪里又能找的到?
逛到儿子院里,迎头看见儿子元德坐在书案前,腿上坐了个俏生生的小丫鬟,正嬉笑着地摸手亲嘴,更是怒火中烧,一把掀了书案,让元德跪到了院子里。
又一口吐沫,吐在元德脸上,训道:“你不过我养得一条猪狗!老爷我正不痛快,你倒敢这么快活了!”
刘大太太听到消息,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抱着元德哭天喊地,旁边站的大老爷却甩甩袖子,一片云彩都不带地抬腿出门了。
幼姜听到这个消息时,很是感伤了一回,一个花样年龄的年轻姑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凋零了,真不知道最后会落入什么样的境地。
这个世界从来对女子都不公平,何况是这男权至上的古代?
守住本心,握住钱财,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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