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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这日里天气晴好,沈鸿已缠绵病榻十余日,身上觉得大好,便禀了太太说明日便去学堂。
      庆园的桂花全开了,花香满溢,老姆妈并一众丫头忙起来了。沈鸿爱桂花,她们便年年小心地将花儿摘下,拂去灰尘,晒干藏起。沈鸿便搬个椅子在太阳底下看。秋风起了,心里却惦记起了钟山的红叶,那好大一片枫林每年秋里都红得惹人。沈父是年年都要去看的,数数日子,也快到了。八月不剩几天了,沈鸿心里还有几丝依依不舍,只看着桂花被摘下,全当对八月的告别了。
      园中光阴正喜人,沈鸿悠悠然晒着太阳,嗅着桂花香味儿,不成想有人通报说太太来了。
      沈鸿惊了一惊,赶忙上去行礼。太太拉着他的手,面上有些窘迫:“好孩子,母亲这几日也身子不爽利,故没有来看你,身子可大好了?”
      沈鸿不想沈太太竟然会因为没来探病而愧疚,愣了一会儿神。太太也不觉失礼,只当是这孩子心里落寞,便自顾自的笑了笑。
      沈鸿更惊,但还是急忙行礼,端正地回答:“母亲放心,孩儿已大好了。不知母亲身子可好?”沈太太笑道:“傻孩子,一好就立刻来瞧你了。”
      沈鸿忙忙请她屋里坐,她却嫌屋里闷,就拉着沈鸿坐在院中。饮食起居一一问过,沈鸿恭谨地答了。她又让紫雁指挥着一众丫头婆子将她带来的许多衣料、炭火、器物摆件都规制好。
      沈鸿忙起身谢道:“劳母亲挂心,孩儿用不到这许多。”沈太太道:“还有一事要同你说。”沈鸿作洗耳恭听状,沈太太道:“陆家那个公子在咱家学堂听学,他府里太远,往来不便,你父便让他在府里住下。”沈鸿点点头,知道了,是要住庆园了。他这个园子并不大,但只他一个人住他母亲曾住的堂屋,东西两厢房都闲着。
      沈太太继续道:“本说让他住留园,但留园毕竟不大适合常住,就挪来你的院子,你看可好?”沈鸿道:“这是最好。”沈太太笑笑,夸沈鸿懂事。便又要紫雁指挥着众人去打扫两间厢房,届时请陆家公子自己选。沈鸿也不多话,由着他们去了。
      沈太太走后,沈鸿没了晒太阳的兴致,便又回屋去看放翁的集子。倒是雀儿给气了个倒仰。进进出出嘴里都念叨着这个陆公子不是东西,住庆园的屋子,还要吃庆园的饭,凡此种种,倒是把沈鸿听得笑了。雀儿笑他心大,可沈鸿叹了口气,不这样,又能怎样。老姆妈知趣,闲话不说,只是给沈鸿闷了两个狮子头,沈鸿心里欢喜,也仔仔细细的吃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沈鸿就往学堂去了,病地久了,脸色又苍白几分,身子也单薄几分,愈发显得风一吹就倒了。但他人前依然是端肃,并不曾有半分失礼之处。他早早去问先生好,先生叮嘱了几句落下的课业,他便静静回去坐了。
      不一会儿,雀儿口中的“不是东西”也到了。在姑苏一阵子,陆望迩面皮上的黑也稍稍退了些,今日他着一身锦蓝绸缎长衫,上有银色丝线绣成修竹纹样,一道玄色暗花腰带横过,并几道丝绦环佩垂下,整个人如修竹似的立在庭院里。他眉目深刻,鼻梁挺翘,只那嘴唇丰润,略显多情。他在院中定定地瞅着沈鸿,像是带着寒夜冷气的眼光竟有如实质,“砰”地砸在沈鸿眼前。沈鸿不知为何有些危险的感觉,一想到这人要成自己邻居了,便也不好失礼,只能端端正正的起来行李,叫了声:“观云哥哥。”
      陆观云从那次探病后,已经好几日没见过沈鸿了。自己答应着来学堂,过后又后悔不已,他那老子第二天就打发他来,来了却不见沈鸿踪影,他连着好几天没有笑模样,又出去野了几天,心情才稍微好些。今日想着来碰碰运气,一来就见沈鸿端坐在小案前头,身板挺直,正经无匹,还满口“观云哥哥”。他嘴角噙上一个邪气的笑容,也不走前门,只从窗子里翻进来,单膝跪地,撑着沈鸿身前小案,道:“还哥哥。我可比你小。”
      沈鸿惊了一瞬,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陆观云,满眼的不解。陆观云满意极了,道:“我与你同年,但我是九月十八生的。”沈鸿了然,他是八月初八的生辰,沈府没人记得,不想他竟知道。又想起前几日初见,沈沅哄着他一口一个“观云哥哥”,他就臊得脸红,不敢再看陆观云。
      陆观云心满意足地落座,正在沈鸿后头,一双眼直盯着沈鸿后脑,像是饿狼见了肉似的。他想,这小公子也太天真了些,以为世界上都是好人,他最是厌烦天真。
      他不禁回想起自己早先那几年在宫里的生活。她的便宜娘是淑和慧公主,早不知死哪去了,也不知道是跟哪儿的野男人生下他,将他往浣衣局一扔就再不管了。后宫里那些死小孩儿心里统统脏的不行,什么下三滥的事情都做。他只能比他们更下三滥。天真,呵,他要是天真,早死了。
      他好整以暇的拿帕子擦了擦手,百无聊赖的翻开书,听那老头子嘈嘈乱语,心里又开始烦。抬眼看着前头那个金娇玉贵的人,脑中只想着怎么折辱他,想着想着竟然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了下学。
      沈鸿见他睡得这样沉,也没好意思叫他,只让小厮阿明守着,自己先去鹿园采几支胭脂点雪,用以祭拜亡母。
      园中的胭脂点雪是沈父一故友相赠,说是当年很得他母亲的喜欢,沈父使人精心养护,竟也愈发繁盛,年年如期绽放。今年的胭脂点雪开的甚好,一大丛白如雪浪,偏偏花心处又一点粉红恰似胭脂,满园的菊花中独这一丛高洁出尘,却又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媚。沈鸿小心地采了几支,怕陆观云等的急了,便忙忙往回走。
      出了鹿园沿着连廊西行,刚一转过就看见陆观云靠在廊柱上等着。他眼神幽微,一见沈鸿来了,脸上马上扬起笑意,手里捏着那个扳指,走到沈鸿跟前。
      沈鸿以为是他等的不耐,作揖道:“观云……弟弟久等了。”沈鸿心道好险,差点儿又喊出哥哥二字。陆观云听了笑容一滞,转瞬换回来,几息之中变脸之快可谓惊人。
      他也不说什么,只沉声戏谑道:“走吧,邻居哥哥。”沈鸿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胡乱应了,快步往前走。陆观云觉得自己可算是找补回来那句“弟弟”,心情畅快了几分,跟着沈鸿往庆园走。

      陆观云不过是在沈鸿病德迷糊时来了庆园一趟,十多日没来,园中桂花竟全开了。他本不喜欢花香,闻着就不舒服,不想这园中的桂花竟混着一丝药香,竟不让他厌烦。他回神想着清早与沈鸿说的几句话,他身上似乎也沾着这味儿。想着他便狗似的耸耸鼻子在沈鸿颈间嗅了嗅,十分逾矩,沈鸿浑身汗毛直立,往后倒退了一步,陆观云却好整以暇,做出无辜模样,倒显得沈鸿多心。念在他是客人,沈鸿也不说什么,只是走得更快,一脚迈进屋子。
      陆观云立在院子里,看东西两间厢房都空着,阿明识趣道:“太太说您想住哪间就住哪间。饭食与二公子一同在堂屋用。”
      陆观云觉得甚好,便选了西面厢房,和堂屋椽檩相接。一切收拾妥当,便去给他的邻居哥哥送礼。他换了一身湛蓝的衫子,轻衣缓带,十分风流,身后跟着的小厮捧着几个盒子来了,他笑道:“邻居哥哥,今后多有叨扰,略备薄礼,聊表心意。”沈鸿不知该不该答应,也拿不准该怎么叫他,只得讷讷说:“说哪里话,当自己家就好。”陆观云大方道:“就如哥哥所言!”沈鸿更不知说什么了。
      所幸雀儿带人摆饭,他才得一个机会喘息。他略略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从未与谁这般亲近过,往后地久天长的,将日日在一处用饭,一处歇息,想想竟觉得不可思议。而这个陆家公子似乎过于自来熟了些,处处不把自己当外人,他多年收拾好的自我边界突然就被人侵犯,不适之余也不知是如何成了这步田地。
      二人沉默着用了饭,他见陆观云各样菜只用了一点儿,连饭也没吃几口,出于招待客人的礼数,他便开口道:“是饭菜不合口吗?”
      陆观云缓缓的漱口净手,没想到沈鸿这样问自己,有轻微的讶异,便说:“不爱吃甜口。”他想看看这个正人君子如何自处,就说了实话。
      沈鸿点点头,道:“罢了我给姆妈说。”陆观云面上飞快扬起笑脸,那酒窝里都盛满了高兴,甜蜜道:“邻居哥哥真好。”沈鸿又无言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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