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歇》蜜饵

1、第 1 章

　　江南的秋总是来得沉而缓。夏日里的暑气还没消尽，秋雨便绵绵密密的下起来。这雨一下就连天不止，等雨下完了，再感叹两日烈阳，秋便来了。
　　在绵绵秋雨中，一个青年正秋端正立地在寄月亭中看雨。一袭月白长衫勾得他身姿挺拔，而过于瘦削的肩膀又无端让人想起暮秋的修竹。他面容清冷，眼中似浮起一层冷雾，教人不知他在思想什么。
　　此人正是沈府二公子沈鸿，今年正是十六岁，是偌大沈园里无人问津的个小子罢了。
　　秋日是他最爱的季节，总觉要比其他季节温暖。这两日的秋雨总也下不完，荷花大都谢了，只留一两支残朵死命支撑。雨势渐大，荷叶被砸的噼啪作响，似乎一下子万物竟喧闹起来。沈鸿不知多爱这喧闹，看得目眩，一阵冷风过来，勾起这两日快好的风寒，咳嗽起来。
　　“啊哟，我的小祖宗，这么冷的天怎么又穿单衣啊！”老姆妈拎着一件月白的祥云滚边斗篷从连廊急匆匆走过来，沈鸿回头看着这个踽踽走来的老妪，心头泛上一丝温暖，眼角涌起几分笑意，霎时一双清冷迷蒙的桃花眼便如春水荡漾，生出许多情意来，原本清冷的长相也像被暖风吹化的冰湖，令人好不沉醉。
　　“祖宗！”姆妈抱怨着，将斗篷给他披着，才是八月天气，将将有了一丝凉气，沈鸿夜里的咳嗽又复发了。姆妈看着这个比去年直窜上一个脑袋却依然单薄的少年，心里默默的叹息一声。“走了，回去罢。孙家裘婶婶说她主子院里的桂花要开，我讨来些给你漬糖水。”
　　沈鸿笑了，颇带着几分羞赧。悄声对老妪说：“多谢姆妈。”
　　这日是八月初六，因着暮雨，天色不甚分明。沈鸿被姆妈拉回屋子，手里塞了暖炉，人被安放在踏上，地上的火盆已经烧起来了，没一会儿，小丫头雀儿捧着一碗热乎乎的姜茶催着沈鸿饮下。沈鸿感到一丝暖意。可窗外这没边的暮雨总是惹他忍不住想去外边。昨夜里他咳嗽着醒来，被老姆妈按着灌了些药下去，硬是半宿没睡着。今晨的早课也只得告假，不知先生留了什么课业。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外客到了。
　　沈鸿先是听着一团吵吵闹闹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大哥身边的小厮阿金，正给大哥说孙家那小子如何如何，大哥压着声音叱他“休要胡言”，但也大约是由着他说了一路，到了此间不想给沈鸿听了去罢。除了这二人，似乎还有大娘院里的大丫头紫雁的声音，她似是遇到了姆妈，问了声，便向着沈鸿的屋子来了。
　　这位大哥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冒雨前来有什么重要事说。思想间，大哥已然进来，大哥大名沈沅，字蕙辛，性子和父亲相似，温柔敦厚，生的也同父亲相像，都是凤眼白面皮，翘鼻殷红嘴，中等身段，因着大哥不过弱冠，少了些须发，便比着父亲多出一丝风流姿态，待人接物也是一团和气，人见了都要赞一声沈家的好二郎。大哥今年二月里行了冠礼，六月间讨了新妇，正是人生得意时，他也有好一阵子没见了。
　　“二弟，可好些了？门口风大，快去里间说话。”大哥见他守在门口，便拉着他去了里间避风处，围着一张小八仙桌坐了下来。雀儿早把滚热的姜茶倒好，沈鸿让着大哥，说道：“不紧要的，今早起来早好了，不过是夜里没睡好，偷懒补觉罢了。”大哥喝着茶，点点头，答道：“那就好。”
　　沈鸿不善与人交际，人问一句他答半句。如今该答的答完了，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想着与大哥数日不见，便问：“大哥近来可好？”
　　问完他便后悔了，大哥新婚燕尔，怎能不好。但沈沅脸上却飞起一丝红晕，面上带笑道：“不能再好。”
　　沈鸿点头，讷讷道：“那就好。”
　　沈沅大笑：“你呀！”饮下一口姜茶，拉着沈鸿神秘道：“你嫂子有身子了。”沈鸿听后面上也带着喜气，忙恭贺大哥，沈沅便开始说他父亲母亲多高兴云云。沈鸿不禁有些走神，他想着自己也不小了，总有一天也是要讨新妇，有后生的，不知他的母亲知道会是哪般模样。大哥说了好一会儿，待沈鸿回神，他也正好说完。面上喜色不褪，整个人愈发精神。
　　沈鸿也不言语，就这样静坐着。沈沅显然也是习惯了，也并不恼。忽的想起什么，便示意紫雁上来。紫雁手里捧着个红木盒子，沈鸿眼尖，看见了上边儿陆记的一朵五瓣梅标记，便知这是新裁的衣服。
　　紫雁上来福了一福，便道：“二公子，这是太太前几日让陆记给您新裁的衣服，大后天宴上穿，您得空了试一试，不合适让人拿去改也来得及。”沈鸿客客气气的道了谢，让雀儿拿去收了。大哥又道：“大后天父亲开宴是有贵客来。后头早早的把梧桐榭打扫出来了，提前给你说一声。”沈鸿点头应了。大哥看一眼窗外，便道时间不早，要回去了。
　　沈鸿依然是客客气气的送大哥紫雁等人出去，等打下门帘子，窗外的雨声忽然有吵闹起来。雀儿唤来外间伺候的小菱，让她将茶盏都收好，添好火盆里的碳，轻手轻脚的打起屏风，拉着沈鸿试新衣。沈鸿不肯，只是静静坐着，雀儿哪里知晓他的心病，一时也不知该劝什么。他家沈鸿少爷很好相与，从不作弄下人。她在十二岁上就被太太指来贴身伺候，如今已经五年。这位二少爷在府里无依无靠，孤身在这园子里长大，身边也就他们这些下人还亲近些。他越长大越是静默，无形之中竟像是被寂寞浸透了，凡事都是淡淡的，喜怒也不鲜明。小时候雀儿还知道如何哄他，年岁大了，她也跟着不知怎么样与他说了。
　　雀儿没法儿，只得叫来看着婆子们煮粥的老姆妈。老姆妈最懂沈鸿心病，过去只摸摸他脑袋，沈鸿眼眶红了些许，这一霎时的难过也烟消云散了。雀儿和老姆妈伺候着他换上新袄子，果真是有些大了，两人便哄着沈鸿喝了粥，喝了药睡下，连夜改衣服。
　　夜里，雨依旧不停，但沈鸿的心里被帐子外面那一丝丝火光照暖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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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