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气冲天》关船长

2、流露

　　“爷，太子爷？”
　　一个老仙官在旷衡的大殿门前探头探脑。天帝当时判断一点错都没有，把天宫各项事务交给旷衡打理最让人放心，而且像太子爷这样的勤奋劲，正直腔，在如今的天宫真是难找了。
　　烛火幽暗的大殿内，从老仙官的角度只能看到桌案上隆起的人影。
　　老仙官走过去，轻推桌案上正熟睡的人，“太子爷。”
　　那人忽的惊起，左手揉了把脸，右手抓紧笔，眼睛继续盯着桌子上摊开的绢帛。
　　“爷，您快去休息吧，这几天您精神一直不好，怕是还在长身体，莫要再熬了。”
　　旷衡低声应答，仰头靠在椅背上。
　　仙官叹口气，举手正要熄灯，“爷，您不去榻上歇着？”
　　靠在雕花椅背上的人微皱着眉头，侧脸的曲线刚毅又富有美感，他紧抿着嘴，眼睛半开半闭。他的眼睛很长，头发有些凌乱，整张脸还透着一股稚气。
　　“最近凝神很困难，也睡不好觉。”他轻轻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仙官毕竟是把旷衡带大的，且不说旷衡现在的年龄真的还属于青少年的范围，就算他再大，在这个老人眼里永远是孩子。不过，旷衡也就只能接受这个老仙官称自己为孩子，要是换个人叫一声，哪怕那个人是天帝，他都一定要翻脸的。
　　“最近的事务好像比往日要少，爷，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确实比往日少，”烛光下那张俊俏的脸庞仿佛舒展开了，嘴角轻颤，“众仙各行各职，井井有条，无受贿，无偷懒，无奢靡，无对上级不敬......”
　　“大家都是被前几日乐天神被抓去当阎罗王的事吓到了吧，我听了一耳朵，都在议论说是北凌仙君和您为了收拾他这样的作风专门想出的法子呢。”老仙官乐呵呵的，完全没注意自家那靠在椅背上的爷脸色越来越难看，小虎牙紧咬着嘴角。
　　旷衡站起身，边向软塌的方向走边说：“不知道那玩意到了地府还要能不能安分一点，幸好
　　地府的事不归我管。诶，赵将，点香吧。”
　　他卧在榻上，闻着幽幽香味，却怎么也进入不了梦乡。

　　地府的天永远都像是要下雨了一样，阴沉沉的。抬起头不管看什么，眼睛深处都只能倒映出一片阴暗。
　　哪怕被前来探望的不知道多少仙人劝来劝去，齐乐天还是拒绝脱掉自己那身酒红色带独一无二兔子毛领的华服，换上阎罗王的衣服。
　　齐乐天消沉了两天后，嘴就没停过，公鸡打鸣似的对着一段时间来给他换香一次的姑娘哔哔。
　　“姑娘你叫什么啊？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了吗？我日行一善，想不想来段姻缘？”
　　“你知道我是谁吗？三界之中怎么可能有不知道我的？哦对你是凡间来的，说乐天仙君你可能不知道，哈哈，月老你肯定知道吧，月老。”
　　“你想不想笑啊，天宫那群王八蛋是疯了吧，让我乐天仙君来当阎王？那以后三界姻缘谁管？啊？”
　　“看见这颗眉心痣了没？我的神力，都在这上面。操控世间姻缘，笑看万世苍生。就我那几个破手下，他们加到一起的神力都没我的强。”
　　来换香的姑娘只是透过厚厚的刘海打量了他两眼，埋下头就想走。
　　“姑娘！”齐乐天在她身后叫住她。
　　“干嘛呀？”姑娘柔声柔气的，很久没有和人说话的样子。
　　“你们这儿也太无聊了吧，前几个阎罗王每天都干什么才熬过这么多年的啊？”
　　姑娘脸肉嘟嘟的，闻言抬手边咬自己的手指边认真思索，一字一字回答道：“他们，没熬完啊，上一个是最长的，待了6000年吧。他们呢，平常就是，有修炼的，有和我们聊天交朋友的......”
　　“停停停，”齐乐天一手撑住头，抬眼看她，“交朋友？”
　　“对啊，我们会，认识一下。”
　　齐乐天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招招手，“把这里能叫来的都叫来吧，不管是什么。”
　　他嘴角勾起，指尖按压着自己的眉心痣，“我送你们一份见面礼。”

　　“来！给我排好队！左边男的右边女的站好了！”
　　“都成亲了没啊，是不是特别激动？”
　　“我听说凡间有冥婚这一说对吧，我告诉你们，那是假的，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他们的月老没坐上阎罗王这个位置！”
　　“从今天开始，冥婚大典，正式开始。”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拜我就好了。夫妻对拜......”
　　“怎么回事？右边那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分不清自己的性别吗？长着一脸胡子往女人堆里挤？敢不敢脱裤子？”
　　“你被阉了就是女的了？给我回去！”

　　长袖起，红线满地。纵有春宵奈何天，终不似千秋雪一片。落指柔情处是男子的英气，却洒落点点桃花。红线系前生，但求此生永不分离。如若今生为鬼魅，生生世世永相随。

　　“厨子师傅，然后呢？”小孩舔着一根冰糖葫芦眨巴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面前这个面善的老厨子。
　　“怎么又吃一根啊，不是说好最后一根了吗？”老厨子摸摸孩子的头，“唉，你知道吗？以前我给这乐天仙君讲故事的时候，好像有一次你母亲也在，是去求姻缘的，听到我讲的故事，现在就把你派来了，是不是？”
　　孩子眯起眼睛笑了，“是母亲告诉我你不仅会做好吃的，还会讲故事，所以打发我来你这里玩。”
　　老厨子轻轻叹了口气，一时间声音竟有些哽咽，“然后啊，世间就真的再无乐天仙君了，我也是道听途说......”

　　地府，景林桥边。
　　景林桥是连接地府主界和附界的唯一通路，用很简陋的木条搭成的，在望不见底的鸿沟上立着有种让人心寒的脆弱。
　　齐乐天坐在桥头，冷眼扫视着来人，光着脚在冥水中拨弄出道道涟漪。
　　“阎王，您的很多行为不符合您现在的身份，我们希望您可以注意一下。”南无极抱拳立在齐乐天面前，他在天宫坐在二把手的位置，其实齐乐天的事本不该他这种身份来管，但是天宫历年来没有专门分配地府管理的职务，大家已经把这个地方从记忆里删除了。
　　齐乐天没有一点要起身迎客的意思，“我什么行为？我什么身份？你们可别忘了，我在是阎王的同时，我还是乐天仙君啊，你们当时没有说过要免去我乐天仙君的职位吧。我送他们姻缘，看看，现在不是一对一对过的挺开心的么？”
　　“姻缘乃一世之牵挂，若为魂魄，姻缘将绑定他们生生世世，”南无极脾气不错，被齐乐天以这种口气怼都没发火，但他身后的人很多都发出了不屑的啧啧声，“我们从没推行过冥婚是有原因的，况且，你这是强行绑定他们。”
　　“你太小看我了吧，”齐乐天总算站起身，揉搓着自己的眉心痣，嘴角一咧，“我有操控姻缘的能力，三界独此一个，你的位置都有其他人能坐但我的位置没有！首先，你们把独此一个的姻缘神派来地府，打着那什么，阴气恰好冲到我身上的幌子。”
　　四周的空气突然震动，无数根本看不见影子的刀剑和巨网好像就要在那瞬间砸到齐乐天身上，那是澎湃而来的压力，将齐乐天包裹在里面，众神的威胁，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让你不敢动弹。
　　齐乐天表面上没有理会这空气间微妙的动静，实则他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他毕竟只是个姻缘神，没有像南无极和战神那样强大的武力值，他根本不可能和这些人硬碰硬。但是，现在他手里能抓住的，是他笃定绝对可以任由自己任性的命门。他操控三界姻缘的神力是独一无二的，哪怕现在他下地府成了阎王爷，这个位置也不是谁都能坐的。虽然他根本没有感觉到那股阴气的存在。
　　“其次，”齐乐天咬着牙开口，“你们和旷衡谁说的更算数啊？”
　　南无极乍一听都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后来从他挑衅的眼神才慢慢懂了一点，他是想说以前在天宫旷衡总是说要查办他，严惩他，但最后都没怎么样，所以量南无极也不敢动他。
　　这就有点尴尬了，南无极地位再高也只是个臣子，旷衡可是太子爷，这能这样比吗？
　　齐乐天背后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一下，受到压迫本能退了两步，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停住了。
　　这时众神在景林桥头，齐乐天站在景林桥尾。从现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南无极的上半身。
　　齐乐天双手摊开，轻轻耸肩，声音不大，发音却很清晰，“你们能拿阎罗王怎么样？”
　　他故意把阎罗王三个字咬的很重。
　　南无极好像是转身和他身后众神商议了一下。齐乐天也走不到哪去了，众神挡住了回路，他
　　再继续走的话前方就是流露崖，那是孤魂升天的地方。
　　“齐乐天！你在天宫就一向品行不端，我们看在眼里，却又没有多说过什么，如今你在地府还是惹出祸端，我们只好.......”
　　齐乐天心中一动，红线藏在袖中就要出手，他没有刀剑之类的武器，唯有绵绵红线尚可防身一二，“干什么？”
　　“你就不肯服个软吗？”众神中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我们只好收走你身为姻缘神的能力了。”南无极的声音不管什么时候听都忠厚非常，此刻，说着这样让所有神仙都倒吸一口气的话还是没有一丝波澜。
　　“等等，开玩笑吧......啊！”
　　什么是团宠？就是齐乐天了。齐乐天是从小就骄傲惯了的，凭着他的容貌和那颗火红的眉心痣，他的一生中，犯了错有仙女们求情，偷个懒还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被领导罚，他哪能想到这群人突然就要来真的？
　　齐乐天四肢根本动不了，他被耀眼的神光笼罩，感觉眉心异常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身体里被一丝丝抽走。
　　模糊意识的尽头，齐乐天颤抖着从地上爬起，声音仿佛都带着血沫。
　　“我自有......解除他们.......姻缘的.....方法......，你们...，为何如此.....不给后路？”
　　桥那头的人影慢慢散开了，空中飘荡着的，只有南无极好像有点惋惜的声音，“后面的事，我们自会安排你的手下做，你还是免生事端为好......”
　　齐乐天躺在地上，在朦胧的视线里抬起手触碰了自己的眉心。
　　那里平滑细腻，就像他身上其他任何一处的皮肤。
　　“好，好......”人群散尽后，齐乐天坐在远处仰头咬嘴唇。
　　他长得很美，眼眸里似有琉璃婉转，眼睫毛像扇子一样在脸颊上扫出一层阴影。但是他的长相又绝对不女气，单看脸不会让人看了感觉柔媚。他的眉毛很浓，并不粗，像柳叶，嘴唇常年泛白，被他咬出了血色。
　　景林桥还脆弱的坚持在那里，甚至没有枯枝落下鸿沟，根本看不出来它刚刚经历了怎样的神力浩劫。

　　不知过了多久，桥那头又有了动静，是换香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刘海很厚，挡住了她的眼睛，小脸胖乎乎的，垫着脚朝这边望。看到齐乐天在这里，她呀了一声蹬蹬跑过来想扶齐乐天站起来。
　　“不用，”齐乐天自己站起来，还是有点脱力，险些摔倒，“我以前听说你们凡间叫我月老？”
　　小姑娘抬头看齐乐天一眼，不吭声点点头。
　　齐乐天笑了，但只有眼睛在笑，一双凤眼像月牙一样弯弯的，嘴唇却没什么弧度。
　　“那是很久以前了，我被高头大马抬着去凡间转了圈，好不热闹。”
　　“他们给我的香火是除了天帝最多的，我到哪儿不是所有人捧着？”
　　他一边说，一边踉踉跄跄向后退。
　　他身后是流露崖，是魂魄升天之地。
　　小姑娘追了两步，看到悬崖，停住脚步，愣愣地望着齐乐天。
　　“有个地方，姻缘神还是我......”
　　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齐乐天消失在流露崖边。
　　无数冤魂奇怪地看着这个和他们的轨迹完全相反的人，灵肉在那一刻摩擦，再多的魂魄也接不住这个正在下落的□□。
　　齐乐天突然有点害怕了，他跳下流露崖完全是赌气行为。他是骄傲，他是目中无人，不肯认错，不肯服软，还胡作非为不计后果。
　　他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没有了一直以来骄傲的资本，刚才众神走了，他坐在地上的时候他想了很多，一万年，自己在地府熬上一万年，那一万年以后呢？
　　一万年以后自己回到天宫，还能做什么？自己的神力被毁掉了，乐天仙君可能也做不成了。自己的宏图大志，把福祉上仙踢下台自己当福祉大殿的一把手还没完成呢......
　　他摇摇头，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不知多久前的那一次下凡历练好像是神仙下凡随时都能回去。
　　管他呢，老子跳都跳了，好歹还有一身魔鬼冲的阴气，那群老光棍总不能再不让阎罗王回去吧。眼一闭，哼，我傲娇。

　　“厨子师傅你能不能快点走啊，你看，我这么矮，都走的飞快。”小孩一手拼命向前扯着老厨子，一手扭巴着一条漂亮的绣花手帕。
　　老厨子被拉的哭笑不得，“小祖宗呦，我这已经一把老骨头了，还有啊，你不说你爹是谁。”
　　“可是，我想让厨子师傅也把故事说给我母亲听。”小孩停下脚步，委屈巴巴的。
　　“你母亲啊，已经听过了，”老厨子哈哈一笑，“而且我讲故事的水平也就这样，我也不是亲身经历者，都是听别人说的。”
　　“那，厨子师傅，那个乐天仙君没有了掌管姻缘的能力之后真的下凡了吗？之后又发生什么了呀？”
　　老厨子轻轻叹口气，“唉，他跳的，可不是天宫的寒霜台，而是地府的流露崖。从寒霜台下凡的仙人，只要天宫有人召唤就可以随时重返天宫，但是从流露台跳下可不一样，那必须要在凡间待够12年，直到下一个阴阳轮回交接之时才能回来，并且中途绝对不能丧命。至于他下凡后发生了什么，我就真的无从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