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华玫

3、鳗鱼饭（3）

　　老人的家离清欢饭店不远，在两条街外的一栋老式居民楼里，进门没一会儿，老板就大大地惊讶了。

　　让她吃惊的，既不是老人家八十多米的居住面积，也不是老人家干净而富于艺术气息的布置，而是——老人是个导演，还是个得过国际大奖的导演！

　　老人家的墙上、桌上、钢琴上、书柜里，到处都是照片——有老人的单人照，也有老人和一些人的合影。这些和老人合影的人里，既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既有老板认得出的，也有老板不认识的，既有国内的场景，也有国外的场景，既有工作照，也有活动照。

　　除了照片，老人家的钢琴背上，摆着好几尊材质各异的奖杯。

　　老人半坐在床上，一床蓬松洁净的被子盖住了他大半个身体，露出来的小半个上身，穿着一件灰白格子的家居服，头发还像老板第一次看见他时，利落地仿佛刚从理发店出来，只是比上次见面时，又白了些。

　　“小叶来了？”老人微笑着和老板打招呼，口齿听上去有些含混和吃力。

　　老板紧走几步来到床前，将手中装着食物的保温袋向上一提，“又给您做了鳗鱼饭。”

　　老板略显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老人，“谢谢!”

　　在老人的床前坐下，老板拉开保温袋的拉链，从保温袋里提出一个两层砖头厚的小包裹。包裹用一块日式图案的男用手帕包着，解开包裹，里面露出了两个罗列在一起的日式餐盒。

　　餐盒全是椭圆形的，木质乌漆面，一个餐盒盖的两角对称画着细碎的樱花，一个餐盒盖上画着两只展翅翱翔的白鹤。

　　老人的床尾有一张带轮子的病人餐桌，看护进来，把餐桌推到老人面前，老板把两个饭盒放上去，轻轻打开了盒盖。

　　饭盒里的食物呈现在老人面前。

　　一个饭盒里装着鳗鱼饭，洁白的米饭在下，一大块油光闪亮，酱汁饱满的鳗鱼盖在米饭之上。另一个饭盒均分为三格，每一格里放着几块炸好的天妇罗，有虾、有菜。

　　从保温袋里掏出一个日式筷子盒，老板拔下筷子盒盖，从里面抽.出一双日式筷子，恭敬地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筷子，从鳗鱼上夹下一块肉放进嘴里。肉进嘴的下一刻，他闭上眼睛，细细咀嚼，细细品味。

　　老板看着老人，觉得老人身上必定有个和鳗鱼饭有关的故事。

　　过了一会儿，老人喉头一动，咽下了鳗鱼，随之睁开了眼睛，对老板浅然一笑，“觉得很奇怪吧？”

　　“嗯？”老板不明所已。

　　“觉得我一个中国人，几次三番地要吃日本的鳗鱼饭，很奇怪吧？”

　　老板笑了，露出了两点小小的笑靥，“有点好奇是真的，不过没觉得奇怪，您喜欢吃鳗鱼饭，自然有您的原因。每个来我店里吃小灶的人，都有自己的原因。”

　　老人感慨地点了点头，“是啊 ，人活一世，谁能没点故事呢。”说完一笑，“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老板看了一眼鳗鱼饭，“和鳗鱼饭有关？”

　　“是啊，和鳗鱼饭有关。”老人语气中饱含无限感慨。

　　“您要是愿意说，我就洗耳恭听。”

　　“那我就给你说说吧。”凝然直视饭盒里香气扑鼻的鳗鱼片，老人慢慢讲起了他的故事，一个和鳗鱼饭有关的故事。

　　“我是个混血儿，我父亲是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