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言豫津】
她手中剑是明苍。
他年岁已高视线不太好,但待蔺真起身行礼请愿时才看清,不免心中大动,只是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明苍剑被琅琊阁收取倒不是什么说不通的事,只是明苍本是重剑,分为两把明朗敦厚的轻剑,这样的独特意味着它不通于女子一般学的剑法,蔺老阁主给一个女子使,他倒是觉得诧异得很。
两位小辈皆从琅琊山学艺,剑法颇有互通之处,但萧平旌有长林王府的家学傍身,身法轻快又力道无穷,蔺真的剑走轻灵路子逐渐沦为防御的一方,一时僵持,剑影流连,刀兵轻擦的金属声不绝于耳。
萧平旌与蔺真看起来的确十分熟稔,两人并没有如何收敛,但尺度却并不敷衍放轻,而是十分肆意的对决,充满了至情至性的风格,不禁让言豫津有些感慨。
虽然以身法剑诀来看,蔺真在萧平旌之上,但剑法拘束,她暂时落于下风。
学的轻剑功法也许并不那么适合明苍剑。
萧平旌气势愈战愈勇,步步紧逼之际,蔺真疾速飞身而起,一踏萧平旌的剑面,凌于半空,反身猛蹬上梁,倒取青龙直刺萧平旌面门。
女子的身影骤然由虚变实,不再眼花缭乱,而是显得耿直而沉稳了许多。
萧平旌不再占有优势,两人战至旗鼓相当。
言豫津下意识抓紧了木椅的扶手。
他下意识看了萧庭生一眼,只见他的表情也有刹那的僵硬,颇为疑惑地望向场中。
蔺真手中明苍剑熠熠发光,锋刃亮起不显刁钻,而是十分平和而直率地出剑,剑势凌厉而滴水不漏。
言豫津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
倒取青龙。琅琊阁广纳天下剑法,南楚遏云剑也并不冷僻。
天泉剑法。外决天下尽可学之,不足为奇。
但……谢家家学?
昔日一品军侯谢玉,虽没有留下什么知世名诀,但也有其独特的一两招可以纳入家学,为家里子弟学以丰富自身武学底蕴。
虽然难度不大内蕴不深而并没有做什么保密措施,他言豫津当初有空便向谢弼学了,但此事也意味着没有流传的价值,谢家没落倾覆,再没有人想起这一两招谢家家学。
除了他这么些年少学武,已能将所学剑招融入骨血的人。
不是谢弼,只有景睿。
明苍是景睿的佩剑,是一把可以一分为二的重剑。
怎么会如此巧合?
言豫津脑海里浮现少时景象。
萧景睿,也曾如萧平旌这般意气风发快马春风。
他的少时好友们都先他而去,言豫津不禁觉得有一丝感伤。先帝崩后,近年云南穆府报丧……还有久远的记忆深处,萧景睿,一生未娶不成家,至死没有回金陵。后来他竟暗暗出山参军去了北渝,重伤下来也不愿等伤治好,便快马加鞭硬是要回石岭。当他赶到石岭时,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言豫津拜祭完,只见门前一柄明苍剑。
是轻剑。
“另外一柄呢?”他轻声问长公主府上来料理景睿后事的人。
“我们没有发现,许是公子赠与好友了吧。”
言豫津却知道,这把明苍重剑不是少时用的,而是景睿家生变故后他云游四海,寻了明苍,心境就此开阔,是萧景睿不再囿于往事的象征。
那柄轻剑还在萧景睿墓前摆着。
这柄轻剑却在蔺真的手中舞着。
蔺真。
这个名字……
言豫津上了年纪忘了许多事,唯独萧景睿的事情,他越回忆越多,渐渐将事情清晰起来,不禁感到汗毛倒立,他全身热血都涌上了头,只记得那一个又一个画面,模糊不已,但声音却格外清楚。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是萧景睿。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是他。
是他们二人十七八岁光景。
“萧公子不必谢我。”
“你怎知……”萧景睿诧异。
“我叫蔺真。”说罢那个模糊的人影转身策马离去。
“景睿,我什么时候竟不知你有了个这么好看的朋友,你也不告诉我。”
“豫津,这位是蔺真蔺姑娘。我生日给我点面子说话注意点儿!别乱问!”
“言公子好。”她一身暗红襦裙,笑说道。
“景睿,是不是你……”
然后神色羞赧的萧景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那夜刀光剑影,万事跌宕,她似乎一直在萧景睿身边。他并没有留意这个相识不久的姑娘,只知道真切的关怀与担心,与他自己同样强烈。
“景睿,你没事吧!”他浴血站在一品军侯府湖心亭,回身去看震撼后神色呆滞的萧景睿。
“他没事。”蔺真站在萧景睿身后,搀着他肩膀。
一身红衣在黑夜中也不知道染了多少鲜血。
“景睿别怕,我会在。”
“言公子,交给你了。”
她的身影似飞鸿无迹无影,剑光缭乱中她挡箭滴水不漏,恍若世外剑仙。
但誉王的救兵来时,言豫津却听景睿恍惚中道一声“真儿”。
他抬头四顾,佳人无迹。
此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
直到第三次,在……许多年之后的这个新年。
他望着面前那个年轻的身影舞着剑,暗红的衣袂翻飞,与那夜军候府里的女子逐渐重叠起来。
她叫……蔺真?
言豫津心中闪过万千种可能,但沉吟再三,他还是没有单独叫这位晚辈一叙。
本来给小辈的礼物是管家定的,虽说多了这么一位小姑娘,但与萧平旌也是一样的。言老侯爷想了想,差人回府里取了一条玉珏,本是他看到好玉打给景睿的,谁曾想景睿隐世多年却又为国上了战场,一去就没有回来,因而也没有送到挚友的手上。
玉珏并不贵重,蔺真行万福的身子顿了顿,却不知怎的挽了剑花作了揖礼,抬眸温和一笑,说道:“晚辈谢言老侯爷。”
英姿飒爽的女儿家,也让言豫津回想起年少轻狂时所结识的这么一群朋友。
谁说得清个中缘分呢。
未知的时间长河里,景睿心之所系的人,若是真的难得出现,来自远方已是他想象的最大范围,没想到,她或许来自神秘的未知。
琅琊世上仙,言豫津想,一切的缘由他不能琢磨,但他仍相信曾经他亲身经历的过往里面,这个女孩炽热的真心。
【萧平旌】
年还没过完,萧平旌闲不住也会出去会会各路朋友。
天泉山庄的少庄主卓云徵包了一条画舫,专门来宴请长林的小公子萧平旌。
虽然师姐旁的事情都兴致缺缺,但因卓家在剑道上的名号过于响亮,蔺真破天荒地应了,说与他一起去也无妨。
卓云徵是他的朋友,而蔺真认识人多不用动嘴皮子的,动手便是。
虽说这一辈卓家的子弟并没有在琅琊榜上留有姓名,但家学渊源,也颇有自身的能力章法。卓云徵自然爽快迎战,切磋个中事情在江湖儿女眼中磊落爽快,输赢倒不算那么重要了。
蔺真衣裙简约飒飒,仅有左臂上玉珏一处坠饰,萧平旌咋舌,师姐又在暗自减弱自身平衡放水了。不怪蔺真折腾挑战自己,是因为她除了约战琅琊榜中人,都喜欢处理到与对手差不多的程度再拔剑。
“在下琅琊蔺真。”
“天泉山庄,卓云徵。”
两位年轻少侠同时拔剑,蔺真一柄明苍,卓云徵一柄天泉,极快地上前交锋,发出“铿”的一声脆响。
蔺真回腕折身,长剑傍身亦攻亦守,开合有致,脚下凌风的步子令旁观者眼花缭乱,但一双明目却始终锁定在卓云徵身上。剑出虹光,又落如珠玉大雨,因剑愈轻,势也就越急,铺天盖地之势仿佛蛟龙搅动东海青光,让人如同沐身剑雨一样难以招架。
亏得卓云徵学的天泉剑以直破势,他比旁的剑侠更能捕捉到眼花缭乱的剑意里真正的凌厉杀气来自何方,也敏锐得很,几个回合下来也不如何落于下风。
“蔺姑娘好身手!”
蔺真一剑刺去,面上并无任何情绪流露,只是悄然之间剑势已变。
萧平旌这边尚未察觉,卓云徵神色却一凛……她怎么会也学过天泉剑法的内决。
目凝江海,剑影清光,凌空而起的鹞子也未及蔺真身法之十一,剑意锋刃不再碎玉投珠,直捣黄龙乘风而去。
萧平旌见,她口中无声默念什么剑法的剑诀。
蔺真不自知地扬起嘴角。
无边的江风环绕,但其中的她只觉如鱼得水,画舫檐角她立得稳如平地,长剑在手她便游刃有余,很快杀得卓云徵节节败退。
一战终了,两人回剑见礼,蔺真颇为认真的对卓云徵说:“卓少主剑意直剑心未纯,假以时日会大有进益的。”
“唐突了,只是我乃天泉传人,敢问姑娘如何……”
萧平旌虽没有对内外门诀察觉清楚,但后期也看出了天泉剑法的端倪,但他意识到也只能想到是琅琊山上有万千藏书奥妙,蔺真又是极为独特身份的一人,能学此剑也不稀奇,只是……天泉剑的传人面前应当也隐瞒不过去。
“卓兄,其实我师姐同我一样师拜琅琊,只是……”
蔺真与萧平旌师姐弟多年,福至心灵般回道:“冒昧隐瞒,我是张云啸。”
卓云徵心知上一辈的老人其实与琅琊多有来往,因而觉得学天泉剑,化名入琅琊榜一事十分顺理成章,心下便坦然这么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剑侠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原来是……“失敬,原来是琅琊榜上的张少侠。”
“不敢。”蔺真笑了笑,收明苍入剑鞘。
萧平旌心想他与卓云徵是密切好友,此事知晓并无碍,才放下心来。
只是,他望向蔺真时,却觉得她的眸光里有着难掩的迷茫和失落。
卓云徵对蔺真极为佩服,收了萧平旌准备的年下节礼,给蔺真回的却是珍贵的镂金衣,可防刀兵明火。
蔺真本就不擅长推拉的人情推辞,只好收了。
酒过三巡天色将暗,画舫上五光十色的灯逐渐亮起。
卓家少庄主平日处理大小事务颇为稳重,但遇到故友心情松快起来,场面倒也十分热烈。萧平旌无意瞥见蔺真下意识会盯着卓云徵看,再看卓家公子年二十六正是年轻有为,相貌堂堂,一身深蓝劲装不失风雅,心下也因为熟稔而下意识编排起来。
当然他也就在心里腹诽几句,师姐这么一个避世又单纯的人物,他可打心底会回护些。
不知不觉蔺真竟不见了。
萧平旌酒立刻就醒了三分。师姐不会水,又喝了点酒,金陵的秦淮河边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他匆匆冲到画舫外。凭栏的蓝衣姑娘在金陵夜色江风中背影单薄。
“师姐!”
蔺真似是没有听见。
不知有什么神秘呼唤般的,她攥紧了明苍,从容跃入了流淌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