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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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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隙微光中半晓残月隐身其后,花香阵阵的庭院中,树影婆娑。安静的四周只有阵阵虫鸣偶尔响起,静谧非常。
风不见影的夜色中,一抹身影快速划过庭院的空地,落入弯曲幽深的长廊之下。
背倚廊壁四下环顾一圈,秦未然身形一闪消失在长廊的拐角,玄衣在黑夜里成了最好的保护色,将他与周遭完美的融合一体,却又在一走一动间透着幽灵般的诡异。
不久前得到秘报,发现形似柳烟缈的少女与萧寒佑在一起,身边还有赫赫闻名的雷神裘万壑。
果真如他所猜,还是萧寒佑劫去了柳烟缈,恐怕这次她的目就是……报复。
那个有仇必报的萧寒佑,又怎么能放过如此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掳走未来的太子妃,柳万松如何向皇帝交待,就算不置死罪,柳家一门也将就此失去皇宠。
秦未然不禁唏嘘,萧寒佑这招实在是太恨了,不动声色在宣召前夕将柳烟缈劫走,不费吹灰之力借由皇帝之手惩治了柳万松。
等事情一过,她再放了柳烟缈,届时就算柳烟缈说出真相,事关皇室体面,皇帝也不会再召曾被人劫走的柳烟缈为太子妃,那时柳万松想成为皇帝亲家的美梦也就彻底的破灭了。
可以说,萧寒佑轻而易举的还击了想要将她生擒的柳万松,却未用一兵一足,未见一血一命,这到真是火麟教的行事作风。
正因如此,江湖上只要有人得罪了火麟教,惊恐的不是他们会上门来寻仇,而是他们不动声色的悄然无息,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暗礁丛生,那才是最让人害怕的地方,而火麟教那种可以在下一个瞬息让你土崩瓦解的飓风行为,更叫人胆寒心颤。
然而,秦未然此刻正在做的事情,无疑就是最大限度的在挑战火麟教无人能及的势力,或者说,是在向萧寒佑发起挑战。
他要在她的眼皮底下带走柳烟缈,就在今夜。
一阵带着甜香的清凉夜风吹过,院中树影摇曳犹如人影攒动,秦未然警觉地绕过回廊在一扇门前停下,侧耳细听屋内有着均匀的呼吸声,这是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人才有的呼吸声,确定无异,秦未然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月光,树影,风声……都在秦未然瞧见屋内的人时,煞然而止。
侧脸,精致完美,趁风而扬的长发将更多美色悄然隐藏,散乱的青丝垂落半身,更添了一份魔魅,无法移开眼,却也无法直视的妖冶……
秦未然知道中了埋伏,却也不退不逃,只是定定的看着眼前坐在床边,不知在看什么的萧寒佑。
消瘦的身体倚着床柱,片刻后,侧目,笑,不语。
怔,秦未然顿觉得一股森冷的寒风从那温和灿烂的笑中溢出,如阳光般明媚却无半点温暖的眼睛,沉淀了冬夜里的雪光,迎着幽暗的月色闪烁着无法预知的光泽。
“萧教主,有礼了。”秦未然率先打破沉默,颔首道。
嘴角轻轻一牵,她不语,眼神慢慢凝结幽暗的墨色,丝丝蓝影闪现。
笑容一敛,目光随即锁定在萧寒佑精致的脸庞上,握剑的手微微用力,精神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起身,很慢,抬手轻轻将垂在眼前的发丝拨到一边,脸上温和的笑容始终如一,手指调皮的缠绕着颈边的发丝,歪头,笑着开口,“玄鹰,怎么又是你?”
上次在棉州城外,她将柳烟缈交给了追赶而来的秦未然,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看着此刻挺立在眼前的男子,萧寒佑淡挑秀眉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
报以微笑,无视于她话中的轻视,他无奈地说道:“承蒙阁主抬爱,最重要的任务,都是交由在下来处理。”
“是吗?”抬眸,微笑的眼望着秦未然,“看来,这次的任务也挺重要。”松手,头发从指尖滑开,静静垂落。
“萧教主,可否将柳小姐交于在下带走?”开门见山,他们不需要在这里打哑谜。
“玄鹰真是快人快语,只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将人给你。”流进幽暗屋内的夜风,清冷如水,如同此刻两人间流动的气息。
摇头,秦未然提起手中的剑,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在下没有任何把握能将柳小姐带走,但阁主既然有令,未然自当以命而成,请萧教主体谅。”
唇边一个漂亮的弧度,带着欣赏,萧寒佑略带闪烁的目光对着他的身后,欲言又止。
脑中一个激灵,急速回头,银枪带着呼呼风声已经逼近身前。
身形一动,秦未然整个人斜飞出屋,落在院内的平地上。
“原来是雷神。”秦未然抽剑,跨前一步。
“知道就好,想要将人带走,先过我这一关吧。”语毕,身动,手中长枪闪着寒光向着秦未然刺来,不落虚招,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震得巨大的石板裂纹丛生,脆弱如同薄冰。
“早听闻雷神的一杆云枪,天下无敌”,后退一步,在见到裘万壑眼底一闪而过的凌厉后,他忽然笑得有点开心,“今天也让未然开开眼吧。”
“啪!”话音未落,一枪已挑向他的脸庞。
却在转瞬被秦未然头一偏,抬手轻而易举地以剑拨开了,裘万壑再次突然发力,秦未然转身挥剑而去。
一来一去间,身影移动,招招杀机,裘万壑手下力道十足,枪身闪着月色长挑风声,秦未然也不甘示弱剑剑干净利落,长枪虽长却无法靠近他身,两强之争,只在风影之中不分上下的僵持。
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玉白的瓷瓶,扔掉盖子,一仰头将里面飘香的佳酿灌进喉咙,顿时一股清香溢满鼻间,四肢百骸的通透舒畅。
斜倚着柱廊,看着眼前银光漫天的庭院,萧寒佑仍然笑的惬意,仿佛正在欣赏一场名伶的花腔戏剑,杀机四伏的两人,俨然成了她此刻最好的消遣。
笑意盎然地品着美酒,自若的神情却在一个突然插入的声音中,陡地一凌。
“住手!”
话音刚落,院内争的你死我活的二人蓦然停下手中动作,一剑一枪对峙而立在寂静的月光下。
片刻,风起,枝动花摇,一派恬静之色,全无刚才的肃杀气息。
身影一动,萧寒佑挡在了柳烟缈的面前,神色凝沉的说:“你怎么出来了?回房去。”
一怔,因着她的语气,更因她眼底的凌厉。
“柳小姐,柳老爷让我来接你回去。”秦未然冷冷的开口,眼光扫过裘万壑,既而落在萧寒佑挡在长廊里的柳烟缈身上。
“秦公子,我爹还好吗?”隔着眼前神色沉郁的萧寒佑,她轻声问。
“很好,只是因你失踪,柳老爷非常着急。”
低下头,望着晚风中轻轻摇晃的裙角,心亦摇摆不定。
“柳小姐,再过几日便是太子庆生大典,皇帝的旨意那日便要到达,你这一走,让柳老爷和柳府上下如何是好?”秦未然冷眼看着裘万壑慢慢提起的长枪,继续说道:“无人接旨,皆为抗旨。抗旨则为重罪,你该明白。”
抬眸,已是泪眼朦胧,迷蒙了心里最后一丝无奈,柳烟缈明白,她必须回去。
“……寒佑,我要回去。”她望着她,控制着泪水将它囚禁在眼眶,如同自己那被禁锢的灵魂。
怔,无语,看着眼前泫然若泣的人,萧寒佑悄然蹙眉。
水光闪动间的明眸,清晰的倒影着自己眉头紧蹙的脸庞,映着柳烟缈的泪光,迎向月光,格外的清冷……她的心可以感觉到的冰冷。
“如果,”萧寒佑开口,静静地看了柳烟缈一眼,“不行呢?”极低的声音,却让三人都可以清楚的听到。
“我一定要回去。”坚定,不容置疑的声音,安静的庭院中让秦未然和裘万壑心中一颤。
从来没有人敢站在萧寒佑的面前,用这样坚定的口气诉说着行或不行的话题……柳烟缈是第一个。
笑,尽管只是牵动唇角,却已经很美,美的冰冷。
“那就试试。” 回头从眼中激射出一道蓝光,直射向院中的秦未然,就在秦未然没有来的及做出任何反应之时,萧寒佑的身影却不见了,在所有人迟缓的意识中,秦未然原本稳固的身体,却突然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小亭下的石阶上。
胸中气息一窒,涌向口中的血液毫无顾及的冲出口,秦未然猛咳了数声,鲜血迫口而出,骇人的颜色映着他苍白的脸,寂静的月色下惨白一片……
翩然落下的玉色瓷瓶,即将落地之前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托住,青釉含着月光带着一丝侥幸。
“万壑,请玄鹰进屋去疗伤吧。”骄傲的声音,提醒着站在一边微愣的裘万壑,继而转向惊张着眼,不可置信的柳烟缈。
“天色晚了,柳小姐也请回房休息。”转身,离开,没有丝毫停留,旋身时长发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托着月色荧荧闪烁。
望着萧寒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那抹因她而艳丽生动的白色衣角最终带着固执隐没在墙后,控制了多时的泪才缓缓落下,无声无息,烫着了冰冷的脸庞……
抬头,云薄星稀的天空中,一轮新月独自绽放着明亮却又冰冷的光芒,层层柔白的光晕中,那样楚楚的寂寥,映射着心中寒澈的无助,无比的怅惘。
★★★ ★★★ ★★★
行程没有因为秦未然的出现而打乱分毫,唯一不同的只是多了一个同行人,和……萧寒佑与柳烟缈之间若丝如弦的沉寂气息。
裘万壑侧目今天第十六次瞅着同乘着无影,却无半点交流的二人,第十六次摇头叹息,不过也聪明的不去打破这个僵局。
平时多话的他,也明白现在不是聒噪的时候,先不说柳烟缈那紧拧的眉头已经一天都未曾舒展过,就是一向随性自在的萧寒佑,今天也是一派肃杀的面色,少了平日里的悠然自得,多了一层疏淡漠然,那时常挂在嘴角若有似无的微笑,也消失在冷竣的神色之下。
“寒佑,下面就到华州了。” 裘万壑忍不住,还是在这除了鸟叫就是风声的寂静林间开口。
“嗯。”
“咱们要不要在华州住一晚,还是直接赶路?”不死心的继续说,一旁的秦未然侧目瞧了一眼裘万壑,心下明白了这个江湖里传说的雷神果真是耐不住寂寞和安静。
“不停了。”简单的应道,脸色平静。
“哦。”裘万壑看向前面,片刻寂静,又突然说道:“那个……”眼光闪了又闪,没了下文。
侧目,安静,看着局促地裘万壑,萧寒佑轻轻问道:“什么?”
“没、没什么。”咧嘴哈哈笑着,那笑容真是说不出的僵硬。
转头,目光淡然,继续安静的前行,随着无影规律的步伐,一声叹息飘来,隐约……
“休息一下吧。”她说,拉紧缰绳,下马,继而伸手,眼光比手先触及到柳烟缈,微微一停。
坐在马上垂眼,柳烟缈望着那伸出的手,片刻的迟疑,抬手,原来她的手和自己一样冰冷。
“万壑,看着他。”丢下一句话,没有松开柳烟缈的手,拉着她一同向林边走去。
丛丛簇簇的草木后面,原来是一片湖泊,碧波晴空中同样的一轮娇阳,烈烈的在水中燃烧,荧光闪烁间天地静谧的如同初始一般。
跟在她的身后,任由她带着自己向前走去,直到眼前出现这么一片湖泊,柳烟缈微微吃惊,没想到这林间野外,竟然会有如此美丽的景致,四周绿意盎然的春色尽收这片碧蓝镜面,翠屏脚边,蓝云帐下夺人心神的悠然。
松开手,暖风溢进了指间的空隙,而无法可及的心底,却依然空空如也。
行至一棵参天大树边,伸着双腿舒服的坐下,抬眸挑眉看着仍然站在林边,一动不动的柳烟缈,她笑了。
“后面的路还长着,要学会休息。”
柳烟缈平静的目光,从湖面移到树下那张粲然笑脸上,依然故我的安静,清秋冷月下的水面,也不过如此。
“你恨我?”为何,柳烟缈那样的目光,让她会有些不安。
她,该不安吗?
摇头,很慢很缓,仿佛思考了很久后,才做出的决定,慎重非常。
“恨我,让你的家人落入一个险境。”萧寒佑侧目而视,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此刻却在眼底慢慢凝结。
“事情总有前因后果,我爹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此刻你所做的一切,皆是果罢了。”柳烟缈轻声说,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边的阳光明媚生动,揉碎了草尖上的晨露,撒下无数晶莹。
扯着嘴角,玩世不恭的笑,无损那样绝色的面容,反而更添了一些年少不识愁的狂妄。
“柳万松想要抓了我交给皇帝邀宠,却没想到此刻,他最重要的女儿在我手中,他的前程和荣耀都将在圣旨抵达时变成泡影,不仅如此,皇帝必不会善罢甘休,想你柳府上下百余口人,都难逃干系。”
不如为何,自己会说出这些话,看着因她的话,而脸色沉郁悲凉的柳烟缈,萧寒佑的心也随着沉下,越来越深……
那娇弱秀丽的面容在柳烟缈强忍的泪光中更显无助,清幽明净的眸子如秋水般彻寒,愁蹙眉梢,倔强的唇角紧抿,萧寒佑的话像刀尖般一点一点割开她的身体。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又能怎样?”虚弱的声音从口中传出,苍白的唇轻颤,眼中水气蒸腾。
斜阳透过浓密的枝叶,投在绿茵芳菲间,而萧寒佑的眸底,似乎也流动着黯淡不明的东西,在柳烟缈的眼中闪闪烁烁……那到底是什么,第一次这样直视着她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有些无奈,有些忧伤……就在柳烟缈想看得更仔细一些的时候,她却突然起身,直直向她走来,步履轻缓坚定。
“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一怔,闪躲着她坚定不移的目光,柳烟缈无措的想要逃开,偏开脸,她没法看着那双灿若星辰的黑眸说谎。
“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淡淡的,若有所思的目光来自萧寒佑越来越冰冷的眼底,直直望着柳烟缈局促不安的脸。“絮语为什么要这样做?”
惊慌地抬眼,默默望着她安静沉寂如夜般幽暗的眼睛,沉静的蔚蓝色一闪而逝划过眸底,又在短短僵窒过后变得波澜不惊。
“这与三嫂没有关系。”一天内第二次,她又撒谎了。
笑,耀眼的苍白,含着柳烟缈不喜欢的鄙视。
“没有她的信,我不会进京,只有她能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毒,那夜突然间出现的数百个侍卫,又是怎么回事。你却说这些与她没有关系,你要我怎么相信絮语没有参与这场伏击。”
哀伤的笑容,浮现在萧寒佑美丽的脸上,渐渐退去温度的眼底,雪夜般清冷寂寞,一种让柳烟缈心痛的东西在心里晕染开,一丝一缕间缓缓流遍身体,在着温暖娇阳的照射下却感觉到身体慢慢凝结的寒冷……
“三嫂,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她想让你归顺朝廷,有个名正言顺的地位,她并不想害你,请你相信我。”轻声说,脑中想起当日苏絮语含泪的叙述,她相信她并不想害萧寒佑,她想帮她,只是用错了方法,或是……不该相信她的父亲。
转身,望着如镜的湖面,这个答案在她心中已经很久,不管柳烟缈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不想去追究了。
“寒佑,请你千万要相信我,不要伤害三嫂,她也很无奈。”急急的说,面色深沉的萧寒佑,那层凝结在苍白脸色上的霜雪,让人害怕。
沉默。
半晌后,她忽然开口,突转的话峰,让柳烟缈微微一惊。
“做太子妃,可是你的选择?”
“我有选择吗?”
“有。”
“是以我家人的生死为代价的选择吗?”
“……或许。”
“若是换了你,你会怎样选择?”
笑,无奈。“和你一样的选择。”
歪着头,笑的更加无奈。“那你还问我。”
“至少,我会试着去抗争,不会就这样放弃。”她说,墨色眸中一簇天地间最华美的火焰在燃烧,无人能征服的倨傲之色。
转身,轻轻迈步,停在水边,看着脚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悠悠的道:“可惜……我不是你。”
春风化开碧波,化开纠缠林间的青藤,抖散水面上的黄色裙边,带着那一滴无人看见的泪,悄悄的飞远……
★★★ ★★★ ★★★
一顶蓝面小轿停在柳府的门口,轿帘掀起,黄色裙边缓缓划出,望着气派的红色大门以及那金灿灿的匾额,低低一声叹息。
回头,深深向远处看去,蓝色的天空下,层层叠叠的黑瓦白墙,冰冷的颜色桎梏着自由的气息,紧紧锁住了身体,还有心。
沉吟,片刻后,嫣然一笑,微微颔首,无人能懂的行为。
她知道,她能看见,就在这座华丽城池的某处,一双顾盼生姿的美眸中,一定映着自己微笑的脸。
抬脚,迈上精雕细刻的石阶,步步盈满春风,却已然迈入冬天,冷的是心,而非身。
如果,真有轮回,那只求下世能与你相见。
那怕我是风,你是树,我愿将你轻轻缠绕,不在飞远;那怕我是雨,你是池,我愿落进你的怀抱,不在飘摇。
风中飘起的长发,丝丝缕缕纠缠不休,隐在其间的金纱紫麟熠熠流金,阳光下孤单的灿烂……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
花影乱,莺声碎。
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
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鵷鹭同飞盖。
携手处,今谁在。
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
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千秋岁••••秦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