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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八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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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潭边,娇阳似金,初春的微凉早已逝去,此刻正值四季中最盛的时节,百花齐放的媚眼与翠屏连天的盎然,一年中最美的时刻,在春风里缈缈的漾开。
手里的鱼杆一个上午都没有动静,也不知是这潭里的鱼儿变的聪明,还是因为这灿灿的日光惹得鱼儿都躲到水底凉快去了,反正,这三尺轻丝一头扎进着碧绿的水里后,就再也没有动过,仿佛在盈盈的水里生了根一般。
“唉……”一声叹息,伴着微蹙的秀眉,柳烟缈已经不知道在这样一个无聊至极的上午,第几次发出这样的感叹声了。
端着茶盘,云儿从回廊里过来,远远的就瞧见绿荫下一道粉蓝色的衣裙,在午后习习的微风中,秀逸着一幅似画如锦的风光……
“小姐,坐了一个上午了,不累吗?回屋休息吧。”放下茶盘,将里面的云彩釉质的小碗端到柳烟缈的面前,在她微微拧起的眉头前,拿过鱼杆把小碗递到她的手里。
瞥了眼碗里的东西,柳烟缈没有舒展开的眉头,似有越拧越紧的趋势。
“又是这个,怎么天天都要喝这种难闻的东西,就算是补汤,也可以做的好喝一些啊。”她咕哝着报怨,却还是喝下了碗里的青白色的汤水。
将鱼杆放在一边,接过空碗,云儿笑着说:“我的好小姐,你就忍忍吧,这些汤不知道花了御医多少心思。我看啊,为了您的这碗补汤,老御医的头发都熬掉了不知多少了。”收好碗,看见柳烟缈站起身,云儿过去轻轻托住她的手臂,扶她在迎春花架下的软椅上坐下。
“我又没有病,做什么天天喝这些补汤,他们有心思研究这个,不如多看几个病人,何必来折腾我。”白了一眼云儿,柳烟缈撅着嘴,一脸的无奈气恼。
回到家中已经旬月有余,可是柳万松仍然命人天天煮这些难喝的大补汤给她,想起与萧寒佑在一起的几天里,虽然连日奔波相当辛苦,至少没有人来逼她喝这些东西。
现在想来,她不喝这些东西的时候,反而精神烁烁,手脚更加有力气些。然而,喝了这些补药倒觉得周身无力困乏,时常会有头晕目眩的疲乏感。
“就算再给他们几个脑袋,她们也不敢折腾你啊。”
抬头,眨了眨眼,柳烟缈将头发撩到耳后,问道:“你这个小丫头,好生糊涂。我不过一个柳府小姐,他们可是有阶有品的朝廷大臣,哪里就说到敢不敢了。”
指着自己的鼻子,云儿扬了扬眉,走到柳烟缈的身后,为她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小姐,我看是你糊涂才对!他们的官再大,能大的过皇家吗?”
“那当然大不过了,天下皆为皇土,就算一品大员也不可能高于皇家的。”任由云儿将自己散在身后的长发轻轻拢起束好,柳烟缈摆弄着石桌上的茶杯盖子。
柳烟缈不喜欢像府里的女人们那样把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平日她总是用一根发带将长及腰下的头发随便一系就好,只是这些不爱被束的头发,总是一缕一丝的逃离发带的束缚,随意的披于肩上。
每当这时,云儿就会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散落的头发归理整齐,还不忘再叨念几句,什么要有小姐的样子,不能总这么懒散之类的话。
“那就是了,小姐很快就要是皇家的人了,那些太医又怎么敢对小姐不敬呢。”云儿仔细地将丝丝缕缕黑发收于手中,再解开黄色的发带重新系好,退后一小步,看着经过自己精心整理的发束,满意地笑着。
转过身,轻皱眉,小声责备着。“小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这种话你也敢乱说。什么皇家人?我怎么可能成为皇家的人,小心让人听见了,要了你的小命。”摇着头,柳烟缈觉得平日里自己真是太惯云儿了,才让她养成今日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小姐,这件事情都传遍京城了,只有你还被蒙在鼓里。老爷不让府里人在你面前乱说,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
侧目,脸上有着不解,“爹不让他们说什么?”
四下张望了片刻,云儿走到柳烟缈的身边,低下身子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太子正在选妃,仪妃娘娘要在咱们府上选一个去,府里除了你和三小姐,就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什么!”失手间,丢下了瓷碗盖,轻脆的一声响,伴着无数细小的碎片,裂在脚前的石阶上。
看着大惊失色的柳烟缈,云儿赶紧扶着她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生怕地上的碎片划伤了她。
“云儿,这都是真的?”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害怕的颤抖,并非激动。
云儿一边小心的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应道:“我也是听厨房的张妈妈说的,她是柳总管的相好,她说的应该没错。”想起张妈妈说起此事时,自己也是震惊不已,没有想到一向深居浅出的柳烟缈,竟然被列为了太子妃人选。若是柳烟缈真的选中,那么她将会一夜之间变成凤凰,圆了天下多少女子的梦想。
有那么一瞬间,柳烟缈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心里那种无助感远远胜过了该有的喜悦。
喜悦?
她应该喜悦的,可是,她除了害怕,丝毫喜悦之情都没有。她从未想过进入皇家,更未想过嫁给太子,这一切来的太突然,突然到让她心底惊慌失措的想起一个人……
虽然,只是刹那间的记忆,却撩动心底一丝轻弦。
不明白,为何会在此刻想起她……飞扬的发,粲然的笑,孤寂的影,眼前竟然会出现她迎风而立的样子。
茫然抬头,没有神采的眼睛看向天空,寂寞的悲伤迷蒙眼底,淡淡的晕染周身……
★★★ ★★★ ★★★
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响起,广阔的平原上一条烟尘组成的白线出现在麟啸堡守卫的眼前,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仔细观察着奔驰而近的马队,当看清领头的白色马匹时,兴奋之情跃然脸上,回头对着堡内大声喊道:“教主回来了,教主回来了!!”
顿时,紧闭的巨大木门轰轰的开启,从门里跑出数十人列在两边,恭敬而紧张的等待着这个旬月前突然失踪的年轻教主。
勒马停在门前,看着阳光下巨大而庄严的麟啸堡,萧寒佑的眉头轻蹙,一个多月前她为了一份无法诉说的情,不声不响的离开这里,此刻站在麟啸堡前,心里却是令一番感悟。
回来的路上,脑中一直萦绕着柳烟缈的话……
“三嫂已经嫁给了我三哥,她现在过很幸福,你为什么要带走她?”
“我三哥不是坏人,至少这个……我可以肯定。”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你说这样的话,但是她在撒谎。”
“我不需要资格,我们需要的是证据。”
“就在你闯进我家的前几天……府里忽然来了许多新仆役……他们可能是冲着你而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动摇了。
五年间的历历目目如白驹过曦般在眼前划过,却无法让她的心停留在某个瞬间。
似乎,她与苏絮语之间的那些年月都不足以证明,深埋在她心中的那段痛苦情感的存在。
难道,至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的付出,而这种不求回报的给予,只为了换来一个背叛吗?
冰冷的目光凝望着眼前庞然威严的建筑物,萧寒佑脸上的神情有着显而易见的落寞。
翻身下马,她笑了笑,只是轻牵嘴角,却已经让明媚的春光黯然失色。阳光洒在她的眼底,犹如粼粼波光,耀眼而疏淡,看了跟在身后的任子墨一眼,转身,极慢地,朝堡内的方向走去。
轻声叹息,无人听见,任子墨看着萧寒佑孤单的背影,摇了摇头。
“老夫人在畅音堂吗?”她问身边的仆人。
“是。”
点头,来不及回房间换衣服,萧寒佑快步向畅音堂走去。
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将要面对母亲的责备……当她违背与萧落尘永不踏足京城的约定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明白为何母亲不让她去京城,她曾问过,而她并没有回答。只是从她溢着哀伤的眼中,萧寒佑清楚那是一个不该去探究的谜底……而这个谜底,恐怕与她的生父有关。
自从有记忆以来,父亲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他是谁,他为什么离开她们母女,这些事情萧寒佑一无所知,很小的时候看见照顾自己的年少仆人们都有父母,她就好奇地问母亲,她的父亲去了哪里。
而她得到的答案,永远是沉默……悲伤而充满恨的沉默,她不了解的悲伤和愤恨。
长大了,她再也没有问过关于父亲的事情,不想问,更不想触及母亲的伤心处。
那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却没有担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她的生活里只有母亲……坚强而美丽的女人,一个人承担起了火麟教与抚养她的重担。
直到自己十二岁时,萧落尘将火麟教交到她的手里,隐到了她的身后,每日安静的待在那所陈设简单的佛堂里,打座念经不再过问任何教里的事情,只除了一件事情,她给了她一个约束……
永不进京。
当她接下火麟教教主之职的前夜,萧落尘将她叫到房中,立下了这个规矩。
虽然有疑惑,萧寒佑却没有问出口,只是安静的点头答应。
可是,她还是违背了约定,只为了一个女人。
弯弯曲曲的数个回廊的尽头,一个清雅的小院慢慢出现在眼前。没有娇艳的花朵,只有修剪整齐的低矮灌木,几间黑瓦白墙的大屋落在院中,寂静的空气中有丝浮香飘散于阳光中。
走到门前,犹豫着抬手,片刻后还是敲响了房门。
“娘。”
没有回应,屋内安静的如同没有人一般。
静静的站在门外,萧寒佑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只是在等待。
半晌,屋内传出一个低柔的声音,隐隐夹着怨气。“进来吧。”
推门而入,抬眼看着坐在桌边手捻佛珠的萧落尘,萧寒佑轻轻跪下。
望着跪在面前的人,萧落尘又气又无奈,她虽然早已不问世事,但不表示她就是一个没用的老太婆,她早就发现自己的女儿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虽然她还不能够确定,却已经震惊不已。而这次萧寒佑违背了与她的约定,独自跑到京城的行为,足以证明她对苏絮语的感情非同一般,唯一的女儿却喜欢上了女人,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我回来了。”她低声说,没有抬头。
“人呢?”萧落尘隐去对萧寒佑的担心,沉声问道。
抬眼,一瞬间的失落划过眸底,随后消散于精炼的光芒中。“我没带絮语回来,她还在京城。”
一声叹息,带着无奈和放心,这是母亲才会有的关切。
“起来说话吧。”
“是。”起身,却没有移动,安静地站在萧落尘的面前。
抬眸,萧寒佑苍白疲惫的脸色无法掩饰眉宇间的伤感,那种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的伤感,似乎还有疑惑……
那棕色琉璃般的眸中闪烁无奈哀愁的光泽,让萧落尘轻轻一怔,记忆中,她还不曾从这个孩子的眼里看见过这样的光芒。
“你应该知道违反了约定会有怎样的惩罚?”萧落尘开口,平静的听不出她的喜怒哀乐。
“我知道。火麟教规,违背诺言者,轻则杖刑一百,重者废除武功,驱逐出教。”她亦平静的道出,无波的目光中,淡然而坦诚。
“你叫我怎么处罚你?废了你的武功,赶出火麟教吗!还是送你一百棍!”就是这样轻轻的话,已经让萧寒佑心如刀绞般的痛。
这是萧落尘最深的失望,她可以感觉到……对于一直寄予希望的人让你深深失望时,才会有的愤怒,虽然平静,却足以让人彻头彻尾的神伤。
“女儿虽为一教之主,俨然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不管娘怎么处置,我都毫无怨言。”说这话时她的目光很安静,漠然而安静。
“好,很好。”起身,走到佛台前,放下手里的青玉念珠,望着菩萨的坐像轻声说道:“去戒问崖待些日子吧,好好想想你到底是萧寒佑,还是火麟教主。”
神情轻敛,片刻后,恭敬地应道:“女儿明白了,但还有一事想求娘答应。”
“说吧。”
“女儿想要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会去戒问崖思过。”看着母亲的背影,她坚定的说,她必须查清楚一件事,否则就算死,她也不会瞑目。
沉默,太过安静的屋内,只有浮尘在阳光下幽游的影子。
“只有一个月。”冷冷的声音片刻后传来,让萧寒佑轻牵嘴角的回答。
“谢谢,娘。”
一个月足够了,她只要一个答案……便会死心。
光阴荏苒,似水流长的日子里,也许只是梦柯一生,或喜或悲,却都只要一个答案罢了。她不要独自倦在自己的回忆里,更不想倦在周遭欺骗眼神中。
有生之年,她不指望可以觅得知己,却也无法忍受他人的背叛。她不能接受任何人利用她的情,不论那个人是谁。
伴随着无法摆脱的孤独感,这种伤逝一样的感觉,竟然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的陌生……
曾经何时起,她竟然也开始为情所困了,曾经几时呢?
已经无从得知了。
★★★ ★★★ ★★★
翠屏如烟,浩淼竹海中一座金顶红柱的错落建筑,掩映于这片宁静之中,悠然显山水。
匆匆的脚步,却无声,足见此人轻功了得。彩衣下一双莲足步步为盈,裙角随着身体优美的摇动而生出妩媚的花,纱丝精制的长袖盈满春风,曳曳生姿。
“阁主,未然的消息。”如姿一般的音,媚的让人酥麻。
慢慢放下手中的棋子,目光未从黑白棋盘上移开,消瘦的脸颊上一双精明的眸子低敛,似乎他关心的只是面前这一盘自战自迎的棋局。
“什么事?”片刻后,他又落下一子,才开口问着彩衣女子。
微微一笑,幻彩递上一个帛封。
“念。”中年男子仍然没有抬头,只轻轻说出一字。
“是。”打开帛封,幻彩柔声念道:“柳烟缈已经平安回到柳府,太子生日在即,此刻京内正为选太子妃一事忙碌,未然求得阁主示下,是否尽快回阁?”读完秦未然的信,幻彩美艳的眸子看着还在下棋的男子,等待他的指示。
“告诉未然,先离开柳府,但不要离京,确保选妃事情过去后,再回来。”男子抬眼,看着幻彩说道。
“是。”得了令,幻彩安静的退出了小亭。
男子丢下手中的棋子,起身走到亭边,看着眼前的春色,他的眼底却无半点暖意,如冬赛雪的冰冷深深刻在他饱经岁月的脸上,狠冽的神情,即便是在这样平静的面孔下也无法掩藏。
他隐匿在江湖之中已经数十年,他从暗处保护着柳家的一切,而柳家也在财富上给予他最大的资助,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连带着两种势力的崛起。
飞鹰阁,南方最大的黑暗势力,虽然没有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能得到朝廷的认同,却也如鱼得水的称霸着江湖上南方的暗势力,提到飞鹰阁,任是哪门哪派都要忌惮三分。
特别是这十几年来,柳万松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再加上太子深得皇上的喜欢,仪妃娘娘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柳家更是雄据半个江山了,飞鹰阁有了这样一个靠山,还怕出头的日子远吗?
微微一笑,却冷的可以冻结面前的春风。男子轻声低呤着,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火麟吟啸斩长风,飞鹰振翅傲苍穹。已有飞鹰,何必火麟……”眯起的双眼中阴冷的寒光聚起,野心膨胀着一种冲动,却知在此时此刻并非良机,只有耐心的等待才能换来最后的称雄。
火麟教盘据北方已然几百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覆灭的。就是当今朝廷也只能静观其变,飞鹰阁若想取代火麟教的地位,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藏器待时一旦时机成熟,他必将取而代之,到那时上有柳家镇于朝堂,下有飞鹰阁统领江湖,这个锦绣江山万里山河皆是囊中之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