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劫》沉默大树

3、第三章

　　说起从小，就有些想阿爹阿娘了，才想起自己三年都未回过家，我虽然出身在穷山恶水的偏困清远县，可我家的家境却很富庶。
　　秦季铺子的人都知道，我家里的大少事宜都是我阿娘说了算，可唯独这生意上，阿娘是听我阿爹的，我阿爹能把我祖父一个挑担卖货郎的家产，壮大成十几家商铺，这手段我阿娘也是心服口服的。
　　还记得我阿爹做生意不久，家里的日子也没如今这么殷实，那时阿娘却是极度的抠省，她别的地方不会扣省，唯独扣在了她自己和我身上。
　　我们家的人都有些惧怕我阿娘，我也不例外，心里总怨恨她偏心我哥，吃穿用度永远比不上我哥，我穿的衣衫也是我阿姐穿剩下的。
　　后来我家生意越做越大，阿娘操心的事也越来越多，对我哥和我的管束稍稍收敛一些，我也能时常穿上自己新做的衣衫了，心中也非常高兴，整日的和我哥野在外面，天天往他的私塾跑，
　　有一次我舅娘来我家，揪下我头上的野草无意之中一句，“这那像个姑娘，比男娃都野！”
　　第二日，我阿娘就给我请了教书先生，教我识子读书，还给我和我哥请了武师师傅教授我们武义，————就是穆思远！虽说我哥有些不喜，可我心中还是高兴的，想着日后不但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强身健体了。
　　无奈我们俩资质平庸，多年了功夫也没什么精进，只能是个花拳绣腿没有丝毫威力，好在我们的师傅温和可亲。
　　我八岁时无疑听到我胖表哥说，我舅娘不喜女娃，生了二表姐后，又生了个女娃，我舅娘就把她扔了，我自认为那个女娃就是我，天天缠着我舅娘，叫她阿娘，直到她有一天恼火的吼道“我不是你娘，你也不是我生的，”
　　我心里委屈极了，眼泪直冒，舅娘看我可怜样，又摸摸我的头劝道“傻毛毛，你的阿娘就是杨红玉。”
　　“那我阿娘为何不喜我，还有外祖母，外祖父，舅舅，他们都恨我，还给我翻白眼，我都不敢去你们家。”
　　边说边哭，心中的委屈像倒豆子似的，怎么也止不住，舅娘轻轻摸了摸我的双丫髻，眼眶也有些微红。
　　“我们的毛毛，长的白白糯糯的，谁不喜呀，你阿娘还是很疼你的，还给你请了先生，夏衫的料子都是丝绸的，你两表姐可没这么好的命了。”
　　孩童的心性简单无杂，我舅娘的一句话说的我心花怒放，擦干眼泪和鼻涕蹦蹦跳跳就把家回。
　　然而事实往往让人措手不及，经过三年前，那个对我来说，犹如人间地狱般煎熬的夜晚后，我知道了自己可悲的身世，——原来我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还是我阿爹和一个身份高贵的女人所生。
　　我是阿娘心中永远的一根刺，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却要日日见着，更可气还要把我养着，养不好，别人还要说虐待幼女，只能是有苦说不出。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我还有什么脸有说自己委屈。
　　难怪我阿爹一表人才，又能力出众，却对我阿娘处处忍让迁就，这些年也不沾花惹草，原来和我一样是愧对于她，更感激于她刀子嘴豆腐心对我的爱护，甚至我们长大的这些年，我阿爹的是越发珍惜我阿娘了。
　　黄豆的汪汪声把我从记忆中扯了回来，门口常易和穆思远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两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对，看了看后面没有夫人的身影。
　　常易只简单对我的颔首一礼后，就进了内院，穆思远欲言又止神色黯然的样子，我知道定然是有事要说。
　　还没多问，就听穆思远悠悠道来“夫人的真正身份，是先皇和明玉太后的嫡亲公主——玉锦公主！”
　　虽然心中多少有些明了，可她这么尊贵的身份，的确是让我有些吃惊。
　　“她的驸马就是定国侯裴志良，如今宫中形式对于定国侯府来说有些严峻，太子——背后面的势力…………一日比一日更盛。”不知为何他说到‘太子背后’时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停顿良久又继续说道“再加之侯府大公子犯了些事，只怕是这承袭爵位都有些困难，候爷也应付的有些吃力，皇上已经赐婚毓欣为东宫太子妃了，月底完婚，夫人……”
　　“我不嫁，我不嫁那个羸弱太子，要嫁你嫁！”
　　毓欣哭喊的声音传来，我的心中一阵悲凉，一阵无力的哀叹，
　　“毓欣非嫁不可嘛，就没有别的法子？夫人也不会回来了？”穆思远幽暗的眼神传来，想到毓欣和夫人的处境，我心中觉一阵无力和难过，而后想到自己，看来这里也待不下去了，我竟然到了无处可去的地步。
　　“月儿，回家吧，你爹娘都很担心你，他们希望你回家。”
　　“我没脸回家，我没脸见我阿娘。”
　　穆思远神色酸楚，紧紧的扶着我的双肩，“月儿，为何还要这么这么为难自己，难道你经历的那些痛苦还不够嘛，你阿娘怎会再忍心怪你。”
　　他一阵无力的放开了我，神色有些哀戚，这三年对我付出最多的人是他，我心中怎会不知，当初能把我从那人手上救出来，多么难！他连性命都不顾了，而如今我没能完全放下，他自然是灰心失望。
　　“思远哥，对不住，让你失望了，我答应你，忘记那些不堪的往事，好好活着。”
　　也行是我好久不曾和他这么肺腑之言过，一向温和平静性子竟然红了眼眶，把我紧紧的搂着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
　　“月儿，我只希望你日后好好的，能像往日一样无忧无虑，”
　　他的怀抱就似我阿爹的怀抱一样温暖安心，与我而言无关男女之情，却让我能安心依靠。谢谢老天让我遇到这么好一位师傅，在我绝望无助凄凉的寒夜里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夜深了毓欣还没一点困意，平常水汪汪的杏眼肿的像个核桃，常易怕她做傻事一直在门外守着，她发泄一下也好，竟然改变不了的事，那就只有扛着。
　　芳嫂刚刚端来的饭菜也凉了，还有她最爱吃的樱桃肉，一口都未动，她就傻傻的那样坐在床榻上，不吃不喝差不多一整天了。
　　“就算你不吃不喝的反抗，你能熬几天，”
　　毓欣惊讶愤恨的看着我，她大概觉得我是个没心的人，不但不宽慰她还这么热潮冷风。拿起床上的软枕就向我扔了过来。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你，”
　　我扔下手里枕头，想也没想走了出去，看到门口常易焦急担忧的神色，又转身走了回来。
　　“你这次哭闹没有用，你已经不小了，不能再怎么胡闹下去了，你不嫁太子，你能嫁谁？皇上赐婚谁敢公然抗旨不遵，你母亲从未离开过静园，这次却不得不下山这么久，你家定然是出了何事，想想如今的形势，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夫人也亦是如此，不然不会叫常易带你下山回府，人活着，本就不可能事事顺心，你好好想想吧。”
　　也许是我语出惊人的狠话，让毓欣认清了现实，第二日就随常易和穆思远下了山，她走时看了我一眼后，有些欲言又止，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静园就剩下我和张嫂了，才发现这里实在太过孤寂了，穆思远告诉我，夫人应该近段时日不会回来，我想了想，最终决定回家看看阿爹阿娘。
　　这几日我把静园彻彻底底的打算了一遍，把夫人和毓欣房里的被衾晒晒，地板擦擦，再把自己的东西也整理整理，准备回清远老家。
　　芳嫂看着我整日的忙碌，神情也是一天比一天落寞，这晚她烧了一大桌菜。应该是很美味，就我们两人，实在太过破费，以前她可不会如此。
　　“月姑娘，我知你要离开了，今晚这桌菜就当给你践行吧。”
　　虽然我早已对这些美味失去味觉，可芳嫂的一片心意却让人感动。拿出了房中藏的酿酒斟满两杯，饮酒赏月本事雅事，亦在兴致，我刚来的那一年经常把自己灌醉，能有什么好兴致，不过是用酒来麻痹自己，而此时我与芳嫂两人的心境却喝出了凉凉的味道。
　　“姑娘，如果夫人回来，你还回来嘛，”芳嫂已有些微醺摸了摸脸上的清泪，“反正我是要回来的，夫人帮我良多。我同你一起下山，你放心，我会时常上山来看看的，”我有些不敢相信，她那么胆小敢一人上山来，在我怀疑的眼神中，芳嫂有强加了一句，“我……我当然是叫上我家相公的。”
　　她对夫人的情义到时不假，不是装出来的，虽说胆小却很淳朴。不过这事不需要她操心，如果不出所料阿福叔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