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录》御家三少

2、重见天日

　　日月更替，一晃五十年已过。
　　原本讨伐之声渐渐散去，当初的那些人有的早已化为浮尘，剩下的人也各有事做，慢慢的所有人都遗忘了那个埋在锁灵洞深处的人。
　　守在锁灵洞外的澜沧守卫也从日日值守变成了十天一来，又变成一季巡视一次，锁灵洞的洞口被藤蔓遮蔽，入口处长满杂草，阴暗又潮湿。所有人都淡忘了当初的兴师动众。
　　终日沉浸在黑暗中的残破灵识混沌沉浮，像幽灵一般沉沉睡着。
　　疼！撕心裂肺都不能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犹如万只毒虫同时在啃食自己的血肉一样，蚀骨之意漫长的没有休止，还不如干脆捅死他得了，也好过这种小刀慢划的死法。
　　混沌的灵识逐渐清明，有了思考的能力：不对啊，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有那么鲜明的痛觉？难道是还没死透？可别，自己被判的是斩首刑法，本来就够血腥恐怖外加无比凄惨了，难道还得再亲眼目睹一遍自己身首分离的惨像？
　　躺在石床上的青年肤色白皙，长眉微扬，高鼻深目，十分清秀，他生的长手长脚，穿着一身青灰色丝制道服，腰身略细，用黑色腰带紧紧绑着，一头青丝散乱铺在石床上，白净的脖子上有一圈复杂的青黑色咒文，仔细看去就能看见咒文中间肉眼几乎不能分辨的细细的伤口。
　　青年睡颜安静，只是脸色比寻常人要白上几分，唇色也是十分淡薄。
　　没过一会，原本神色尚算安详的人顷刻间就面目狰狞了起来，拧眉咧嘴，陆悠然挣扎着睁开眼睛，却差点被洞口许久未见的天光给刺瞎了，他遮住眼睛，困难的翻过身体，就听见了僵硬的躯体里传来咯吱作响的沉闷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声音粗哑难听，每说一个字，喉咙就犹如刀割，他下意识用手摸向自己的脖子，自己的头居然好好的安在身子上？莫非这澜沧国的刽子手是个水货？
　　原本脖间万虫噬心的感觉痛久了，好像倒也没那么难挨了，陆悠然四处看了看，明白自己这是在一个洞里，放眼深处地面还有翻挖过的痕迹，不过他还没明白过来，自己这到底是死没死成功？
　　好像是有好一阵子，自己是没有意识的，正当他疑惑的时候，洞外走进来了一个人。
　　啪！声音把陆悠然和进来的人自己都给吓了一大跳，来人是一名穿着布衣的青年，声音是他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
　　那青年面无人色，惊慌失措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夺门而出，却又硬生生的憋着口气，留在了原地，进退两难的矛盾之色在他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陆悠然没想着为难他，毕竟自己现在能坐在这里，可能还得感谢他，因此他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是和善的微笑，用公鸭一般的嗓音“柔和”道：“请问，是你把我挖出来的吗？”
　　青年明显已经快吓晕了，陆悠然甚至能看到他已经在尽力不让自己翻眼珠子了，有没有搞错，胆子这么小还敢挖他？等待的过程中，陆悠然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不用那么“妖娆”的侧躺姿势对着他。
　　那个人却被吓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我…我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凶…仙师饶命啊！”他原本是想脱口而出凶尸二字，却硬生生调转了话头，双手合十磕了好几个头。
　　陆悠然坐起来，站到地上的脚还有些虚浮，缓了会道：“你都说我是仙师了，还怕我害你的命啊？”
　　“我…我我小人只是想求仙师保佑，真的不是故意要冒犯的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人话！”陆悠然被他叫的头疼，自己死的清净，不经同意把他弄起来就算了，还净说些自己听不懂的。
　　“是这样的，我之前听闻长辈说这边有个洞里埋了个穷凶极恶的凶尸，只要来烧香求他，就能让自己讨厌的人永远消失，所以才会来这儿的，结果没想到一进洞就看见仙师你躺那儿了。所以才想着要去拿些东西供您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仙师莫怪。”他一口气说完，连大气也不敢喘。
　　陆悠然道：“这么说，你来的时候我就躺这里了？”
　　“是，是啊…”那人也很奇怪，凶尸莫非失忆了？自己还以为他是自己躺那给人祭拜的。
　　见陆悠然没反应，那个青年又开始告饶，生怕他回过神就把自己给活吞了，听说凶尸吃人都很血腥，喜欢活撕、挖眼、卸胳膊卸腿，真是想都不能想，他都快窒息了。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没用的，陆悠然算是拼凑出来了几个信息，首先就是自己这凶残的名号连普通人都知道了，还有就是挖自己的另有其人，想来也是，能把头身完好的接回去，又把灵识重新融合回来，普通人可做不到，他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就是不知道接的牢不牢，回头要是掉了那可是很恐怖的。
　　“喂，你起来，我再问你个事。”既然明白了眼下的情况，接下来自然是打听下外头的基本情况。
　　见他好像没打算吃自己，那人赶忙爬起来点头道：“仙师请说。”
　　“现在是何年何月了？”他末了又加一句：“仙门排位是如何的？”
　　“回仙师的话，现在是仙历七十七年，仙门首府是太虚派，还有另外五大仙门，并称仙门五绝，分别是宁家凤天山庄，重家天机阁，东方家…”
　　“等等，竟然已经过了五十年了？”自己居然死了那么久，不过果然无论过去多久，太虚派都永远是最强的，陆悠然双手抱胸，诧异之余也有点沾沾自喜。
　　“什…什么五十年？”那人弱弱问道。
　　“没什么。”陆悠然敷衍道：“你不是说来求我的，既然你告诉了我那么多，那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好了，说吧，你想我揍谁？”
　　“不…不用了。”那个人赶紧摆手，自己本来不过就想来求一下而已，哪里会料到遇上本尊，都说这个凶尸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自己哪里招惹得起。
　　陆悠然听说他不需要帮忙了，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不如你再帮我一个忙。”
　　“啊？什…什么忙？”
　　半个时辰后，一条人影出现在城外的官道上，来人吹着口哨，指尖转着一个钱袋，要说那个复活自己的人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给他留两个银子。
　　“真舒服啊…”久违的微风拂面而来，还有这明亮的阳光和满目的山青草绿，温暖明媚，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陆悠然展开手臂抬起头，尽情的享受着重生后的喜悦。
　　“娘亲，那人脖子里缠了这么多布条，不热吗？”有个小孩指着在六月阳光下做奔放状的陆悠然，一脸疑惑的问身旁妇人。
　　“嘘，别瞎说，赶紧走。”妇人拉过他，不多时就走远了，只能听到模糊的几声话，“别乱指傻子，谁知道他会干什么。”
　　陆悠然粲然一笑，许久不曾听见人声人语，还真是恍如隔世，看来想要尽快搞清眼下情形的最好方法，果然还是得去那个地方。
　　通过城门的时候，陆悠然不出意外的又收到了守卫关切的目光，也是，在这人人汗流浃背想打赤膊的大夏天，就他脖子还严严实实围着，怎么看都很奇怪。
　　“我这脖子长疮了，见不得阳光。”陆悠然笑嘻嘻的用手拨拉着被当做围巾的布条。
　　“得得得，赶紧进去。”守卫嫌弃的退了半步，可别传染什么奇怪的病症才好。
　　过了那么久，最直接的好处就是，自己可以大摇大摆的在澜沧皇城里晃，而不必担心被人追着喊打喊杀的了，毕竟普通人的寿命也就那么多年，就算是仙门中人，若不是修为高的，也难逃衰老的命运，想当初，他的师父灵虚仙尊仙龄足有两千岁，外貌却是青年模样，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是当之无愧的仙门之圣。
　　“师父…”徒儿终于又回到世上了，可徒儿却没法回来见您。
　　陆悠然轻念出声，每当想起那个人，就忍不住胸腔中的暖意和自己扬起的嘴角，您可知道，那么多年没见，徒儿最挂念的就是您。
　　但此时的陆悠然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神也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自古以来，茶馆都是一个打探消息，闲听八卦的最好去处，特别是城中路段最好最热闹的那个，除了寻常喝茶唠嗑的，若是能遇到几个出界历练的仙门弟子，那这趣闻可就更多了。
　　陆悠然在无人处化了个银面把脸遮住，又戴上遮面的斗笠，装作寻常江湖浪荡客，进了茶馆先是直奔听八卦最好的位置，前后左右都能触及的到，又要了壶茶和瓜子，俨然一副专业嗑瓜子群众的架势。
　　自己这一死几十年，外头肯定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且那个复活自己的人也一定大有来头，能破澜沧皇室的裂魂术，还把自己复活，想来也不会是因为闲着无聊献爱心。
　　不过这人就算现在不现身也没事，反正总也还是会找到自己的，不来反而好，自己还落得清净。
　　“听说了吗，近来又有妖族作乱的传闻，五绝都派出弟子前去剿灭了，不过每次都是伤亡惨重。”
　　“不是吧，连内门弟子都不行吗？”
　　“内门弟子怎么了，不过就是个名号，修为不够，不也还是给妖族送菜。”
　　陆悠然赞许的点点头，自己十分赞同这位小兄弟的话，名号可不能用来当饭吃，想要活命，还是得凭真本事。
　　“可不是吗，你们看看那宁家不就知道了，凤天山庄同样是并列五绝，可传闻那个宁少爷是个一碰就倒的病弱苗子。”说罢还模仿了一番，惹得旁边几人笑了出来。
　　“都说这宁家姐弟资质是仙门中最平平无奇的，还比不得寻常有仙根的人，若不是有宁掌门的威名，这凤天山庄怕是要倒喽。”
　　“可不是吗，才短短这么些年，这凤天山庄可能就要从五绝之中除名了。”
　　越是无门小派的弟子，越对这种八卦津津乐道，而且乐此不疲。
　　“唉，世事无常啊，当年不也以为灵虚仙尊能万世引领仙门诸派的吗？你看如今，不也还是陨落了，所以才会妖孽横行。”
　　正听的津津有味的陆悠然脸色一变，猛的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人衣领，恶狠狠道：“你说什么！”
　　“诶，你这人干嘛啊？！”那个人被提的离了座位，又急又气，身旁几个同伴都拔出武器，惊疑不定的看着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
　　陆悠然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说灵虚仙尊怎么了？”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被陆悠然愈发凶狠的神色镇住，那人支吾了声不和他一般见识，随后又肯定的说了一遍太虚山的尚云真人四十九年前陨落的事情。
　　陆悠然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那人拽着他的手，气道：“什么怎么会这样，你脑子有毛病吗？”害自己在同门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要不是仙门公约有不许对寻常人出手的规矩，自己早就打飞他了。
　　陆悠然果然松开了他，僵硬的转过身走开了去。他眸子颤动，怎么可能呢，师父他是那么强，怎么会…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他忽然拔腿飞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