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赋》清珂

11、崖后重归

　　似乎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谢昭恍惚间看见了父皇和母后站在逆光下，回首一边朝自己笑，一边招手让自己过去。
　　“昭昭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昭儿越来越漂亮了，父皇高兴。”
　　谢昭一步步向着光所在的地方走去，她耳边听得真切，有母后曾亲昵唤出的‘昭昭’，有父皇贯喜叫的‘昭儿’。
　　可无论谢昭怎么走，她和面前的人总是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谢昭急得向前跑起来，一心想抓住他们的手。
　　“父皇，母后，你们在哪？”谢昭话中带着鲜有的慌张，可无论怎么走怎么跑，她却始终和他们保持着最初的距离。
　　谢昭抬首看着前方，父皇母后的影子已经开始模糊起来，那束光越来越盛，隐隐要将他们三人一起吞噬了去。
　　“昭昭（儿），该醒了……”
　　声音入耳，让谢昭觉得有些空灵缥缈，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什么，铺开掌心却毫无例外的落得一场空。
　　霎时间，谢昭猛地睁开了眼睛，周身冰冷刺骨的流水淌淌而过，她忽然觉得有些冷，抬手抹了一把面颊的水渍，眼睛怔怔的盯着手心出神。
　　良久，谢昭才从适才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她手撑着岸旁的礁石快速站起身，眼中四处寻找齐衍的身影。
　　谢昭的衣服早已被河水沁湿，她却管不得太多，只拖着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子，盲目的沿着河流下游走了好几里路，才看到昏迷在岸边的齐衍。
　　将齐衍移至安全的滩涂后，谢昭转身便用一路上捡来的树枝木屑生了篝火，火苗呲啦摇晃的升起，终于给冻了一路的谢昭带来了一丝暖意。
　　齐衍转醒的时候，睁眼便看见身侧燃起的篝火，冉冉的火光中，依稀能看清对面伸手烤火卧坐的谢昭。
　　“醒了？”谢昭的声音清冷，她从齐衍睁眼便察觉到了动静。
　　似乎是感觉到谢昭的漠然，齐衍起身看向谢昭回道：“臣，多谢殿下相救。”
　　四目相对，火光相映着双方的脸颊，谢昭的周身依旧是清淡疏离，暖光在她清冷的眸子中跳动，倒是凭添一抹亲近之感。
　　然而暖色的面容下，那微微泛白的双唇，让齐衍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好像也没传言中的那般让人生畏。
　　“只是没想到齐大人一书香世家公子出身竟会武功，此时若非要说起感谢，倒是本宫应该谢齐大人救命之恩。”谢昭淡淡撇了一眼齐衍就离开了目光，她从齐衍逐渐深邃的神色和蹙紧的眉头中，便猜测那人怕是身子不适。
　　这边天幕已经渐渐透出些白光，谢昭瞧着那光亮照山崖脚的野花上，极轻的闪着些许水光，崖底此刻也渐渐散出些许蒙蒙水雾，竟也能让人生出莫名的恐慌。
　　齐衍听着谢昭的话手指微微一颤，可很快便不动声色的抬手向谢昭躬身回言：“臣少时身子弱，家父便请人教了些的功夫健体，况救殿下是臣子本分罢，殿下生死关乎北朝，某为人臣子，受殿下和陛下赏识，自然要尽心尽力。”
　　谢昭边听着，拾起树枝投篝火的手也不停，等齐衍的话末了，她才素手撩过裙衫起身，悠悠抬首看着面前人笑道：“如今崖底也就本宫和你，可齐大人依旧话语间滴水不漏，如此行事作风，倒更像是久经朝中的老人。”
　　见人站起身来，齐衍也连忙站起，肩上的伤随着他的动作扯得生疼，可他依旧像个没事人般，双手理了理早就干了大半的月牙色衣袍，低眉听着谢昭的话。
　　“无论何时何地，臣子终究是臣子，某是万不敢僭越的。”齐衍声色不卑不吭，嘴角含笑，抬首看向谢昭的样子，倒真像是位谦谦君子温如玉。
　　谢昭盯着他的双目半晌，只觉得面前的人仿若一只狡猾的狐狸披了人皮，便也不再追问下去，换了个当下最要紧的事说。
　　“如果你现下头脑清醒，便想想怎么离开这儿吧，一直待在崖底并不是长久之计。”
　　齐衍环顾四周环境，入眼便是那潺潺流动的溪流，再往岸边内看过去，山崖脚杂草丛生，整个崖底又雾气蒙蒙，若非要此时找个出路，实在是危险重重。
　　一边的谢昭站却并不理会齐衍的动静，独自在水边时不时抬头打量天空，齐衍回过头来瞧着谢昭只觉得奇怪，便默默在后面观察着谢昭的举动。
　　谢昭双手环臂，暗中将手里的短哨捏得紧了些，右手指一搭没一搭的轻触手臂，修长的黛色柳眉随着时间的流逝微微的蹙起两座小山。
　　“殿下可是在等什么？”
　　齐衍的声音蓦然从后方闯入谢昭耳中，声色轻缓，像是怕贸然打扰到谢昭般。
　　“没什么。”
　　丹唇轻启，谢昭转身回着身后的齐衍，手背收于腰腹后方，凝眸看着对面的齐衍，淡然一笑后才又言。
　　“适才本宫让你想法子，这会儿可有什么想说的？”话语间，手中的短哨被谢昭隐秘的收入袖口内，她抬眸问着正往篝火旁走去的齐衍。
　　齐衍步子一顿，笑笑不语，直到火堆边坐下，才抬头说着：“殿下都看到了这周围的情形，初晨崖底雾气缭绕，并不适合现在动身。殿下有事瞒着臣这无可厚非，可臣若猜的没错，殿下先前该是发了什么信号，只是现在还没收到回音，既然如此，殿下不如同臣再等等，若天大亮还没有回音，到那时雾气散了再寻路也不迟。”
　　“齐大人真是有能看破寻常事物和人心的能力。”
　　谢昭言语清幽，将话中尾音拉的骤长，她向前走了几步，也在火堆边坐下来，两人间就如一开始般隔着篝火静坐无言。
　　流水声潺潺，噼啪声不断的火堆在岸上同它相映，谢昭静静的盯着面前的溪流，在这无人说话的片刻间，整块天地仿佛更多了一丝沉寂。
　　不知过了过了多久，依然渐渐散去的雾气和敞开的天中突然传来一阵飞鹰的长啸，谢昭猛然站起抬首望向上方，果然瞧见了一圈圈盘旋在头顶的那熟悉身影。
　　齐衍自然也是听到了这不同与野鹰的鸣叫，不禁神色不明的侧目看向已经站起的谢昭，心下吃惊这北朝皇室竟豢养天空猛鹰传信。
　　“他们应当是离这儿不远了，跟着小珒飞的方向走或许可以早些同他们汇合。”
　　谢昭声色泠泠，难得让人听出些轻快来，齐衍点头赞同了谢昭的话，也起身跟着谢昭一同向着水流下游走去。
　　莫约行了百多里路，前方的路渐渐宽敞起来，流水也变得更加缓慢平稳，这时小珒也不再向前飞，而是在空中盘旋着。
　　谢昭停了步子，静静听着前方的动静，果然看见前面隐隐走来了些许人马，为首的正是素昔和紧随其后的宋逸林。
　　“殿下！”
　　素昔原本隐约看着前面有人，还以为是遇见反贼，已然将手中短刀捏紧，却不曾想走近些瞧见是自家殿下，心底赶紧松了口气，连忙急着奔向谢昭身旁，反复确认着她人没事。
　　瞧着谢昭确实也没受伤，素昔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抬首而后才看见后面的齐衍，略略收敛了神色，淡淡向着齐衍行礼。
　　“奴婢多谢齐大人舍身相救殿下。”说完便不再多言，默默的退到了谢昭一旁。
　　齐衍拱手回了素昔一礼不言，反之宋逸林在后面看着素昔的背影从紧张到如释重负，知晓谢昭大约是没什么事，也跟着在心里松了口气，原本一路上对着将士不甚好看的面容也褪了去，此时看去倒是温和。
　　“殿下没事实在是万幸，臣等寻殿下于此多亏殿下召来的这只家鹰，也幸好素昔姑娘识得，不然要想这么快找到殿下确是件难事。”
　　宋逸林说话举止间皆是恭恭敬敬的，直到话末才抬首看向谢昭身后的齐衍，他刚才上前时便隐隐察觉到齐衍状态不对，想来应当是哪里受伤了。
　　“嗯，先赶路回去再说其他，只是如今本宫不知身处何处，也不知这里离桥西驿站有多远？”
　　谢昭淡淡点头应了宋逸林的话，而后便是公事公办的问起了他二人现下情形来。
　　看着宋逸林正打算开口说话，素昔却抢先一步在宋逸林前说了来：“如今这儿离驿站说远也不远，但要说近，也决计是不近的，要是从现在向西走，便是向着朔泷的方向，脚程快的话也就半日能到朔泷境地。”
　　宋逸林被抢了话也不恼，他心里跟明镜般清楚素昔举动为何，只是在谢昭面前被齐衍看到了这些，他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头瞪了眼齐衍才算罢休。
　　“原来已经这么远了。”
　　谢昭沉思半晌，并不理会他二人这些举动，只随后向着素昔递了个神色，素昔对上她的眼神自是心领神会，赶紧转身对着宋逸林说道：“殿下想直接出发去朔泷，至于还在驿站的人，奴婢之后会飞鸽传书给想容，到时他们自会赶来同我们在朔泷汇合。”
　　齐衍在后面默默听着那三人的安排，直到听见要直接去朔泷不再回驿站也暗暗皱了眉，但时情至此他又细细转念在脑中思考一番，便也明白了谢昭这样做的用意。
　　让搜寻自己的一小队人马跟着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先行一步到达朔泷，再让留在桥西驿站的人随后到朔泷汇合，这样一来在那晚行刺的人便得不到任何长公主坠崖后身处何地的消息，也就避免了行踪再次暴露的危险。
　　“殿下果然深谋远虑，臣佩服。”
　　看到宋逸林转后去安排士兵的空档，齐衍才慢慢从谢昭后方走出来，拱手行礼感叹谢昭想的长远。
　　谢昭抿了抿嘴，蹙眉盯着齐衍悠悠开口道：“齐大人一路要辛苦了，路上自己多注意着，伤处也再忍忍吧，等到了朔泷安定下来后，本宫会叫郎中来给齐大人看看是否要紧。”
　　齐衍诧异，抬首看向已然说完话离开的谢昭，素昔在后面微微向齐衍俯了身，便也跟着前面的队伍走去。
　　行路山间蜿蜒盘绕，士兵被宋逸林分成两队，前队只有四五人，在前方充当斥候的职务探寻前路是否异常，后面的大部队则隔着段距离跟着，以便能及时处理突发情况。
　　众人一路脚程微快，从天刚大亮到下午骄阳倾斜，行了半日路程，终于看到了朔泷地界的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