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的故事》虚莫917

2、婚礼

　　距过年还剩两个多星期的时候，他俩办了婚礼，因着是农村，交通不便，领证这事就暂时拖后，先办起了酒席，彼时三大改造完成的差不多，虽说各项改革的春风还没有真正吹到这贫困偏僻的乡村，但有些模仿城里人的思想也悄悄的在这小地方风行开来，这不，新娘再没有了以前旧社会的红盖头，一身红衣服下面也是大大方方的展露出一双天足，即使三拜的习俗照旧，但大家都能看到新娘的真面目了。

　　要说新娘子有多美，也不尽然，但红妆衬着脸上的胭脂，倒真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儿，而身边那男子，伟岸英挺，足有一米八几的个子，好似一棵参天耸立的树，护着他的花儿不受风吹雨淋。

　　酒席上有位从城里来的文化人，看到这一幕，笑呵呵的端起了桌上的大碗米酒，一饮而尽，饮完叹道“真是好一对壁人啊!”

　　领座的不知道壁人是什么意思，操着一口本地话向他询问，他只是晃晃脑袋，将手搁置在桌上的大桶米酒上，边为自己倒酒边回答道“我是说他们般配啊！”

　　“哈哈”两人一同笑将起来，举碗共饮。

　　正可谓是灼灼霞光败骄阳，不及佳人淡红妆。

　　这一天的农村还是喜气融融的，每位父母都好像是与有荣焉，像是自己嫁女儿、娶媳妇一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装点着这孤寂的乡村。

　　事情在这里，就告一段落了，因为外婆死活都不愿意回忆他们第一次的“洞房花烛”，“你不害臊！我害臊啊！”外婆说着，划了划我的脸。

　　老一辈的许多浪漫和悸动的时刻，都习惯性的装在了心底，既是害羞不容易讲出，也是希望这是自己独一无二的礼物，专属于她。

　　“好了，好了，还有什么呢？”我跟泼皮似的纠缠不休，像喜欢翻老照片一样的喜欢听他们的往事。

　　“后面，后面”外婆的普通话并不标准，许是她说多了本地话的缘故，她的音量再一弱下去，就真的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下面的事，外婆讲的很慢，我认真的听，直到那句话的出口。

　　结婚没多久，就得回门，这是老祖宗定下的礼，回门不仅要带女婿，也要带礼物，可以说女婿的表现，礼物的多少直接关乎到了新嫁娘在婆家的位置，娘家人瞧着是门清的，但因为接下来就要过年了，外婆跟那时的妯娌商量了下，得知他们回门的时候都是带了一头鸡的，也鼓起了胆子去跟婆婆要。

　　外婆虽是善良的，但脾气也是不好惹的，早就知道了她的这位婆婆不是很中意她，倘若自己不主动要，这回门的礼物一准会被婆婆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果不其然，纵使她主动的去问，婆婆还是不喜的暗暗白了她一眼“琴花啊！不是娘不给你，而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的鸡都得养着那时候吃呢，你再拿去一头，其他人吃什么呢？”

　　外婆很委屈，觉得婆婆其他的儿媳都有，为什么就自己不能有？何况自己家里的情况她又一清二楚，自己要是回门什么都不带，准要被继母和继妹们背地里嘲笑，可谓是进退两难，这个婆婆又不体恤自己，当即应道

　　“娘，我嫁来你们家，本来嫁妆就不多，这次再这样，我就真的没脸回家了。”嫁妆不需要跟谁比，跟那些继妹比比就知道多寡，难道只能一再的被她们压住吗？

　　谁知，她这婆婆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这下见外婆语气强了起来，也不想跟她装了，把手一摆，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过罢，还老神在在地拿起了桌上的茶壶，狠灌了一大口，看的人心里直冒烟。

　　外婆静静望着她这个样子，心下觉得无比凄凉，本来亲妈走的就早，继母不好就算了，连婆婆都是这个样子，让她怎么可好呀？忍着眼泪，推门而去，她就算现在跟婆婆吵翻天，也是让村里人看笑话，觉得是她不对罢了，在这里，在这个年代，媳妇怎么扭得过婆婆呢？又有什么立场跟婆婆对立呢？

　　除非，除非，后面外婆回想起来，觉得后面之所以可以婆媳和睦，都因为接下来发生的这一件事，发生的这一件让她毕生难忘的事。

　　她夺门而出后，哭了好久，且无处可去，娘家回不得，婆家又这样，她夹在这里，好似无家可归，丈夫虽然对她不错，但毕竟才刚是新婚，谁知道他后面会怎样？越想着越伤心，直到村口的狗叫声渐渐弱了下去，月亮高悬时，才擦了一下脸，回了家，这个点，她的婆婆应该已经睡了。

　　彼时的农村，大门都是不关的，她的回来不会惊动任何人，当她路过婆婆的屋子时，惊讶的发现那里的火把还亮着，她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前，因为她透过纸糊的窗子隐约看见屋子里似乎还有自己的丈夫。丈夫是个当兵的，直直的站在那里，特别到不需要看清脸都能很快认出。

　　“两人偷偷摸摸的在这里说什么呢？”偷听墙角本就是不光彩的事，谁让她这婆婆刚刚做了那样的事，她也不再顾及什么了，听个大概就行。

　　土坯加茅草建成的屋子，隔音效果是真不好，她听的一清二楚，听的泪流满面。

　　她新婚的丈夫，对她的婆婆说

　　“琴花是过了太多苦日子的人，嫁到我们家来，不说享福，可也不是来吃苦的，娘，多体谅她一点。”说话声音一点都不重，但却很有力度，刺得墙外的她浑身一哆嗦。

　　他们好像刚刚就聊了很久，她的婆婆这时没再出声，或许也是不知道怎么应这个亲身儿子，如果儿子不管这件事，她大可大摆婆婆作风，谅这儿媳也没办法继续硬下去，可如果儿子也站在了儿媳那边……她可以不顾儿媳的面子，但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儿子，只怕是什么都得依了，无奈之下，只得挥一挥手，示意儿子出去。

　　墙外，外婆听到了动静，赶忙跑向自己的屋子，得亏，两间房离得不远，她很快就进了屋，拿起桌上的碗，狠狠喝了一大口水，农村的条件差，冬天也只能喝井水，没有加热，凉的她一哆嗦，不过也把她激动的心情给平复了下去。

　　当门又打开时，她又好像没事发生似的端坐在了屋内，外公进屋，四下环顾一遍后，慢慢踱步向她走来。

　　她愣在桌边，没有立即转过身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她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听他说道

　　“琴花，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替我娘跟你说声抱歉，我娘呢，养活我们几个兄弟，是抠门了点，”说着，他坐到了她身边“但既然我已经娶了你，就是要对你负责的，你放心，该给你的，都不会少。”

　　“娶了你，不是让你来过苦日子的。”

　　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有落下，她想到了他的父亲，虽然继母为他生了好几个孩子，但要是继母真跟阿奶起了什么矛盾，父亲是一定会站在他亲娘那边的，管她们谁对谁错，这也是她能单单在阿奶的保护下长到这么大的关键原因。

　　她又想到了邻村那个跟婆婆起了干戈的儿媳，明明没什么错，他的丈夫却要遵循着母命休了她。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在男人心中，媳妇永远都应该排在婆婆后面，毕竟媳妇没了还可以再娶，而娘永远都只有一个，虽是这样认为，但见得多了，她也很是不平，是人就有对错，岂能完全偏颇某一方？

　　但他不同，刚刚听完他的话，无论是对婆婆的，还是对她的，他都尽量做到了公正客观，没有叫哪一方完全的隐忍，也没有完全放纵哪一方的脾气，就像是称谷用的秤砣，他就是那砣，无论她俩的矛盾有多大，只要他在那里，只要他完全中立，这杆秤就能永远平衡下去，撑起这个家。

　　这世间有多少丈夫，是只会欣赏媳妇的娇美而不管他们所受的痛苦的，殊不知，媳妇也是人，也有心，也想让毕生的依靠对她们说一句“我懂你的苦。”

　　她很幸运，在结婚还不足一星期的时候，他的丈夫就怜惜了她所有的过往。

　　此刻，火把被窗户漏进的风吹的摇晃，两个人影子拉出了长长的一片，从远处看，融为了一体。

　　回门那天，伴随她回娘家的有她婆婆亲自养的鸡，有她丈夫从城里捎来的好多稀罕玩意，更有他的相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