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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吴主山河空落日 ...


  •   步练师很快生下了吴侯府内的第二个孩子,是一个女儿,孙权从此儿女双全。给女儿取名孙鲁班,还取了小名大虎。步练师对于自己女儿叫大虎一时难以接受,想着孙权素来爱猎虎,便也就不做异议。
      乔陌来看她时,步练师打趣:“你何时又再生一个,给我女儿做姐妹才好。”看来对于孙登,她是知道的。
      乔陌看着孙鲁班,小孩子吃完奶睡得正香,她想起来那时孙登也是如此,爱吃爱睡。乔陌笑道:“你自己再生一个女儿,可不就是姐妹了?还是亲的。”
      步练师笑骂道:“就要你生!”
      乔陌笑而不答。
      或许步练师想让她生个大虎的姐妹的心太过虔诚,两年后,乔陌怀孕了。
      而很不巧的是,孙权此刻正在濡须坞与曹操胶着。
      算算时间,刚好是孙权出兵濡须坞之前的那一次。乔陌忍不住脸红。

      孙权那晚赖着不走,言战场凶险,说什么也要和她睡在一起。乔陌拗不过他,只得让他留下。她在心中暗叹,他还真是每一次能击中她心中要结。
      一时间,两人无眠。
      “还要杀我吗?”孙权开口打破沉默。
      乔陌看向他:“我何时说要杀你。”
      孙权对她的反击很是受用,意味着他们之间正在慢慢复原。他不由得笑起来,“嗯,在吴县的那一次。”他摸索一阵,拉着她的手,小孩一般撒娇:“不准放开。”
      乔陌心底一动,反思是否是自己太仍性。作为主公,低头至此,已经是极限了。这两年多来,她都告诉自己,陆议为表忠心,已经改名陆逊,意为追孙。而此前陆逊从祖父陆康可是被先主杀害。他尚且都能放下仇恨,献身江东,自己又有何不可?凌统和甘宁不也...
      算是为自己找了足够多借口,才敢安心留在这里。
      她稍微侧过身,叫他:“主公。”
      孙权已经阖眼,听得她的声音醒转过来:“嗯?”
      乔陌轻轻地亲上去。
      这一次,他温柔而克制。

      曹操想是得节省开销,正月出兵,也不过节了,两军对峙在濡须坞。
      乔陌心情复杂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居然...
      止戈把脉后告诉她:“陌姐姐之前可是心事太重?”
      乔陌不解其意:“怎么了吗?”
      止戈道:“陌姐姐若是此前心事过重,自己的身体没有照料好,元气丧失,此番,可能会怀得很辛苦。”
      乔陌不在意:“你好好调理就是,这孩子,”她坚定道:“我要好好生下来。”止戈不便说太多,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云素偶尔带来孙权的消息,“...曹公见主公的船出来了,便万箭齐发...”云素说得绘声绘色,仿佛她亲临现场。“主公的将船一面受箭,失去了平衡,但是并未惊慌,而是叫他们调头,让船的另一面受箭,两侧平衡后,便敲锣打鼓地回去了。”
      敲锣打鼓...可以这么用的吗?
      许是因为身体没有养好,今次怀孕怀得尤其辛苦。乔陌脸色不好,云素便止住话头:“你怎么了?”
      她已经吐得无暇顾及,还是阿九告诉她:“姑娘又有孕了,止戈大夫说这次会很累。”云素啧啧几声,“上次你还没有好好休息,就随着郡主陪嫁,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也不好好养身体。”
      乔陌不愿多说,扯个借口:“许是多年厮杀,旧伤复发了。”步练师来得及时,安慰云素道:“没事,怀孕了都得吐,”她与云素数面之缘,也眼熟。孙鲁班怯生生地跟在母亲身后,吐字不清:“娘,她是谁?”
      步练师忽然笑得不怀好意,对鲁班耳语:“你去看看婶婶肚子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孙鲁班不解母亲何意,但还是走过去,伏在乔陌平坦的肚子上,一脸苦恼:“我不知道。”
      乔陌被鲁班此举逗笑了,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难受了,伸手戳她的脑门:“鬼精灵!”孙鲁班又回到步练师身后,步练师把她拉出来,“这是娘的朋友,你该叫婶婶的。”
      孙鲁班听话地走过去:“婶婶好。”
      乔陌心满意足地看着她:“我这孩子若是有她这般懂事,也很好。”孙鲁班听懂她在夸自己,也很高兴。云素觉得自己不便多待,便领着孙鲁班出去玩耍,留乔陌和步练师单独聊天。
      步练师不无得意:“看来我真是你的福星,说你有喜,你还真就有了。”
      乔陌也笑:“你念叨两年了,我也算是图个耳根清净。”
      步练师看着乔陌惨白的脸色,有些担忧:“你已经生育过,怎么这次脸色这么不好,请医官来看看吧?”乔陌摆手:“不必了,说是没有好好休息,我注意点就是。”

      濡须一战仅仅僵持两个月不到,便以曹操的撤退为结束。既然不能一鼓作气地拿下,曹操也不愿意与孙权多多周旋,劳民伤财的。本想着干脆将庐江附近几个郡的人移民到北方,让孙权守着个空城。却没想到百姓们得知此消息,十万多户人家争相渡江依附孙权。一时间,庐江、九江、蕲春、广陵等地成了座座空城。曹操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等孙权风尘仆仆地回来之后,直奔不疑居。
      乔陌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拿他与曹操的书信往来打趣:“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主公果然实诚。”
      孙权也笑,但很快就发现乔陌眼底的乌青,“怎么了?近来没有睡好?”乔陌故弄玄虚,“总有人吵得我睡不着。”孙权果真蹙眉:“谁?”
      乔陌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他。”孙权反应过来,喜上眉梢,恨不得用力抱住乔陌,又怕伤到胎儿,只得反握住她的手。
      “谢谢你,阿陌。”
      乔陌豪迈道:“不客气。”

      近来无事,孙权可以整日里陪着她,看着她的肚子一日日变大,知道是孩子在生长。只是与之对比的,是乔陌的脸色一日日地变差。
      六个月时,止戈把脉,先是一脸震惊,而后又屏气凝神地再把了一次。搞得屋内的众人也随着他一起控制着呼吸。
      他笑着对孙权拱手:“恭喜主公,也恭喜姐姐,是双生胎。”
      乔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双生?”
      止戈笑而不语。
      孙权也才反应过来,握住她的手,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的脸色总是不好,原来是两个孩子在你腹中。今后,更要好好养护着。”最后一句话自然是说给阿九和鹿鸣听的。两人连连称是。
      双生胎的消息掩藏不住,吴侯府上下都知道了。徐瑶抱着孙登,听闻后先是诧异,而后又笑道:“看来她是有福气的。”摸了摸孙登的头,暗自道:她是不会与我抢夺孙登的了。
      “登儿。”徐瑶把正在她怀中写字的孙登叫住,“我们去一趟不疑居。”
      孙登听话地放下笔,自己先起身,做出扶徐瑶的样子。
      越是到后面,乔陌就越不想动弹,身子实在是太重。但是止戈一脸严肃地叮嘱阿九,一定要她多走动,不然生产之日会很痛苦。阿九对于乔陌的身体安康十分上心,即使自己没空,也要叮嘱鹿鸣扶着她在庭院中走圈。
      徐瑶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般滑稽的场面。
      鹿鸣好言相劝、又诓又骗地扶着乔陌走了两圈。
      “主母。”乔陌微微福身,徐瑶哪里敢让她行礼,忙道:“快起来,你身子重。”
      孙登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只觉得无比亲切。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也不自觉地靠近,想要去抱抱。
      等到孙登抱住乔陌时,徐瑶心里生出艳羡之情。血缘便是如此牢固么?乔陌不曾对孙登嘘寒问暖,可是孙登还是会与她这般亲密。
      乔陌感激地看着徐瑶,只觉得她真是把孙登视若己出。孙登长得健康不说,还懂礼节,待人接物颇有君子之风,外面的人提及这位庶长子,也是只有夸赞的。
      多年闭门不出的袁雪落也赶来凑双生胎的热闹,徐瑶笑道:“可真是热闹,大家都凑到一院子里来了。”
      袁雪落追随谢淑慎,对徐瑶并不十分尊敬,只是草草行礼。
      她看向乔陌:“我们也算相识,既然你有孕,我还是该来庆贺。”她手下的婢女送上两枚玉佩,“这就算是给孩子的见面礼了。”
      乔陌与她多年未见,况且第一次见面也不是多融洽,如今也只是略略谢过。袁雪落向来我行我素惯了,本来就是来点个卯,如今也没事可做,便告辞了。
      徐瑶看着她的背影,对乔陌道:“她还是没规没矩的。”
      乔陌想到,当年袁雪落以玉玺为质,所求不过是余生荣华,自然是自己活得舒心就好。徐瑶拉过孙登,指着乔陌道:“她是母亲的朋友,叫婶婶。”
      孙登乖巧地行礼:“婶婶好。”
      怎么都是婶婶...不过也对,她不是姬妾,能给孩子简洁地介绍,只能说是婶婶了。倒是这几天,她凭空多出了两个“朋友”。
      “今日走得差不多了,进屋说话吧。”乔陌温婉道。
      徐瑶点头,牵着孙登进去了。

      乔陌生产之日,深觉双生胎的生产不易。本以为已经生过一次了,这次会好些,可这两个孩子总是下不来。她痛的快晕过去,听见稳婆说什么胎位不正,还得再一会才能转过来。她只觉得力气正在一点点流逝,连被子都捏不住了。
      阿九急的在她耳边大喊:“姑娘撑住啊!别睡——”
      痛。
      好痛。
      乔陌醒来时,看见了止戈的倒脸,他正拿着针,在自己脸上扎。
      “陌姐姐,若你现在放弃了,两个孩子就都保不住了。”止戈言简意赅,乔陌会意,再次用力。房中惨叫声如同潮水,一阵漫过一阵。
      孙权在外面见她们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倒,还不见婴儿的哭啼,只有乔陌一阵阵的惨叫。步练师陪在他身边,宽慰道:“不要紧的,女子生产,向来如此的。”说着,心里有些醋妒,觉得孙权并未在她生产之时这般焦急过。
      乔陌感觉自己已经尽力了,浑身松软得像棉花,可她们还是叫她用力,一碗碗的汤药灌进去。下腹仿佛翻江倒海,一只手在她肚里搅和。
      “哇——”
      终于生下了一个,可还有一个需要自己用力...她有些郁闷,但还是在稳婆的指令声中呼吸行事,又一碗汤药灌进去后,第二个孩子终于出来了。
      她头歪在阿九的臂弯,只觉得浑身无力。
      孙权还没来得及为两个孩子的诞生欣喜,止戈就哭丧着脸来告诉孙权:“陌姐姐...血崩了。”
      稳婆来告知他时,他还不信,可一看血都从床榻流到了地上,也是不得不信了。
      他一搭脉,已经无力回天了。
      孙权叫他们都下去,只留下止戈扎针医治。
      乔陌很沉静:“我是不是要死了?”
      孙权只觉心如刀割:“不准胡说!”
      乔陌笑得淡然:“我感觉得到,我的命像流水一样正在从我身体里流走。”
      她歪过头:“止戈,你下去吧,我同主公说会话。”
      止戈依言离开。
      走之前,不舍地看了乔陌一眼。
      乔陌早知有今日,事前就告诉止戈,一定要保住孩子。

      “姐姐你上次有孕之时,身体就不算太好。生产之后又公安、吴县的一番折腾,身体根本就没有得到好好地休养,此番又是双生胎,生产之日对你来讲,凶险万分。”在七个月的一次把脉时,止戈就将其中利弊说得清楚。
      乔陌只是道:“你只用保住孩子,我的身体不必顾虑。”
      止戈有些犹豫:“姐姐...”
      乔陌说得坚决:“只要孩子平安就好,我已经无所谓了。你为我把脉,知道我有心事,又郁郁了这些年。你应该明白,我这条命,我是无所谓的。”
      止戈还是不舍。
      乔陌却已下定决心:“催生的汤药,你无须顾念我,明白了吗?”见止戈还是不说话,乔陌又用力掐住他的肩膀,“你就当报仇了,为你的父母报仇了!”
      止戈哭道:“我不报仇,我不报仇!你对我有养育之恩,你就是我的父母!”
      乔陌却恍惚了,原来仇恨,也不是那么重要。
      她本来也在放下,努力地让自己一点点放下对兄长的歉意。可是她真的做不到!到了祭祀时节,她总能梦见儿时与兄长,与蝶言的种种。

      乔陌艰难地坐起身,看着孙权。
      “这几日,”她一字一字地说得极慢,似乎是让自己的力气不那么快用光,“总会梦见在皖城的时候。”
      “在屋檐上喝酒,飞檐走壁地逛遍整个皖城。”
      “梦见在甘宁的船上对峙,主公来赎我时。”
      过往种种,于她而言,就像吉光片羽般珍贵。
      孙权也应和着,“是啊,那时,我们还看兄长与公瑾比剑呢。”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阿陌,谢谢你,是一男一女。”
      乔陌含笑道:“女儿,就叫阿衍吧?”
      “昔岁五谷登衍,今兹蚕麦善收。”两人不约而同地念起,这句话,是为孙登取名时,孙权所念所盼的好意头。
      “儿子叫孙虑,好不好?”孙权用征询的语气说道,看着她,眼里也是期盼的神色。
      “虑,谋思也,”乔陌点头,“是个好名字。”
      孙权声音有些呜咽,“不止如此,还是一个字谜的谜底呢。”不等乔陌发问,他就解释道:“虎头有心,便为虑。”虎头,是指他,虎头有心,便是说他情根深种之意。
      乔陌有些遗憾,将死之人,要何深情?那份真心,于她已是无用。
      他们都对苏玄朗之死闭口不言,“如果”一词,本就是虚妄,如今只愿再多看一眼,多记得一分、一寸。
      “为主公生下两子一女,是真心;赴汤蹈火,是忠心;”乔陌看着他,那双碧绿色眼眸此刻黯淡无光,那漫天星河,也不见。“请主公允准,属下要去聊表孝心了。”
      孙权已发不出声音,只是点头。
      “往后的十年、二十年,终究是只有主公一个人了。”
      孙权此刻缓和了些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支离破碎,“你食言了。”
      乔陌却笑出来,“是啊。”她只觉此刻虚弱无比,连忙把最想说的那句话吐出来:“属下不怪主公,属下怪的,只有自己...”
      又念及主公,又想顾及兄长,哪有这么好的事呐。
      孙权身体前倾些,努力听她说的每一个字。
      “...我好想回到吴县去...”
      “那皖城呢?”
      “..也想..”
      “看着我。”孙权放开,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阖上,嘴唇还在一张一合,像小鱼吐泡泡般。
      “这次,不是背影了。”
      孙权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用再看着一个个背影离你而去,剩你一人。
      建安十八年,十月十六,乔陌逝于孙权的怀中,年三十岁。

      乔陌的丧事不宜操办,只是将其葬在了吴县的甘露寺后山,与蝶言同葬。她们墓葬的旁边,是苏玄朗的衣冠冢。
      孙衍和孙虑暂由袁雪落照看,步练师以“阿衍和大虎都是女儿”为由,自告奋勇地肩负起照顾孙衍的责任。孙权也就答应了。
      徐瑶也向孙权请辞,说要带孙登回吴县,也算是为母守灵了。孙权应允,徐瑶与他至此名存实亡,两人分居。
      等到铁瓮城下了第一场雪时,他才惊觉,今年的冬天,来得这样晚。
      不疑居一切照旧,虽无人居住,但阿九和鹿鸣仍然洒扫如常。孙权也偶尔来看看,屋内陈设如常,就连熏香,也是“不故颜色改”。
      像是什么都没有变化,又像是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偶尔坐在不疑居内看书,等到暮色四合,日薄西山,才惊觉一天已过。孙权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长长的。
      他放下书卷,负手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浣溪沙·倾国倾城恨有馀
    【作者】薛昭蕴
    倾国倾城恨有馀,几多红泪泣姑苏,倚风凝睇雪肌肤。
    吴主山河空落日,越王宫殿半平芜,藕花菱蔓满重湖。
    当一切结束,景色依旧,尘埃落定,归于平静。
    这里的吴主本不是孙权,借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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